第52章 班門弄斧

從晨間到晌午前,京中的官吏,還有各地入京的諸侯,世家,封疆大吏都陸續露面,或攜家眷一道,在上君跟前見禮。

只是這次信良君也在。

信良君很少出席這樣的場合,但信良君在此處并不突兀。

上君是天子夫君。

原本天子生辰宴,應當是百官攜家眷觐見天子,天子卧病,所以上君代勞,但上君一人始終有些越俎代庖,信良君是先帝義子,信良君或東宮同上君一處更合乎禮數。

若是再明眼些的人也能想得更通透些,上君是東宮長輩,再加上東宮對這些官員,諸侯,世家和封疆大吏并不熟悉,若是上君同東宮一處,則明顯是上君占主導。

但信良君不同。

信良君同上君立于一處,無論是氣勢,還是身份,氣魄都壓了上君一頭。信良君面若冰霜,眼神不友善;反倒襯得身側的上君溫和儒雅。

但這種溫和儒雅,明顯次之。

洛遠安也不清楚為什麽今日沐蘭亭會一直同他一處,雖然沐蘭亭并未行突兀之事,也沒有不合時宜的言辭,只是每個人來的時候,他都目光如炬,看得對方有些發怵。

沐蘭亭一直信任他,可今日,他覺察有些不同。

不明顯,但有,只是說不出來,也不好提及。

洛遠安這兩日都有些心神不寧,到眼下還無歲之消息,沐蘭亭的事,他也沒輕易問起。

沐蘭亭來之前,他就見過永昌侯和定遠侯,再往後,姜家的家主帶了姜容來,還有甘州駐軍統帥褚辨梁帶了小兒子褚石曉,以及宜安郡王帶了世子莫平東等等。

沐蘭亭幾乎都沒怎麽說話,都在聽他說。

但明顯,有沐蘭亭在,旁人即便在同他說話,注意力都在沐蘭亭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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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商姚君來絢芳園的時候,信良君才擡眸多看了幾眼。

商姚君這幾年來,從初出茅廬,到眼下風頭正盛。

她是女子,但巾帼不讓須眉。

信良君早前一直沒見過,只聽說她初到軍中的時候,不服她的人很多,只是礙于永寧侯府的顏面,讓她留下。永寧侯府是文官世家,在軍中,除卻永寧侯府的封地管轄之外,并無威望,商姚君起初在軍中遭了不少白眼,也不乏有人暗地裏嘲諷她大小姐。

後來是三年前南邊一場戰役,駐軍傷亡慘重。

那時候朝中忙着內鬥,天子也在和世家周旋,無暇顧及南邊,南邊這場仗打得異常艱辛,連主帥都戰死,都以為南邊會失守,最後是商姚君帶着早前被埋擊的隊伍殺了回來,偷襲了敵方主帥大營,逼得對方退兵,守住了邊境。

從此,商姚君在南邊駐軍中的威望漸起,軍中再沒有看不上商姚君的,也沒有人再因為她是女子,或是永寧侯的孫女就低眼看她三分。

大小姐這樣的稱呼,也漸漸地消失在軍中……

再後來,不止京中,就連朝中都恭敬喚她一聲商将軍。

能力挽狂瀾着,即便是女子,也得尊重。

軍中如此,朝中卻不是。

信良君垂眸。

“上君,信良君。”商姚君上前,拱手問候,一身戎裝,英姿飒爽,又幹練沉穩。

信良君颔首致意。

至少,他尊重商姚君,即便她是女子。

洛遠安溫和道,“許久不見,老侯爺近來可好?”

商姚君應道,“爺爺記挂天子與東宮,原本,這一趟爺爺是要親自來京中的,只是他老人家臨行前偶染風寒,再加上年事高了,怕這一路有無法顧及之處,最後以抱恙之軀來見天子,是為不敬。所以,爺爺讓我替他來京中觐見。事出突然,我才從邊關趕回,路上有些耽誤,昨日才至。天子卧病,未曾見到天顏,昨日就去了東宮見殿下。”

京中自然都聽說她去了東宮。她也全然沒有遮掩,大大方方讓旁人知曉,光明磊落。

永寧侯府同淮陽郡王府早前曾交好,但在淮陽郡王府的老郡王過世後,雙方的走動就漸漸少了,商姚君也曾去過淮陽郡王府賀壽,但就一兩次,也不算親近。

但這次天子生辰宴,商姚君代表的是永寧侯,她去了東宮,就是永寧侯府在表态。

永寧侯未在生辰宴露面,就已經給生辰宴增添了幾分撲朔迷離的意味。

“去歇着吧,晚宴時陛下會在。”洛遠安提起。

“是!”商姚君抱拳。

商姚君沒走太長時間,信良君也忽然開口,“上君,我去轉轉。”

“好。”洛遠安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攏眉,之前但凡沒有人在的時候,他叫的都是姐夫,而今日明明是天子的生辰宴,他口中叫的都是上君。

沐蘭亭自己應當都沒覺察。

洛遠安臉色凝重了些,自從去了鳴山書院,好似有些事情在悄悄發生變化,他不知道是不是鳴山書院的時候,漣卿得了學子和大儒贊許的緣故,讓沐蘭亭悄悄對她改觀?

他還是不覺得哪裏不對。

但洛遠安來不及多放心思在這處繼續想,因為,他餘光瞥到大監領了岑遠前來。

岑遠……

之前的李明申,還有後面的歲之,都栽在他手裏。

他只是太傅,誰信?

但他又真的只做了太傅的事,洛遠安愈發捉摸不透。

“上君,太傅來了。”大監領了岑遠到他跟前。

大監在鳴山書院的時候就同岑遠熟絡了,也見過東宮在太傅的教導下,在鳴山書院國子監論道中大放異彩,所以大監對太傅也刮目相看,帶着敬意。

洛遠安還是禮貌出聲,“太傅。”

岑遠也拱手,“上君。”

“太傅客氣了。”洛遠安走近,藏了弦外之音,“自太傅來竟月餘,東宮的變化有目共睹。”

岑遠謙虛,“東宮聰慧,只需從旁提醒。”

洛遠安也笑,“那也是太傅提醒得好……”

兩人都有是話中有話,卻又契合當下的場景,旁人聽不懂,譬如大監聽來,就是相互客套。

洛遠安餘光瞥過心腹處,心腹會意上前尋大監,“大監,宮宴那處剛才說,有些纰漏,要大監去看看。”

今日原本就是天子生辰宴,宮宴不能出纰漏,大監緊張,也朝洛遠安道,“上君,老奴去看看。”

“好。”原本洛遠安就是要将他支走的,眼下大監離開,洛遠安走近,輕聲道,“人在哪兒?”

岑遠笑了笑,“上君說誰?”

“你很清楚我在說誰,不是嗎,太傅?”洛遠安也笑。

岑遠不着急應聲,只低眉笑了笑,不置可否。

洛遠安莫名覺得岑遠和定遠侯給他的感覺很像,明明是一幅儒雅模樣,卻像一方枭雄的氣勢。

不怒自威。

“早前以為太傅就是聰明,卻沒想到太傅藏得這麽好。”洛遠安調侃。

“上君過謙了,哪敢班門弄斧?”四兩撥千斤。

洛遠安笑了笑,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但也不會讓他輕易呈口舌之快,遂又湊近,“岑遠,好好做太傅不好嗎?”

岑遠看他。

兩人近在咫尺,他繼續道,“不該你管的事,觸手別伸這麽長,不然,連最後怎麽死的都不清楚。”

岑遠也笑,“我看李明申查我查這麽勤,所以讓他好做些,但他真的什麽都沒說,忠心,我也敬佩他,沒為難他,上君放心。”

洛遠安皺眉,“那歲之呢?”

岑遠湊近,“他去哪裏,我還不知道,但他去哪裏,見什麽人,我的人都會知道。”

洛遠安并不意外,他等于已經承認歲之在他手上。

岑遠拱手,“生辰宴,百官入宮,上君應當還有不少人要招呼,岑遠就不耽誤上君了。”

洛遠安攏眉看他。

岑遠繼續道,“生辰宴,最重要的是氛圍,只要沒什麽烏煙瘴氣,應當很快就保佑。”

岑遠轉身,正好內侍官上前,“上君,楓将軍來了。”

洛遠安輕嗯一聲,人未至之前,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未出苑中的岑遠背影上。

——他去哪裏,我還不知道,但他去哪裏,見什麽人,我的人都會知道。

洛遠安攥緊指尖,才想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李明申是什麽都沒說,但岑遠猜到了他多疑,所以特意放李明申回去,就是為了讓他露出馬腳。

他讓歲之去确認洛帆的安危,原本就中了岑遠的算計。

岑遠讓人跟着歲之。

洛帆的蹤跡多半已經暴露了……

洛遠安心中煩躁。

洛帆在岑遠手中,渺渺在定遠侯府——這種任人拿捏的感覺,像是回到了十餘年前,最灰暗的時候。

他以為不會再有這種時候了,但上君這個身份只能讓他走到這裏,仍然會受制于人。

洛遠安淩目。

納涼處,三三兩兩的官吏聚在一處。

“天子病重,眼下還未露面,也不知道今日晚宴會不會出現?”

“如果天子不出現,該不是真讓上君主持大局吧?”

“方才見信良君同上君一處,如果天子抱恙,也應當是東宮,或者信良君主持大局吧。”

“東宮不是與信良君不對付嗎?可我怎麽聽說在鳴山的時候,兩人相安無事,信良君還替東宮護衛過?”

“誰知道呢?今日這麽多人在宮中,少不了求親的,查看天子虛實的,定遠侯不也親自入京了嗎?”

“是啊,還有永寧侯。兒子好幾個,孫子也有十餘個,偏偏讓商姚君來,這是明擺着說永寧侯府支持東宮,但不會同東宮聯姻。”

“永昌侯府幾家這趟入京原本就是下定決心要求親的,永寧侯府這麽一鬧,煩躁的應當是永昌侯。永昌侯的脾氣可不怎麽好……”

“是啊,好戲才剛剛開始呢。”

“商姚君。”

背後有人喚他,商姚君駐足,右手習慣性按在腰間的佩刀上,微微蹙眉,信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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