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鴉雀無聲
百官攜家眷在絢芳園觐見上君,漣卿則一直同天子在一處。
起初,是宮娥替天子梳妝,而後繁瑣的禮服華袍和首飾的穿戴。
天子應當許久都沒有這樣盛裝過了,妝容和禮服完畢之後,屏退了宮娥,對着銅鏡中的自己坐着看了許久。
漣卿沒有近前,只是在小榻處遠遠看着她,沒有出聲打擾。
許久之後,天子才開口,“阿卿。”
漣卿起身上前,“陛下。”
“随朕來。”
漣卿到天子跟前,扶她起身,漣卿也不知道她要去何處,但見天子在床榻一側的雕花木紋前停住,伸手按了按其中的一處雕欄花紋,從牆中開出一道暗格。
這樣的暗格在這樣的地方并不奇怪,漣卿沒多看。
“取出來吧。”天子吩咐。
漣卿照做,暗格中是一個錦囊,漣卿拿出,将暗格推了回去,而後,雙手将錦囊遞給天子,天子卻沒有伸手,平靜道,“這個信物你收好。”
漣卿頓了頓,詫異看她。
天子輕聲問道,“早前在寝殿伺候的長津,你還認得嗎?”
漣卿想了想,颔首,“認得。”
長津是宮中的內侍官,在她回京的第一個月,因為伺候不小心,犯了事,天子開恩,他被趕出宮去,離京很久了,但要說有印象,漣卿是有的。寝殿中伺候的人,她怎麽都認識。
天子颔首,“那就好,他在寒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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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寺?
漣卿心中微怔,聽天子話中的意思,如果長津一直在寒光寺,那早前她同上君去寒光寺,還有岑遠去寒光寺發生的事情,天子……
但天子從未提起過,漣卿心中駭然。
天子繼續道,“東西收好,這是信物,你拿這個信物去寒光寺尋他,他會把東西給你。”
漣卿應是。
等漣卿收好錦囊,天子看她,“能猜到是什麽嗎?”
漣卿沒想到天子會直接問起,以前她猜不到,但這段時日同岑遠一處,他教會他最多的就是換位思考,尤其是上位者心思,所以,不難猜。
漣卿如實道,“能。”
天子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溫聲道,“等這場生辰宴結束,你就去寒光寺找長津取信物,不用還給朕了。”
漣卿微訝,“陛下?”
天子擺擺手,示意她噤聲。
漣卿想問的話咽回喉間,繼續聽天子道,“為君者,總有取舍,也要有犧牲……即便你眼下還未遇到,也不懂,但日後總有一日會懂。”
漣卿其實猜不到天子想什麽,但天子伸手,绾過她耳發,輕聲道,“阿卿,你是朕見過最聰明的姑娘,你能守得住西秦的江山社稷。”
漣卿蛾眉微蹙,不知道天子為什麽會這麽說,但天子不是無意的。
漣卿眸間錯愕。
天子垂眸,“誰都不是準備好了,才去這個位置上的,世事逼人。”
天子擡眸看她,“阿卿,天子比東宮更難做。”
漣卿語塞。
見過信良君後,商姚君回了絢芳園的外苑中,不少等待觐見,和觐見外後離開絢芳園內苑的官吏都在絢芳園外苑中說着話。
商姚君同軍中的将領說了些許的話,晚些時候,商姚君看到岑遠,不由駐足。
她其實并不知道他是岑遠,而是剛才正好聽周遭幾人議論,“那位就是岑遠岑太傅。”
“岑遠?羅老大人的關門弟子?”
“聽說自從岑太傅來了之後,不過短短月餘,東宮近乎脫胎換骨,聽說鳴山書院的國子監論道了嗎?之前誰能想到東宮如此?這岑太傅應當是有些能耐的,要不,魏相怎麽會一力舉薦他來做太傅?”
“岑遠是名士,當然有名士風骨,只是旁的尚且覺得還好,卻沒想到岑遠生得這番樣貌。”
再往後,就讨論岑遠樣貌去了,商姚君也沒有再聽。
她是聽說魏相請了岑遠來做太傅,而确實從岑遠來了東宮之後,東宮在朝中一步步都走得很穩,但她還是微微攏眉,不是因為因為旁的,而是因為,她覺得岑遠眼熟,像在何處見過,但她想不起……
正好岑遠剛同旁人說完話,又有人上前,問起羅老大人,岑遠溫和道,“勞煩記挂,家師康健,就是不能遠途,這趟沒有入京。”
“那倒是遺憾了。”
岑遠賠笑。
簡單寒暄過後,對方拱手辭別,宋佑嘉看準時機上前,“六叔!”
岑遠借着看他,目光瞥向他身後不遠處的商姚君。
他剛才就一直覺察有人的目光看着他,眼下,正好見到商姚君,不如他大方,“商将軍。”
他開口,商姚君上前,“太傅。”
岑遠猜出她是誰不難,這朝中穿戎裝的女子除了她沒有旁人。岑遠這麽厲害,不止她是誰,應當連她入京的目的也都猜得到才是。
寒暄之後,商姚君又道,“太傅眼熟,總覺得在何處見過。”
岑遠頓了頓,沒想到她會忽然這麽說,他想起在淮陽的時候,但那時商姚君應該沒見過他才是,或許,有他漏掉的時候?
岑遠沒有慌亂,商姚君繼續道,“應該是很久之前了,許是太傅是羅老大人的關門弟子,早前在羅老大人處見過?”
岑遠不置可否,只溫和笑道,“同商将軍一見如故。”
商姚君跟着笑了笑,沒有再深究。
正好有內侍官上前提醒,快至黃昏,宮宴要開席,請各位大人先行入座,恭候天子。
“商将軍先。”岑遠禮讓,商姚君沒推辭。
等商姚君轉身先走,宋佑嘉才跟上岑遠身側,“別看商姚君是女子,很有些厲害,西戎人都怕她。”
“我知道。”岑遠淡聲。
宋佑嘉這才換了話題,“六叔,我稍後同你坐一處。”
岑遠看他:“……”
宋佑嘉笑嘻嘻道,“我找過大監了,請他幫忙,讓他将我和六叔排在一處,大監方才同我說排好了。”
确實,宮宴是兩人一桌。
但他委實沒想到會同宋佑嘉一處。
宋佑嘉笑道,“嘻嘻,大家都知道我們是同門,我同六叔是師兄弟,我是六叔的晚輩,坐一處是情理之中。”
岑遠沒出聲了。
在他心中,宋佑嘉和陳淼,陳楠,陳穗,陳銘幾個一樣,吵……
思緒間,正好見到信良君上前,岑遠看向宋佑嘉,“我還有些事,你先去。”
“哦。”但凡見他正經模樣,宋佑嘉都沒多問。
信良君和岑遠佯裝偶遇在一處往大殿中去,旁人也沒怎麽留意,信良君低聲道,“我讓人看緊些了,也叮囑郭維看着漣卿,你自己小心些,我未必能顧上你。”
好像自從鳴山書院前山和西郊馬場兩次單獨會面之後,尤其是西郊馬車一起喝醉後,信良君對他明顯态度轉變。
譬如,會單獨提醒他這聲。
“好。”岑遠嘴角輕抿。
信良君轉眸看他,“那天喝的,真的是三杯倒?”
“嗯。”他調制的三杯倒,也算三杯倒,只是不是許府酒莊的三杯倒而已,不算哄騙他。
信良君皺眉,“不是蒙汗藥?”
他笑而不語。
信良君直接無語。
正好入了殿中,殿中衆人都按照內侍官指引的座次入座,岑遠見到漣卿已經在殿上主位的偏低一處,是側位。
“六叔!”宋佑嘉揮手,示意他的位置。
今日有不少外地的諸侯,世家和封疆大吏,但座次還是文官與武官分列,左側為首的是魏相,繼而是用永昌侯,宜安郡王,桃州姜家。
不少外地入京的諸侯世家和封疆大吏都沒攜帶女眷,各家都攜了子弟在一桌。
宋佑嘉算是岑遠的晚輩同岑遠一桌。
對面,依次是信良君,平遠王世子,定遠侯,褚辨梁等武将依次排位。
商姚君是代永寧侯出席,所以位置在桃州姜家和岑遠之間。
漣卿也是第一次見這麽大的陣勢,即便再沉穩,也有些拘謹,所以目光自然而然會落在自己信賴和熟悉的人身上,便是岑遠,魏相,還有另一側的卓逸和卓妍兄妹兩人。
卓妍是早早就同她擺手致意,這也是漣卿為數不多笑的時候,因為從她落座開始,殿中這些世家子弟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驚豔,有意外,也有傾慕,漣卿佯裝不察。好在晚宴即将開始,旁人也不好上前,她這處還算清淨。
自落座之後,信良君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商姚君也看向她,她目光落在岑遠身上時,岑遠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目光也正好看向她。
她會意,他是說,他在……
很快,大監的聲音在殿外響起,“天子至,上君至。”
忽然間,原本熱鬧的大殿瞬間安靜下來。
天子儀仗至,百官攜家眷拱手,低頭,避諱過去,沒有沖撞天子。
雖然低着頭,但能聽到腳步聲,還有殿中的禮服裙擺處,莊嚴,肅穆,直至天子同上君在主位處落座,大監也在殿上面朝百官,“山呼萬歲。”
衆人齊聲,“吾皇萬歲。”
“平身。”天子的聲音響起,殿中這才紛紛擡頭,這是自天子病重後,頭一次在這樣公開和盛大的場合露面,自然引人注目。
只是,殿中看向天子時,鴉雀無聲,心中卻紛紛嘩然。
信良君愣住,沒有移開目光;旁人朝殿上看去,之間天子一身大殿禮服,雍容華貴,又盡顯天子威儀和氣度,分毫……不像久病的模樣,精神似從前,氣色也很好。
這,是久病之後的天子嗎?
殿中雖然沒人出聲,心中卻早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難道,這幾年,天子一直是裝的?
不應當……
殿中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也不知道出了何事,但殿上的天子,毋庸置疑,還是早前的天子。
永昌侯不由皺眉,腦海中飛快計量着,思緒早就不知去了何處。之前想過很多舉動,但沒有一條是天子眼下這幅模樣,不應當是病秧子嗎?
定遠侯倒是沒有攏眉,好像事不關己一般。
岑遠目光中有詫異,他早前是見過天子的,還不止一次,天子早前的确是病重,不是演習。
那眼下?
岑遠目光微斂,眼下不過幾天時間……
這其中沒有蹊跷肯定是假的。
岑遠忽然想,今日之事,他恐怕想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