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隐情
司徒平所提之事其實朝中都心照不宣。
尤其是永昌侯,褚辨梁,宜安郡王和姜連山等人。
這些世家都帶了家中子弟入京,也原本就是沖着求娶東宮來的,而且這些世家子弟大都在鳴山書院國子監論道的時候提前見過東宮,朝中誰會猜不出來這些世家的心思。
天子早前就是如此,如今東宮年少,這些嘗到甜頭的世家又想如法炮制一次。平日裏天子卧病在床,東宮又才回京不久,沒有合适的時機提起此事,天子的生辰宴無疑是最好的提親場合。
昨日商姚君才抵京,卻特意去了一趟東宮,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這次天子生辰宴,永寧侯雖然沒有親臨,但永寧侯在朝中的威望與定遠侯不分伯仲,永寧侯都讓商姚君去了東宮,誰這個時候在殿中主動提親,也算是不給永寧侯府留顏面。
人在朝中,擡頭不見低頭見,更何況對方還是永寧侯。
這種場合下,當然沒人會主動當出頭鳥。
盡管今日幾大世家都各自帶了目的前來,但未必誰都願當這個出頭鳥,起這個頭,所以原本今日的生辰宴就藏了變數,誰想到這個時候,司徒平起了頭。
司徒平是禮部的老人了,天子早前的登基大典就是司徒平操辦的,前兩年司徒平就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人不在朝中,又是禮部的老人,這種話司徒平來說再合适不過。
永寧侯再怎麽針對,也不好去針對一個告老還鄉,子孫還都不在朝中的老臣。
司徒平這種老學究,恐怕連商姚君去了東宮的事情都不知曉,就替人做了嫁衣,說到底,有人推了司徒平這枚棋子出來,永寧侯府拿不拿捏都不好。但只要這處口子開了,再找三兩人附和,很容易就将風向帶到此處。
果然,司徒平言罷,朝中當即就有人附和,“司徒老大人言之有理呀!如今東宮都已及笄,皇室之中,自然是子嗣為重,應當盡早開枝散葉。”
“是啊,皇嗣乃立國之本,司徒大人是禮部的老人了,自然看得明白。枝繁葉茂,皇室才能興盛。東宮是儲君,自然應當盡早考慮皇嗣問題。”
“司徒老大人所言極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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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中紛紛附和,但壓倒性的聲音多了,也有旁的,“倒也不必吧,東宮年少,回京不過三兩月,子嗣之事是可暫緩。”
“東宮便是從宗親中來,此事如何能暫緩?”
有些話不好在生辰宴上當面說,譬如誰都沒想到天子會大病一場,膝下連繼承皇位的兒女都沒有,前車之鑒就擺在眼前,朝中哪能不擔心。
頓時,朝中紛紛響應。
“陛下,臣附議,東宮在生辰宴值後便要臨政,東宮臨政,大婚也當及時安排,祖宗基業,若無皇嗣支撐,便如浮萍啊!”
“臣附議!”
“臣附議!”
殿中的風向逐漸統一,大有向天子請|命之勢。
漣卿餘光看向天子,天子泰然,這些,應當都在天子意料之中,即便眼下朝臣群起響應,天子也未見慌亂。
她也想起天子的叮囑,不要開口,不要卷入是非。
漣卿緘聲,目光再次看向岑遠。
岑遠認真聽着殿中先前起身的所有人說話,宋佑嘉也似專屬小喇叭一般在他耳邊念叨,“這個人叫龔星宇,是兵部的人,他大姑父的準女婿同永寧侯府的二爺有些關系。”
換言之,這人是永寧侯安排的。
岑遠沒出聲。
宋佑嘉繼續道,“這個呢,叫朱興文,朱家是西南這處的新貴,宜安郡王府一直在西南邊,近來逐漸有衰落之時,好些早前不怎麽碰的事,也都開始碰了,但都上不得臺面,所以礙與名聲,就要扶持代言人。朱興文的舅父就是宜安郡王府的代言人之一,他當然是站在宜安郡王府的立場。”
宋佑嘉說完,岑遠看他,“張大儒教你的?”
“當然不是!”宋佑嘉輕聲,“這在老師這處叫不務正業。”
宋佑嘉還來不及細說,又繼續道,“诶,這個是袁江數,袁家同姜家是姻親……”
耳旁是宋佑嘉的話,岑遠擡眸看向漣卿。
漣卿聰慧,天子交待過她今日且看着,她從方才起就一直沒應聲,任由殿下這些人議論,面色平靜而淡然。
而另一處,這群人紛紛複議之後,原本以為天子要表态,至少也該接話了,但天子竟沒有,不僅沒有,而且連金口都沒開,就一直這麽等着。
這……
殿中的氛圍頓時由早前的熱忱高昂變得多少有些尴尬,甚至冷場,再甚至,因為猜不到天子的心思,也不知道當下天子不做聲是真的在等人繼續說話,還是特意冷場的?
一時間,殿中面面相觑的人越來越多,也很快進入到鴉雀無聲的主幹太。
永寧侯和宜安郡王都不由皺起了眉頭,摸不清天子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旁人也試圖從上君之處看出些許端倪,上君同天子是夫妻,是最了解天子的人,天子的心思恐怕是上君最明白。
但今日殿中的上君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不像平日早朝時候,也不知是不是天子今日在朝中的緣故,所以上君特意避諱的。
總之,沒人知曉眼下殿中這種越漸尴尬的氣氛當如何。
最尴尬的,也莫過于司徒平本人。
此事是他起的頭,雖然後來私下議論的不少,也有起身附議的,但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在正殿中央的他,很快,旁的在位置上起身的人也跟着尴尬起來,還有人慶幸剛才只是私下議論,沒有跟着一道。
緊接着,就有旁的官吏起身,“陛下,微臣以為此事不妥,東宮尚未臨政,諸事應當以臨政為重,這才是江山社稷的根本。”
“臣也以為然。東宮尚且年少,早前魏相花了不少心思在東宮教導上,就是因為教導東宮原本就是對儲君的培養。為儲君者,先要安天下,保社稷,所以魏相将教導東宮的是事放在與朝中政事處理同等的位置,先有這處,才會有後宮安寧,又豈可本末倒置?”
“臣附議!東宮即将臨政,古往今來,東宮臨政,需要投入的精力和時間各位大人應當清楚,此時東宮大婚,臨政之事免不了受影響。于長遠不利,于社稷不利,此事完全可以退後一兩年再行。”
也是……
殿中私下議論的聲音又起,東宮原本就不熟悉朝政,還是女子,要臨政,只怕比歷代的東宮都要難,哪裏還有時間放在大婚上?
而且新婚燕好,怎麽都會分散精力。
這種顧慮并非沒有道理!
漸漸的,殿中的贊同聲四起,是不應當放在此時,皇嗣之事重要,但緩上個一兩年也未嘗不可,不耽誤東宮臨政才是大事。
“六叔,這風向轉得可真快。”宋佑嘉感嘆。
岑遠輕聲道,“轉得快,轉回來也快。”
果真,當即就有人起身,“陸大人此言未免偏激了,臨政是臨政,大婚是大婚,臨政是前朝之事,大婚是後宮之事,将兩者混淆為一談,實在有失偏頗。”
對方反問,“那請問李大人與司徒大人,殿下才剛臨政,如果就懷了皇嗣,朝中之事誰來管?如果皇嗣為重,是不是諸事都要讓道,那朝中之事,誰來管?”
“這……”對方語塞。
陸長河繼續道,“陛下久病,東宮臨政方才是朝中之根本,微臣覺得大婚之事可以适當推後,凡事以江山社稷為重!”
“陸大人此言差矣,如果東宮壞了皇嗣,那是天大的喜事,應當将皇嗣生下,确保皇室血脈後繼有人,臨政之事往後推個一兩年有何不可?眼下不也是如此?”
“李大人所言極是!”
“荒謬!殿下是東宮,又不是後宮妃嫔!”
……
殿中再次争執起來,宋佑嘉頭疼,“明明是天子的生辰宴,怎麽都轉到東宮這處了?”
岑遠淡聲,“各懷心思,各有利益。”
“可殿下一句話都沒說!”宋佑嘉一直看着。
“她沒說是對的,天子在,她若說話,才是越俎代庖,留人口舌。”
他一句,宋佑嘉恍然大悟,難怪,宋佑嘉又道,“這分明都是事先找到的人,這兒說得熱鬧,我看着幾位一個比一個平靜。”
岑遠看他,“先讓無關緊要的人先說,再開口時就還有餘地,如果先說,沒達到預期,此事也不能再提了,都是老狐貍。”
宋佑嘉眨了眨眼,有種狐貍說旁人是狐貍的既視感。
岑遠沒再看他,而是繼續聽着。
宋佑嘉又湊近,“六叔,你覺得誰對?”
岑遠聲音冰冷,“我沒覺得誰對,各個都大義凜然,一派為江山社稷着想的姿态,但說的是東宮的婚事,卻沒有一個顧及過東宮。”
宋佑嘉愣住,還真是。
岑遠垂眸,眸間藏了陰冷,“狗咬狗罷了。”
宋佑嘉心中感嘆,六叔這張嘴,一語中的。
殿中還是争吵聲,岑遠擡眸看向天子。
天子今日一定是拿定了主意要做什麽事,所以也有耐性,聽這些跳梁小醜跳上竄下,也是想再好好看看這幫人。
今日殿中的場景,天子應當不陌生。
他雖然早前不在,但也能猜到這樣的場景,天子應當都經歷過。
只是那時候,天子還同漣卿一樣,但一句話都不敢說,如今時過境遷,再次換了位置看這些人,這些事,全然不同,又全然想通……
跳梁小醜,但也是天子心中的刺。
天子能耐性聽,那便是今日要動的人很多……
岑遠收回目光。
……
卓妍擔心得看向殿上的漣卿。
漣卿是有心上人的,即便她自己記不得了,但她已經在慢慢想起早前的事了,但今日,人人都在高談闊論她的婚事,也人人都站在道德制高點,卻沒人問過她一句。
就好像說得是旁人,同她沒關系。只要朝中定下來,她照做就是了。
卓妍攥緊指尖,“哥……”
卓逸看了她一眼,沒有出聲。
卓妍也不出聲了,今日不是天子生辰宴嗎?
而不僅卓逸,定遠侯,信良君幾人都未出聲。殿中的争執尚在,終于,永昌侯開口,“今日是天子生辰宴,諸位大人是不是另擇一日商議的好?”
話音剛落,殿中都安靜下來。
看似好像是被永昌侯敲打醒,但其實心中都清楚,賊喊捉賊,卻喊得大義凜然,這就是永昌侯。
等殿中都安靜下來,永昌侯才緩緩起身,朝着殿上的天子拱手,“陛下,老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永昌侯說吧。”天子的聲音溫和。
永昌侯從位置上步入殿中,就在司徒平一側,聲音卻要比司徒平響亮得多,“各位大人剛才說的,想必殿中都聽到了,無非是皇嗣之事,和東宮臨政之事,孰輕孰重。原本這些話放在天子生辰宴上說不妥,但各位辯論了這麽久,也當有個結論了。”
岑遠瞥目看向他。
永昌侯環顧四周,“東宮入京才多少時候?魏相和太傅教導東宮的時間也不長。雖然國子監論道上,國子監學生對東宮贊許。但論道是論道,朝事是朝事,又豈可同日而語?朝中無小事,這些年原本就一直依賴魏相,自天子染病,魏相主持朝政以來,年年如此。即便東宮明日要臨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東宮需要時間,朝中也需要時間,即便東宮除了臨政,旁的事情都放在腦後,也要過渡,所以,東宮臨政是大事,但也不是轉眼就能處置妥善的事,還需勞煩魏相用心,不是嗎?”
永昌侯言罷,殿中也跟着開始議論。
确實,東宮即便再有天賦,也需要時間磨合,至少,是同朝臣磨合。
這種磨合原本就需要時間,欲速則不達。
永昌侯所言并非沒有道理。
永昌侯滿意笑了笑,繼續道,“這只是其一,其二老臣也要說一說。皇室血脈尊崇,東宮已經出自宗親一次了,若再有第二次,恐怕民心會不穩,軍心也不穩,朝中也人心惶惶,這于江山社稷,百姓安定,軍中安穩都息息相關,也舉足輕重。東宮大婚若是對民心,軍心,朝中穩定都有幫助,又何必再争執此事?這已經于江山社稷大有裨益,老臣實在不明白,之前說東宮大婚不利于社稷穩定的人,是何居心?”
永昌侯說完,目光銳利看向陸長河。
那種壓迫感,仿佛能與天子對峙,也是警告。
陸長河想開口,身側的人攥了攥他衣袖。
他明白,永昌侯睚眦必報……
見陸長河不吱聲了,永昌侯輕嗤,繼續道,“陛下都未說什麽,我等何必在此議論?陛下,老陳所言,陛下覺得呢?”
又是這種壓迫感,卻是沖着天子去的。
也明顯倨傲。
就似,當年幾大世家往天子身邊放人時一樣,不容置喙。
永昌侯府一慣如此盛氣淩人,符合他的一慣作風,當初,若不是東君病逝,恐怕現在上君的位置還是永昌侯府的……
随着永昌侯府這聲疑問,殿中氣氛已經從東宮的婚事奔向另一處去了。
永昌侯,這是赤|裸|裸的‘提點’天子,不是提點朝臣……
殿中的氛圍越漸微妙,不少早前還參與争論的人,眼下是不敢開口了,永昌侯連天子都會施壓,旁人眼下開口無異于火燒澆油。
定遠侯端起酒杯輕抿一口,全然沒有要參與的意思。
岑遠看在眼裏。
從一開始,定遠侯就沒準備搭理包括永昌侯在內的一幹人。
洛遠安的臉色很有些難看,因為早前天子口中那句敬上君,也因為方才一直聽到眼下。
上一次,他不在朝中,不知道朝中曾經發生的事,但今日的種種跡象,不能猜早前的事。
漣韻已經是這麽多年的天子,大權在握,尚且如此,放在十餘年前,她同此事的漣卿并無區別,而她那時沒有漣卿聰明,也是一個人面對諸如永昌侯在內的人。
永昌侯問完,目光便倨傲落在天子身上,等着天子開口。
朝中都知曉騎虎難下的是天子。
洛遠安開口,“東宮婚事是大事,要從長計議,今日是陛下生辰宴,百官齊聚,宮中好幾年沒有這樣的熱鬧,東宮之事,暫且緩緩,容陛下與東宮商議之後再行打算。”
天子不便開口,上君開始是緩和,也是給了雙方臺階下。
而上君說完,永昌侯輕嗤一聲,“天子都未開口,上君開口,是不是越俎代庖了?”
若是東君還在,今日坐在上君位置上的就不是洛遠安,永昌侯原本就不屑,語氣更不會留情面。
洛遠安看他,永昌侯繼續道,“老臣聽聞早朝之上,一直是上君在,原本上君管好宮中瑣事就好,早朝行事已經算逾越了,朝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今日,就實在不宜左右天子了。”
“左右天子”這四個字已經說得極重。
看似摘出了天子,實際等同于說天子病中受人擺布……
這是存心要打壓上君氣勢,也讓上君子在朝中下不來臺。
殿中都不由捏了把汗。
上君看向永昌侯,卻平靜,四兩撥千斤,“今日越俎代庖的,是永昌侯吧。”
“你!”永昌侯頓時惱意!
原本以為他會慌亂,卻沒想到他……
上君繼續道,“今日天子生辰,旁的事情,容後再議。”
上君看向大監,大監會意。
大監正要開口,永昌侯惱羞成怒,“洛遠安,你!”
話音未落,信良君忽然沉聲開口,“上君如何,自有天子評判,永昌侯今日是喝多了嗎?”
永昌侯原本氣勢洶洶,但信良君突然開口,又站在上君一處,接了他的話,永昌侯頓住。
信良君不比洛遠安。
他可以無事洛遠安,但信良君才從邊關回來,是帶兵打過仗的人,即便兵權暫時交了出去,但軍中多心腹,正面與信良君沖突與洛遠安沖突天差地別。
永昌侯看他。
信良君也看他。
都是上位者,挑釁意味明顯了,殿中的局勢一觸即發。
宜安郡王的位置原本就在永昌侯一側,方才也一直在說話,永昌侯到了殿中,也是在宜安郡王的座位前,宜安郡王趕緊起身做和事佬,“永昌侯,就說今日是天子生辰宴,雖然是喜事,也別喝酒太急,來來來,快坐下。”
宜安郡王更怕他鬧得殿中不愉快,反倒将今日的正事耽誤了。
溫水煮青蛙,哪有一上來就用滾燙沸水的?
永昌侯還想說什麽,宜安郡王将他拽了回去,永昌侯微惱,但也還不想此時壞了事情。
劉凝予都看懵了。
早前只知道爹行事高調,但萬萬沒想到今日在殿中怼上君的地步。
劉凝予大氣都不敢出。
還有旁的和事老勸解,也算給了永昌侯臺階下。
劉凝予不敢吱聲,卻也聽到永昌侯低聲,“洛家豎子!”
劉凝予趕緊低頭。
大監也松了口氣,看向天子時,大監不知是不是錯覺,天子像是無事一般,而看向東宮的時候,卻見東宮正襟危坐,大監想起從剛才起,東宮就一直在認真聽着每一個人說話。
——好好看着朝中每個人的反應,看人識人,也什麽樣的場合你都要見過,日後才壓得住。
漣卿一直記着這句話。
今日她是看了很多,也記住了很多人。
不少人早前在朝中溫和,也不會随意開口,但遇到今日這樣的場合,或從衆,或強硬,都和她早前認識的不同;還有不少是外地入京的世家,諸侯與封疆大吏,她很多都未見過,今日也有了初步印象。
早前好像殿中說了很多,但又像剛剛開始。
漣卿目光看向永昌侯。
永昌侯雖然坐下,但明顯火氣微消,原本就有口氣咽在喉間,擡頭看向定遠侯時,定遠侯嘴角都是嘲諷笑意。
永昌侯當即又要惱,劉凝予臉色都挂不住。
定遠侯放下酒杯,不再搭理永昌侯。
而眼下這樣焦灼的場景,最着急的其實是姜連山。姜家上次已經錯失了一次機會,這次不能再丢一次。
司徒平和永昌侯已經開了頭了,那他也不算突兀。
眼下永昌侯才同上君不快,是最好的時機。
姜連山起身,“陛下,此次入京,奉老爺子之命向天子問候,老爺子也叮囑了示意,讓連山替姜容求娶東宮,願侍奉東宮左右。”
姜連山此話一處,殿中紛紛嘩然,而後議論聲紛紛。
終于,是有人點破了。
雖然早前都沒想過是姜家,永昌侯和宜安郡王都滞住,早前的不愉快都煙消雲散,這才是要事,姜家搶先了。
褚辨梁也看向褚石曉,褚石曉握拳輕咳。
剛開始的時候漣卿還緊張,聽到旁人稍稍将話題帶到此處就會心神不寧,但仿佛經過剛才,也沒那麽擔心了。
譬如當下姜連山起身,替姜容求親,漣卿也未慌亂,也想起昨日見姜容的場景。
姜容是不願意的,昨晚應當也同姜連山再商議過了,姜連山沒有同意,所以才有了眼下這一幕。
姜連山剛說完,天子還未開口,姜容也起身,恭敬拱手,“陛下,姜容不願意。”
頓時,殿中的嘩然聲四起,比剛才更甚。
“你!”姜連山臉色都綠了。
姜容又朝殿上拱手,恭敬道,“陛下,殿下高潔若皎皎明月,鳴山書院國子監論道姜容有幸目睹,也與殿下相談甚歡。但姜容亦有姜容所求,姜家祖上乃書香門第,姜容想将畢生用于致學,願領略各地山川河岳,去到各地交流辯論,聽各地大儒講學,此乃姜容從小志向,也為此一直孜孜不倦,未曾停下腳步。所以,姜容不會在一處久留,也不宜在殿下跟前侍奉。”
“你!姜容!”姜連山惱了!
姜容是他侄子,若是他兒子,他早就!
他怎麽都沒想到,姜容是真會如此行事。
“望陛下,殿下明鑒。”姜容掀起衣擺,朝着殿上跪下。
嚯,殿中已經不是嘩然,這就是心意已決啊,這姜連山此時怕是尴尬到極致了吧!
永昌侯和宜安郡王剛才還覺得被姜連山搶占了先機,當下見姜連山一臉尴尬,挂不住,被自己侄子坑的模樣,又忽然有了看好戲的心态。
褚辨梁也看向自己兒子。
褚石曉輕聲道,“我覺得,姜容還是有幾分骨氣的……”
褚辨梁頭疼。
劉凝予見自己父親一臉看好戲的模樣,不敢吱聲,但很快父親就轉眸看他,“你要是敢如此,我打斷你的腿,剝了你的皮,你試試!”
劉凝予果斷搖頭,不試不試。
姜家在殿中,仿若一場鬧劇。
宋佑嘉湊近,“哇塞,這次姜家可丢人丢大了,日後怕是都不敢随意入京了。”
岑遠未置可否,姜容的事,漣卿之前就告訴過他,但他沒想到姜容這麽果決。
姜家百年世家,這麽一鬧,日後就算能,也很難在朝中立足。
姜容就算再不懂事,也輕易不會做這種事。
姜家內部一定有紛争。
姜連山雖然是家主,但執意将姜家從書香門第,閑散世家往朝中的實權推,未必就讓姜家家中所有人信服。
姜容人很聰明。
博覽群書,一心向學,又怎麽會不知道分輕重?
他是特意的,卻讓旁人覺得他恃才傲物,年少沖動,這個人日後若是致學,怕是會集大成,若是從政,前途同樣不可限量。
岑遠收回目光。
漣卿看向天子示意,天子颔首。
殿中的議論聲中,漣卿開口,“鳴山書院時,有幸與姜公子探讨,深覺差距,望日後更上一層,孤也借以自勉。”
殿中也跟着安靜下來,都沒想過東宮會回應,而且東宮的回應也巋然大氣,并未拘于情愛之事,或是找回顏面,而是祝好,自勉,遠非閨閣女子應有的眼界與氣度。
再加上姜容也提前早前國子監論道一事,殿中忽然回過神來,方才東宮臨政和大婚之事争執得如此厲害,東宮都一直未開口,旁人也好似覺得東宮不開口是應該的,但真正等東宮開口,又覺得,早前東宮不是不能開口,而是不想,只是看着聽着罷了。
當下,姜容拱手,“多謝殿下,願陛下萬壽無疆。”
姜容叩首。
待得起身,又朝殿上道,“姜容告退!”
“姜容!你!你給我回來!”姜連山都不是臉色挂不住,是旁人都發現,姜容根本不聽他的。
無論這次姜容如何收場,但姜連山這個家主之位,無論是無論如何都坐不住了。
姜容要走,姜連山沒有辦法,但他也不好走,只能重新坐回位置上,面紅耳赤看着姜容的身影遠去。
宋佑嘉湊近岑遠身側,“嘶,六叔,這姜容有脾氣啊,不怕回去挨揍啊!”
他時常挨揍,所以想的大都是挨揍的問題。
岑遠沒搭理他。
他繼續感嘆,“這就是藝高人膽大,自己有學問,所以不怕回去挨揍。”
岑遠:“……”
“你的觀點倒是新奇。”岑遠無語。
宋佑嘉尬笑。
這一輪鬧劇結束,都是殿中沒想到的方式。褚辨梁看向自己兒子,褚石曉笑道,“這姜公子有些東西。”
褚辨梁嘆道,“看怎麽給你祖母交待!”
褚石曉又笑,“那不現成的?姜家都逼走一個了,你說,怕我跟着姜容學就是了。”
“你小子!”褚辨梁好氣好笑,轉念一想,又如釋重負,兒子說得其實不無道理。
但褚辨梁釋然,永昌侯和宜安郡王這處卻不是。
姜容在先,別家反倒不好開口,等于失去了一個好時機,于是各家臉色都陰晴不定,再加上永昌侯早前同上君鬧得有些不愉快,還不知道今日是不是有機會再提此事?
若是不提,生辰宴之後是不是就沒機會了?
那這趟來京中豈不是白來了?
姜容這麽一鬧,是将各個世家都推到了一個騎虎難下的境地,誰再主動開口都不好,姜連山還坐在這處,也如坐針氈一般。
岑遠看向定遠侯,雖然知曉今日一定不太平,但到眼下,定遠侯除了飲酒,旁的什麽話都沒說,越如此,越藏得深。
大監請示天子,天子似沒放在心上一般,又起了一輪歌舞。
歌舞聲一起,早前永昌侯和姜容的事就似插曲一般,在歌舞聲中一帶而過,有舉杯遙祝的,有三三兩兩說話的,姜連山臉上火辣辣的,總覺得旁人都在背後說自己。
周遭也都是竊竊私語的議論聲。
“這次真是一出好戲連着一出好戲,殿下再怎麽寬容大度,姜家這次怕是都在殿下之處留了記恨,說是如此說,但這姜家之人的仕途時候怕是斷了。”
“那可不是嗎!姜連山這次吃了大虧,分明是姜容惹事,最後倒黴的是姜家,也不知道姜家欠了姜容什麽!人姜容倒是留了一個好名聲,才子不可多得,姜家這次是徹底涼了。”
“涼了也好。”
“姜家這次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還不知道別家要怎麽辦?”
“我看最難辦的是永昌侯吧,方才分明是想威逼天子,但天子一句話都沒說,上君也沒給永昌侯顏面,還被信良君怼了,我看,這次永昌侯府才是要捅簍子。”
“捅就捅呗,相比姜家,這永昌侯可嚣張跋扈多了。”
“喝酒喝酒,這些事還輪不到你我議論,權且看着吧。”
賀之同也咽下一口,就坐在這兩人身後,當聽得到的自然都聽到了,然後憂心忡忡看向殿上的東宮。
這年頭,怎麽就這麽不能太平啊……
賀之同輕嘆。
歌舞結束,舞姬陸續退場,定遠侯也放下杯盞,指尖輕叩桌沿,目光輕輕瞥過角落處。
角落處當即有人起身,“陛下,微臣乃禦史臺孟行,有一事不得不呈奏。”
宋佑嘉嘴角抽了抽,悄聲道,“今日是怎麽了,禦史臺也來,這幺蛾子一只接着一只。”
岑遠還未應聲,只聽信良君惱意,“怎麽,你們禦史臺很閑是嗎?”
信良君忽然開口,殿中都跟着抖了抖。
定遠侯好似未聞。
孟行朗聲道,“禦史臺職責,上谏天子,下察百官,不畏流言,更不畏強權。”
嘩,殿中嘩然,這是同信良君杠上了。
信良君在朝中一慣脾氣不怎麽好,這不是直接同信良君杠上是嗎?
信良君輕哂,“你活夠了是吧?”
此話一出,孟行臉色僵住,信良君是脾氣不好,但沒想到會直接來這句。
殿中也紛紛錯愕。
“信良君,欺人太甚了。”禦史臺又有老人起身,“信良君,孟大人無非履行自己職責,何必如此?”
呵,一人兩人,那就是背後有人。
信良君再清楚不過。
信良君想起身,卓逸伸手攔住他,“信良君,天子生辰,事情已經夠多了。”
這句話似是說中信良君忌諱,信良君果真沒再起身。
殿中也都松了口氣,只是松了口氣,也有些緊張微妙。
倒是天子溫和開口,“什麽事一定要今日說?”
天子如此問,就是提醒的意思。
結果孟行上前行至殿中,掀起朝服衣擺下跪叩首,“啓禀陛下,景王謀逆一案,少有隐情。”
景王謀逆……
殿中這次不是嘩然,是死寂。
“禦史臺諸位,今日是天子生辰宴,此事應擇日再論。”魏相開口,便如給此事定性。
孟行愣住,似是在權衡魏相的話,思忖應不應當繼續。
天子卻笑,“讓他說。”
魏相看向天子,天子平靜,“繼續說。”
都知曉是景王之亂,讓天子失去了父兄,也是因此,天子才以公主之位登基,此事原本就是天子的心頭刺;今日天子生辰卻特意提起,多少有些刺中天子痛處。
這……
孟行拱手,“啓禀陛下,微臣确實有必須今日說的理由,因為……”
孟行頓了頓,朗聲道,“以為東宮明日就要臨政,所以,必須今日說清楚。”
東宮?!
殿中紛紛愕然,此事如何同東宮牽扯上關系?
岑遠僵住,想起早前魏相提起的事,漣卿也愣住,她?
宋佑嘉扯了扯岑遠衣袖,“六叔,這,不是要出事吧?”
岑遠看向殿中的孟行,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