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老師

歌舞起,沒人留意上君的神色,因為天子與上君原本就是夫妻一體,尤其是天子久病,一直是上君在照料,天子第一杯酒敬朝臣和軍中, 第二杯酒敬上君也無可厚非。

今晚宮宴既然是天子開始祝酒,那前三杯酒都會是天子祝酒,不會上君代勞,要等三杯祝酒結束,才是百官恭祝天子萬壽無疆。

今日時辰尚早,随着第二曲歌舞開始,殿中又開始恢複了飲酒,說話,也有遙遙舉杯致意的。

定遠侯也端起酒杯,一面看歌舞,一面品酒,目光也看向殿上,尤其是上君的神色,定遠侯盡收眼底,卻也一臉沉穩淡然,古井無波,只有酒杯落下時,杯盞底部揚起微微漣漪。

而後,定遠侯的目光才越過一側平遠王府的卓逸和卓妍兄妹二人,餘光瞥向另一頭的信良君。

從一開始,信良君就沒有任何動靜,他的位置顯眼,就在天子和東宮之下,但越是顯眼,此刻越是容易被忽略。

除卻天子方才的祝酒,定遠侯眼下才見信良君端起酒杯,面色如冰山,又多了陰沉與不寧,那就是,今日天子的氣色與精神,也在信良君的意料之外。

定遠侯收回目光,看向對面,目光依次瞥過魏相,永昌侯,宜安郡王,姜家家主,最後落在岑遠身上。

羅逢中的關門弟子,自己都頤養天年去了,還賊心不死,讓自己的學生都在朝中。

羅逢中是三朝老臣,如魚得水,既然懂得功臣身退,在最高點将告老還鄉,功名利祿都有,原本也該是個極其聰明的權臣,怎麽讓自己的學生蹚這一趟渾水?

定遠侯是想不通,但思緒間,見岑遠也在看他。

不僅看,也笑着朝他舉杯致意。

他也眸間笑意,而後收回目光,沒有端酒杯,也沒有搭理。

岑遠也笑了笑,仿若無事一般。

宋佑嘉盡收眼底,也湊近,“定遠侯就是這樣,誰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與永昌侯還不同,六叔,你別往心裏去。”

“我往心裏去了嗎?”岑遠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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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哪兒知道去?”宋佑嘉感嘆,“六叔你的聰明才智和你心思一樣,彎彎曲曲,深不見底。”

“這麽高評價?”岑遠輕嘆。

“七叔說的。”宋佑嘉說完,好似覺得這裏不适合提七叔,岑遠輕聲道,“他說什麽都對,畢竟,眼下也是打着他的名號行事。”

宋佑嘉頭疼。

宋佑嘉飲酒去了,岑遠想起剛到西秦的時候。

“老師。”他拱手見禮。

“當初收到信,說你要來西秦,為師還意外,你如今的身份不同早前,你來西秦,可大可小。”羅逢中目光如炬,“私事,還是公事?”

他恭敬道,“私事。”

羅逢中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是一定要眼下去,還是可以等等?我看近來西秦都不太平,若是能等,便等等再去京中。”

他如實道,“就是因為不太平,所以不能等。”

羅逢中皺眉看他,片刻,沉聲道,“什麽私事,因為不太平所以等不了?”

“東宮。”他開門見面。

羅逢中愣住,繼而眉頭攏得更緊,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沒出聲,也沒移目。

他不由低頭。

良久,羅逢中的聲音才低沉響起,“你怎麽會同東宮扯上關系?”

他看了看老師,溫聲道,“她是未過門的妻子。”

羅逢中頓住。

若是換了旁人還好,東宮……

“冠之,此事并非兒戲。”羅逢中告誡。

他拱手,“學生所說,句句屬實。”

羅逢中不出聲了。

書齋中,羅逢中來回踱着步,陳修遠立在原處候着,知曉老師的習慣如此,便沒有打擾他思緒。

很久,羅逢中終于停下,然後折回,從書桌的抽屜裏取出一封書信遞給他。

陳修遠接過,拆信即閱。

看信的時候,羅逢中繼續在書齋中踱步,口中也說道,“這封信是魏相寫的,東宮身側需要人教導,天子久病,朝中瑣事都是魏相代勞,分身乏術,朝中之事刻不容緩,但東宮教導同樣重要,所以,他邀請我回京做太傅。”

陳修遠看他,“老師,那你去嗎?我可以跟在老師身側。”

羅逢中捋了捋胡須,搖頭道,“我一把年紀了,即便有心也無力。冠之,西秦國中這趟渾水應當比你想象得深多了,尤其是京中,天子腳下,稍有不慎,就會被拖到漩渦當中,你要去嗎?”

“去。”他篤定,也未加思索。

羅逢中便明白了,也低頭,“好,京中見過岑遠的人近乎滅有,你用他的名義去。”

陳修遠詫異,“老師的意思是……岑遠?”

他剛才看過書信,魏相是想請老師出山做太傅,教導東宮,他沒想到……

羅逢中看他,“這是最快,也是最安穩,你能接近東宮的辦法,如果我沒聽錯,東宮失憶了,她如果記不得你,你想接近她都不是容易的事。”

老師的話點醒了他。

是,他早前想得太容易了,這裏是西秦。

“但老師,我是燕韓人。”他有他的顧慮,最大的顧慮就是身份暴露。

而且,太傅是要職,如果他有私心,恐怕很難收場。

羅逢中笑道,“你是我教出來的,你爺爺同我都很清楚你的性子。”

陳修遠笑。

“冠之。”羅逢中認真。

“老師。”

羅逢中也走近,“其實我也并非沒有私心,這西秦朝中的烏煙瘴氣,時間夠長了,也早就該清淨了。”

陳修遠看他。

他初到西秦,雖然沿路聽到的消息不少,但怎麽都不如老師這處詳盡。

老師,是想借他的手除掉西秦國中這些障礙。

陳修遠猜到。

果真,羅逢中也壓低了聲音道,“當初我辭官,也無非不想與這些世家和朝臣再斡旋,魏相書信與我,也是告訴我,我乃三朝老臣,比旁人都更明白,東宮如果不想赴天子後塵,身邊就需要人教導。”

陳修遠看他,“我若頂替岑遠,老師不害怕,也不介意嗎?”

羅逢中拍了拍他肩膀,“你若要想做,就去做,匡扶皇室,輔佐東宮,結束朝中內亂,這原本就是臣子本分,只是老夫年紀大了,也有心無力了,可你是敬平王,你能屈尊降貴來西秦攪這一攤渾水,我為什麽介意?”

羅逢中繼續道,“你是燕韓敬平王,把柄都在我這裏,有私心,對你有什麽好處。”

“老師說的是。”陳修遠奈何。

“冠之,這裏不同燕韓,燕韓敬平王府受人尊重,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這裏,你就是岑遠,我的關門弟子,不喜入仕,有何寄情山水。即便是我在同魏相的書信裏舉薦的你,但剛開始,不會有多少人願意幫你,你要自己站穩腳跟,才有更多餘地,這一點,需要老師再教你嗎?”

“不用,冠之知曉了。”

羅逢中這才點頭,“只是最後一條,冠之,為師要同你說清楚。”

“學生洗耳恭聽。”陳修遠拱手。

羅逢中這才收起早前的目光微淩,“如果有一日,你的身份暴露,燕韓和西秦之間難免一番口舌,屆時,我不會承認任何事情,我舉薦的人是岑遠,如果真出事,我也救不了你。”

“學生明白了。”他朝老師拱手鞠躬,“日後再來看老師。”

見他要辭別了,羅逢中最後道,“冠之,淮陽郡王府的事我是覺得有蹊跷,沒這麽簡單,有時候聽到的,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要抽絲剝繭。”

他眼下就是……

陳修遠回神時,正好第二曲結束。

漣卿也收回目光,她不知道岑遠方才一直在想什麽,但她能看得出他在出神。

想這麽久,一定是為難的事。

漣卿如此想。

很快,天子再次舉杯,朗聲道,“這第三杯,敬魏相,朕久病的這段時間,一直是魏相在負責朝中大小事宜,朕不在,魏相終日忙裏,推着朝中往前。江山社稷,是魏相在替看,東宮,也是魏相在替朕教導。有魏相在,朕放心。”

天子說完,魏相連忙起身,“老臣謝過陛下,陛下謬贊,身為朝廷官員,應當為江山社稷殚精竭慮,竭盡全力……”

“敬魏相。”天子帶頭,殿中紛紛端起酒杯起身,“敬魏相。”

兩曲歌舞之後,不會再接歌樂,間隙是殿中的說話時間。

大監一直看着一側的銅壺滴漏,等差不多到時辰了,大監小聲提醒,漣卿端起酒杯,大方起身,禮儀皆在,“願陛下萬壽無疆。”

殿中再度跟着可起身,“願陛下萬壽無疆。”

永昌侯也跟着舉杯,但目光看向宜安郡王身後兩排處的位置上的人。

對方會意起身,“陛下,微臣乃禮部老臣,司徒平。”

“司徒大人。”她記得他。

司徒平行至殿中,面朝天子拱手鞠躬,而後又跪下,誠懇道,“今日正值陛下生辰,普天同慶。東宮也已及笄,不若,趁着大喜日子,雙喜臨門,将東宮的親事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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