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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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天賜良配

作者:鴻影長空

文案

一杯禦酒,抛屍荒野

顏寧再次醒來時,才知道前世過的太糊塗

一門武将只知奮勇殺敵,卻不知要防備背後的冷箭

今生,她要運籌帷幄,好好打擊楚昭業的成皇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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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章 禦賜美酒

洪武四年臘月十一,黃道吉日。

洪武帝楚昭業立新後的日子。

如今的新後是原本的林妃,洪武帝的表妹。

宮中一片喜氣洋洋,張燈結彩,連地上的白雪在燈光照耀下,好像都泛着紅光。

在皇宮西邊的長春宮,在新後命令下,宮門口也應景的挂上紅燈,只是宮內還是一片死寂。畢竟是冷宮,再如何妝點還是透出死氣,除了門口守門的兩個太監,再無人氣走動。

到了子時,卻是有四盞宮燈慢慢靠近。

那兩個太監一看,原來是林皇後身邊的太監總管順公公,帶着三個太監,後面還拖了個人,兩人連忙迎接:“順總管,大冷天的,您老怎麽會到這裏來啊?”

“沒辦法,皇後娘娘派的差事,總得做啊。”

“那是,那是,誰讓皇後娘娘身邊您最得力呢,這宮裏誰不知道,皇後娘娘就信您。”年長點的太監連忙奉承道。

年輕點的太監也連連點頭。

“行了,今日大好日子,給你們兩個喝杯酒,這也是皇後娘娘的恩典。”順總管丢了個錢袋給兩個太監,做人奴才的,就得知道幫主子賺點好口碑,這麽點小錢,回頭娘娘知道了自然會百倍的獎賞他,“把門打開,皇後娘娘恩典,給裏面的罪奴也賜了杯酒。”

“謝皇後娘娘恩典,皇後娘娘就是仁慈啊。”兩個太監說着,哈着腰把門推開了,長春宮裏,如今也只關了一個人——廢後顏氏,不過皇後娘娘身邊的人認為就算是稱廢後都是擡舉了她,都稱為罪奴。

門一打開,露出了一院破敗,順公公一行人熟門熟路地走了進去。

“王公公,皇後娘娘怎麽想到會賜裏面那人喝酒啊?”年輕的太監輕聲問道,他入宮沒多久,就被扔到冷宮來了,冷宮清苦,好處是他再沒啥機會得罪貴人們。

“你小子,到現在還不知道啊!宮裏的酒可不是那麽好喝的,估計是送她上路的酒,你把嘴巴閉緊點,當自己是瞎子聾子,才能活的長點,明白不?”

年輕的太監聽了驚訝的張了張嘴,又嘆了口氣:“唉——早點上路也好,看她活着也受罪。”

年老的太監啪的一下拍了他的頭:“剛剛跟你說管好自己的嘴,胡說什麽?在宮裏,生死都是恩典。”

年輕的太監摸着頭,連連點頭,兩人又和剛剛一樣,靠着門口坐下來烤火了。

順公公一路進去,走到倒數第二間房,對後面一個太監努了努嘴,那太監上前,“吱呀”一聲推開了房門,一股惡臭沖出來。

順公公嫌棄的用手扇了扇,“你們兩個,去把人拖出來。”

有兩個太監把宮燈挂在房門上照亮,忍着惡臭走進房裏,房間最裏面的角落裏,地上擱了塊木板,上面一堆看不出顏色的破布和棉絮,兩個人看了一下,才在破布下找到一叢頭發,直接拖了頭發拉出來,頭發的主人痛的哼哼了一下,然後再無聲息。

順公公聽到哼哼聲,放心了,沒死就行。

兩人直接把人拖出來丢到院中積雪上,順公公走近兩步,實在忍受不了那股惡臭了,嫌惡的又退開來,說道:“顏氏,你的恩典來了。今日是聖上冊立皇後的大喜日子,皇後娘娘看你活的辛苦,賜你一杯喜酒。”

地上那人聽到冊立皇後時,微微擡頭看過來,又再無聲息了。

“對了,皇後娘娘說你好歹也尊貴過,怎麽能沒個人陪着上路呢?你看那個奴才,還認識不?”順公公指着被帶着一起拖進來的人,“那是對你最忠心的綠衣哦。她那麽忠心,天天跑來給你送藥送吃的,皇後娘娘憐惜她,讓她跟幾個公公結成對食!可她沒那麽大福氣啊,居然傻了,皇後娘娘想還是送還給你,一起去吧。來啊,讓她認認人,可別說娘娘沒把綠衣送過來。”

地上的廢後顏氏聽到綠衣,拼命撐着擡起頭,看到自己前面二三十步遠的地方,跪坐着一個宮人,在兩盞宮燈的映照下,只看到她垂着頭披頭散發,一身衣物已不能蔽體,露出的胸部上都是針刺刀割的痕跡。

“啊!啊!”一直默不作聲的顏氏,忽然發狂一樣叫着,向綠衣爬去。

“急什麽,都說了讓你們一起上路呢,嘿嘿。說起來,綠衣比你像個人樣多了。”順公公說着走到綠衣旁邊,猥瑣的伸手捏了捏綠衣的胸部,綠衣瑟縮了一下,不動也不叫,好像死人一樣。

顏氏爬的更急了,只是她那手腳以一種不正常的狀态扭曲着,明顯用不出力來,看着拼命在爬,卻實際上連兩步路都沒爬出。

“好了,人你也見了,快點,喂她們喝酒,皇後娘娘說了,趁早好扔出宮去。”順公公像看耍猴戲一樣看她慘叫着爬着,看了半天後,覺得欣賞夠了,下令道。

立即有人拿着一壺酒上來,倒了兩杯酒,一人灌了一杯下去。

酒中的毒藥讓人痛的恍如腸穿肚爛,顏氏痛的慘叫着,卻還是向綠衣爬去,那名叫綠衣的宮人被劇痛刺激的好像終于清醒過來,看到向自己爬來的人,叫了一聲“姑娘”,也向那人爬去。

終于顏氏的手碰到了綠衣的衣裙,她還是慢慢爬過去,然後正面抱住了綠衣。

終于,綠衣身前裸露的肌膚,再也沒人看到了,顏氏死死的抱着她,好像要把自己化成一件衣服,為她遮風蔽體。

“姑娘!綠衣來了!”綠衣喃喃了一聲,也伸手抱住了顏氏,兩人再無聲息。

順公公嗤笑了一聲,讓人上前探了兩人鼻息,“你們兩個把他們拖到西角門去,讓運屍的給丢到荒山去。走,我們回去複命了。”

順公公說着帶人走了,留下的兩人想一人拖一個先拖出去,卻發現那顏氏居然抱的死緊,怎麽也分不開,兩人又叫守門的年輕的太監一起來幫忙,三個人卻還是分不開。

“要不把手給剁掉?”其中一個問道。

“算了,就當做做好事,讓她們一起把。”守門的年輕的太監不忍道。

其餘兩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這時一陣寒風吹過,讓人冷的有點寒毛直豎:“好吧,那就這麽拖吧。”那兩人答應着,三人一起将兩具屍體拖到門外。

☆、02章 荒野誰憑吊

顏寧知道自己死了。她忽然發現自己身上不痛了,手腳又都是完好的模樣,自己居然穿着當年未出嫁時的衣裳,低頭又看到了自己的屍體,也看到了綠衣的屍體。

原來人死了,真的是有魂魄的啊,她想着。

轉頭四顧,卻沒看到其他魂魄。

怎麽沒看到綠衣的魂魄呢?

難道鬼魂之間,也是互相看不到嗎?

還是綠衣的鬼魂已經飄走了,只有自己還不能走?

是了,綠衣又沒有錯,她的鬼魂應該很快就入輪回轉世了,她那麽善良,還很擔心,從來不敢得罪人,這麽好的人,老天若有眼,再投胎一定會是福壽雙全的。

自己這麽罪孽深重的,才應該在這世間飄着,做孤魂野鬼啊。

顏寧跟着運屍車到了京城外的這座荒山。

她在京城這麽多年,從來不知道城郊還有這麽一座荒山,山不高,但足夠荒涼。

從屍體被丢到荒山後,天空昏暗,沒一會又開始下起雪來。

顏寧站在自己的屍體旁不能離開,只能看着雪飄飄灑灑的下着,慢慢的将屍體掩蓋。

有幾只野狗,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它們好像看到顏寧的鬼魂了,嗚嗚地繞着屍體打轉,慢慢地靠近,膽大的一只開始伸爪子刨起積雪來,對野狗來說,天寒地凍的,這荒山可是塊寶地,時不時丢出來的屍體,就是它們的盛宴。

“你們要吃,就吃我的屍體,不要吃綠衣的。”顏寧大聲喊着,只是無法發出聲音,只有風吹過邊上矮灌木叢的聲音。

忽然,從山腳下傳來一陣馬蹄聲,很快就有十幾騎順着荒山小徑跑上來,幸虧這荒山靠近下山的路都沒什麽大樹,不然這群人怎麽跑馬啊。

他們難道不知這裏都是亂葬崗嗎?

顏寧想着,看到領頭的那人,卻是猙獰着,恨不能撲上去咬下他一塊肉來,可是,她還是不能動彈,只能站着,看着他們慢慢接近,然後下馬。

野狗聽到有馬蹄聲靠近,還不等他們上山,就一下散開,逃進灌木叢中躲了起來。

雪雖然蓋住了屍體,但是十來個火把照亮下,又有野狗刨過的痕跡,很快就找到了她和綠衣的屍身。

領頭的人竟然是洪武帝楚昭業,他跑過來,只看到兩具屍體緊緊抱着。

一個侍衛上前,不知怎麽弄了一下,居然硬是把兩具屍體分開了。

仰面朝天的那具屍體,只能勉強說還知道是個人,一身衣物髒黑,仔細看,能認出她身上穿着一身低等宮女的服飾。

楚昭業伸出手去,拂開屍體頭上的亂發,然後,即使是見慣了死人的人,也忍不住抽了口涼氣。

那具屍體上,右半邊臉不知被什麽東西給燙過,焦黑一塊,只有眼睛還完好,瞪大了眼睛。左半邊臉倒是沒傷痕,但是眼睛卻已經被剜去,只剩下一個黑窟窿,嘴巴大張着,保持着死前大叫的樣子,可是舌頭,竟然沒有了,嘴邊還有血跡,那血跡甚至還将一小塊雪給染紅了。

屍體的手筋腳筋都被挑斷了,那雙手是上過夾棍後的扭曲的樣子,手指奇異的垂着,髒污一片,指甲很長。

腿上露出的小腿肉明顯腐爛了,要不是天寒地凍,也許都能看到疽蟲在爬了,傷口明顯沒有任何處理,有些地方,爛的都露出腿骨了,腳上沒有鞋襪。

楚昭業伸手想去摸,卻發現這具屍體上,好像都找不到自己熟悉的影子了。

他解下自己的黑色披風,慢慢的蓋到屍體身上,伸出手去想要把眼睛給合上,卻怎麽合不上。他甚至用兩根手指捏住她上下眼皮,但手拿開,那眼睛又睜開了。

死不瞑目!

誰都知道,這屍體死不瞑目!

“寧兒!”他低聲喚着,伸手将屍身抱在懷裏,大喊道:“顏寧!”

顏寧站在邊上,冷笑着,伸出手想去掐他的脖子,可是鬼魂沒有屍體,一次次看着自己的手穿過他的脖子,卻無法掐死他。

荒野裏,北風呼呼的吹着,吹起飛雪打到了站着的人的身上,好像一個憤怒的人正抓起雪砸過來。

“顏寧!顏寧!”楚昭業只是喃喃的抱着屍首喊着。

遠遠的又是幾騎跑過來,為首的是個年輕人,沒有穿官服,顏寧認識,這是楚昭業的左膀右臂封平,只是可惜無法做官,只能在幕後做個布衣卿相了。

他跑過來看到楚昭業蹲在地上,連忙上前低聲道:“聖上,您讓屬下好找,快要早朝了,您要注意龍體啊!”

看到屍體露在外面的手,臉上也是一陣不忍,說道:“廢後已死,您讓她快點入土為安吧。”

楚昭業擡頭看到封平,“永均,她真的死了!現在沒有後患了!她真的死了!”說着說着,卻有淚留下,掉落在蓋在屍體上的披風上,留下一點水跡,可很快就被雪給融合了,一點也看不出那裏是一滴淚痕。

“聖上,您快去早朝吧,這裏交給屬下來處理,屬下給她選個好點的墓穴安葬吧。”封平又低聲勸道。

楚昭業慢慢的放開手中的屍體。

顏寧恨恨的瞪着,你憑什麽來見我的屍身?她想要叫罵,想要撲打,卻感到一股吸力将她往後拖去,好像要拖進虛無中。

☆、03章 金釵之年

“啊”顏寧不自覺的叫了一下,就像睡夢中夢到從高空掉下的感覺,從腳下沒有着落忽然腳踏實地了,那種空落落的感覺還消散不去。

睜開眼睛,卻看到頭頂的金魚戲水帳子,慢慢轉頭,看了一眼房間,居然是小時家中閨房的陳設,難道人死了地府裏看到的就是最想見到的樣子嗎?

窗外傳來灑掃的聲音,掃帚掃過地面的沙沙聲,一縷晨光透過雲紗窗照在她床前,地府裏還能看到日光?

門輕輕的被推開了,虹霓端着水走了進來,腳步輕盈無聲,放下水盆,她撩起紗帳,“哎呀,姑娘,你醒了也不出聲,吓死奴婢了!”虹霓聲音清脆爽利,拍了拍自己胸口嗔怪的說了一句,又問道,“現在離練武的時辰都還早,姑娘是要再躺會兒還是先起來啊?”

“虹霓?”顏寧不确定的叫了一聲。

“奴婢在,姑娘。”虹霓答應了一聲,奇怪平時生龍活虎的姑娘,今日的聲音聽着怎麽這麽脆弱,仔細看了一下,沒覺得臉上有不舒服的樣子啊。

“虹霓!虹霓——”顏寧忽然撲上去抱住了虹霓,淚流滿面。

外面綠衣聽到虹霓說話聲,走進來伺候,看到的就是顏寧死死抱着虹霓,吓了一跳:“虹霓,姑娘怎麽啦?”

“才剛還好好的,我也不知道啊。”虹霓也很莫名,拍着顏寧的背,“姑娘怎麽啦?奴婢在啊,是不是做噩夢啦?”

“綠衣——”顏寧靠在虹霓懷裏,向綠衣伸出手,綠衣連忙拉住,探了探額頭,沒事啊。

顏寧一把死死的抓住了綠衣的手,她從小跟着哥哥們習武,手勁也大,把綠衣抓的手掌生痛。但是她不管,只是死死的一手摟着虹霓的腰,一手抓着綠衣的手,這是從小伴她長大的丫鬟,這是為她而慘死的丫鬟,她要抓緊她們,再也不松開。

虹霓和綠衣不知她出了什麽事,不敢驚動,只好任她抱着,拉着,面面相觑。

默默的哭了好一會,顏寧連眼皮都腫了,綠衣低頭看到她淚流滿面的樣子,輕聲說:“姑娘,奴婢先拿毛巾給您擦擦臉,眼皮腫着待會夫人看到要擔心了。有什麽不開心的,可以跟奴婢兩個說說,或者告訴夫人,告訴二少爺也行,他們肯定會為您做主的。”

顏寧慢慢的回過神,聽着綠衣輕聲細語,手上感受到她們溫熱的體溫。

溫熱?

夫人?

二少爺?

她松開手,低頭看自己,手也小了幾號,她一下從床上跳下來,沖到自己的梳妝鏡前,看到的是一張熟悉的稚嫩的臉,鏡中的自己,容顏已可見幾分美麗,一雙眼睛瞪的圓溜溜的。

“虹霓,綠衣,我幾歲啦?”她轉過頭,看着兩個丫鬟問道。

虹霓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我的好姑娘,您今年十二歲,要是您還嚷着要長大,那奴婢說您十六歲也行。”

十二歲?

十二歲啊,那腦子裏的那些記憶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只是南柯一夢?若說只是夢,那種慘痛,真的只是夢嗎?

自己要證實一下,一定要證實一下。

顏寧定下心神,在心裏對自己說。

虹霓和綠衣都是她從小伺候的丫鬟,兩人同歲,比她大了兩歲。虹霓性子比較潑辣,說話爽利。綠衣溫柔膽小,說話也是柔聲細語。兩人性子一剛一柔,對自己都很忠心。

綠衣看她又哭又笑的,像中邪一樣,“姑娘,夫人昨天交代說讓您今天早點去正廳,吃完飯一起坐車去城外接将軍呢。您要是不舒服,奴婢去跟夫人禀告一下,讓您在家裏休息?”

“我父親回來?是從玉陽關因傷回來嗎?”顏寧搜索了一下記憶,對于綠衣口中的昨天有點模糊,就循着夢中的記憶問道。

“是啊,昨天夫人不是說了,不過是舊傷,您不用擔心呢。”綠衣說着,扶着顏寧坐下,開始給她梳頭。

虹霓也絞幹面巾,給顏寧淨面擦手。

“我沒事,只是做了個噩夢,你們別擔心。好久沒見父親了,我一定要去迎接,你們給我打扮的漂亮點哦。”

兩人笑了起來,“是,奴婢兩個一定給姑娘好好打扮一下。”

顏寧仔細的回憶着,夢中父親顏明德在自己十二歲的時候,因傷從玉陽關回來,留下大哥顏煦鎮守玉陽關。

父親回來時,還送了自己一匹小棗紅馬,那可是大哥在玉陽關馴服的野馬産下的小馬,為這二哥還抱怨好幾次說大哥偏心。

去迎接父親時,自己穿的是什麽衣裳?好像……好像是……

“姑娘,夫人昨晚送來的新衣裳,要不就穿這件吧?”虹霓拿出一套衣裙展示。

顏寧如遭雷擊,夢中的自己好像就是穿着這件大紅石榴裙,梳着雙平髻……“早上不練武了,我們快點去母親那裏吧。”

換好衣服,顏寧連鏡子都不敢照了,雙手拎起裙擺就向正院跑去,虹霓對綠衣說了一句“我先跟着去”,連忙就追了上去。

顏家占地極廣,聽說這宅子是前朝一個實權王爺的府邸,楚國建立後,開國太祖分封開國功臣,就把這個府邸指給了顏家。

顏寧奔到正院時,将軍夫人秦氏還在梳妝,看她跑的氣喘籲籲的,笑着說:“急什麽?你父親要中午才能到京呢,發髻都松了,哪有女孩子的樣子。”

秦氏身邊的王嬷嬷連忙拉了顏寧坐下,“老奴幫姑娘攏攏頭發。”

王嬷嬷原本是秦氏身邊的大丫鬟,嫁給了顏府裏的家将,還是顏寧的奶娘。只是顏家的孩子為了怕太嬌養,過了九歲都不許奶娘跟着了。男孩子身邊帶小厮,女孩子身邊配丫鬟,王嬷嬷不做顏寧的奶娘後,就回到秦氏身邊伺候了,可看到顏寧還是特親。

顏寧站在門口,呆呆的看着秦氏,故作鎮定的叫了一聲:“母親!嬷嬷!”

夢中的母親是自盡而死的,嬷嬷跟着慘死了。那只是個夢而已,雖然安慰自己那只是夢,但是那種失去的痛,還是讓她忍不住撲上去,也不管秦氏還在梳妝,撲到她懷裏,軟糯的又叫了一聲“母親,我好想你”,埋下頭,聞着母親身上那淡雅的香味,空落落的心,感覺有了歸依處。

“這孩子,越大越像孩子了。”秦氏聽着顏寧一聲聲叫着,心裏只感覺酸酸澀澀的,不知女兒的聲音裏怎麽帶着這麽深的疼痛,嘴裏抱怨着,手已經摟住了女兒。

“姑娘這是有孝心呢。”王嬷嬷說着,“姑娘,快點讓夫人梳好頭,等下該吃飯了。”

顏寧才坐了起來,任王嬷嬷幫自己整理頭發,虹霓跑進來看她無事,在邊上幫王嬷嬷打下手。

秦氏梳妝完帶着顏寧到正廳,顏烈已經等的不耐煩了,一看到她們就嚷道:“母親,你們今天好晚,我都餓死了。”轉向顏寧打量了一下,“寧兒,你今日沒去練武場啊?是不是不舒服了?”

“不是呢,只是今天不想練了,想陪母親。”

“果然是黃毛丫頭長不大。”顏烈知道她不是不舒服,放心了,很老成的說,“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練功一日都不能廢。”

“是是是,知道啦。”顏寧皺了皺鼻子回道。

顏烈比自己大了兩歲,人如其名,性如烈火,勇武但少謀,性格還有點急躁,基本是拳頭比腦子動的快。但是自己兄妹兩人從小一處長大,所以感情很好,大哥顏煦比自己大了六歲,自小顏寧都是和顏烈一起玩的。

秦氏跟顏烈說:“妹妹是女孩子,又不上戰場,少練一天也沒事,快吃飯吧。”

顏烈不說了,看到顏寧笑着看自己,默默的低頭吃飯。秦氏生了兩子一女,顏寧是幺女,又是秦氏三十來歲才生下的,在顏家,顏寧是第一得寵的,他剛剛真是傻了才會當着母親的面教訓她,對着顏寧翻了個白眼,低頭吃飯了。

因為顏明德昨日就讓人先回家送信,今日中午前後會到京城。三人吃好飯後,秦氏就吩咐套車,帶着顏烈和顏寧去城門前迎接。

☆、04章 又見封平

顏寧跟着秦氏坐車,要是按她性子,她還是喜歡和顏烈一起騎馬。只是今日醒來她就想黏在秦氏邊上,所以沒有騎馬了。

秦氏和顏烈都奇怪她怎麽轉性了。

王嬷嬷倒是高興的直誇她:“姑娘還是坐車好,京城裏的大家閨秀,都是坐車的。”

顏寧也沒解釋,笑着坐上馬車,靠在秦氏身邊坐好,顏烈上了馬,護在馬車邊上,一行人往城外行去。

一路上顏寧不停的掀起車簾一角,看外面的街景。秦氏當她是這幾天在家悶了,也不約束她。

顏家武将世家,不論男女都會騎馬。

小時候,顏寧跟着父母在玉陽關,戰況危急時,秦氏都曾站上城樓,帶着城中婦女們送飯、為傷兵包紮。顏明德并不因為顏寧是女兒就不讓她習武,他總是說“我顏家就算是女兒,也得上得了馬,拉得開弓”。

顏寧從小跟二哥顏烈一樣,三歲時就習文練武,晨起紮馬步,白日讀書啓蒙,細讀兵書。她自小也喜歡,日日苦練不辍,家傳槍法和箭法都練的不錯。在玉陽關的時候,比箭法二哥還不如自己呢。

大楚的大家閨秀們雖然都是坐車坐轎,但是作為顏大将軍的嫡女,一向特立獨行,騎馬過街也是常事,元帝知道後還誇她是巾帼不讓須眉。有皇帝的誇獎在,那些官員們和夫人小姐們再有非議也只敢私下嘀咕嘀咕,又不是自家女兒,想管也管不了啊。

九歲的時候,京中祖母過世,父親帶着母親、二哥和自己回京治喪。祖母靈柩返鄉後,留下母親帶着二哥和自己住在京城,父親又回玉陽關去了。

鎮守邊關的武将,尤其是顏家這樣掌着三十萬精兵的世家,是不能舉家在外的。

原本祖母在世,自己一家才能在玉陽關待着,祖母過世後,父親和大哥在玉陽關,母親就得留京裏了。

其實顏寧不喜歡京城,九歲回到京城,跟着母親到很多人家做客,那些人家的女孩子們總是說着琴棋書畫、詩詞曲賦,這些顏寧也不是一樣都不會,她的棋就下的不錯,可是實在不喜歡那種嬌柔做作,比如看到一只飛蟲都要叫上半天,自己在玉陽關的時候,還跟哥哥一起,在關外草原上打獵呢,還親手射下過大雁、兔子。

剛在京城住下時,有一次她聽二哥要去打獵,高興的換上騎裝拿着弓箭跟着去,結果到了獵場,其他四家人家來的姐姐妹妹們都是坐在獵場外,吃吃茶點看看風景,幫自家兄弟叫個好,就自己跟着去打獵了。

最糟糕的是,除了二哥顏烈,就屬她打到的獵物多,那四家的公子們覺得沒面子,後來還背後笑話她“粗魯無禮”,二哥知道後把那四個人揍的鼻青臉腫,母親只好一一去賠禮,幾家長輩嘴裏說着小孩子玩鬧當不得真,背後可沒少說閑話。

“寧兒,前天林家姑娘下帖子說下月她生辰,你不是一直叫着要準備禮物,等下要是看到好的,不如買了帶回去?”秦氏看女兒上車後就看着街景不說話,找個話題問道。

“我還沒想好送她什麽呢,等我想想。”林家女兒,那就是林意柔和林意憐姐妹了。在這京城貴女裏,她們是自己的朋友,一直對自己表現的很親近很善意。

馬車出城駛過城隍廟,那裏是京城乞丐最多的地方。

咦?

顏寧看到城隍廟那邊,十幾個乞丐散布在門口,向往來行人乞讨着,可在左邊靠牆處,有個乞丐正靠牆而坐,一頭亂發披散遮擋住臉,面前放着個破碗,也不見他乞讨,照理說亂哄哄的人群裏,這人是很不起眼的。

可是,顏寧卻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而且認出了這人是誰。

秦氏看她一直盯着廟前的那個乞丐,也跟着看了一眼,“原來是他啊。王嬷嬷,你讓人過去,拿一吊錢給廟前那個乞丐吧,就是封家的七哥兒封平。”

“夫人就是心善,每次看到都要給他錢,可聽說他傻了,除了吃喝拉撒睡,什麽都不知道了,連話都不會說了。”王嬷嬷唠叨着,探頭到車外叫來小厮交代了一下,又拿出一吊錢給小厮。

“這封平也是個可憐人,年紀輕輕的,不知大赦的時候能赦免不。”秦氏看着那個乞丐感慨道。

“也就夫人心善,聽說有些人家的公子哥還去作踐人家呢。”

“這孩子小時候還叫過我伯母呢,雖然我們和封家沒什麽深交,但不管別人家如何,咱們家的人嬷嬷幫我約束着,不許對他無禮。”秦氏這人看着剛強,其實人後是個心善不過的人,可是這封家是元帝禦筆親口抄家的,又說出封家三代不得入仕的話,錢給多了這麽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也守不住反而害了他,所以每次都是見到就給點,也算盡盡心意。

王嬷嬷感慨着封家的沒落。

顏寧卻還是盯着外面,看到那小厮跑過去,把錢扔進破碗裏,不等別人有反應,就跑了回來。

那乞丐等小厮跑出一段路後,才驚醒過來一樣,看了這邊一眼,伸手去抓破碗,沒想到斜刺裏一個看着就很強壯的乞丐伸手就抓了他的破碗,其乞丐也沖了上來。

封平!

腦子裏閃過這個名字,這名字京城裏的人都不陌生,可顏寧閃過的,卻是腦子裏記得的那一系列場景。

封家,世襲定國公,掌管天下鹽政,開元六年,被舉報貪墨抄家,家産全部充入國庫,定國公處斬,成年男子流放,嫡系子孫三代以內不許入仕。這個封平當時只有十一歲,元帝開恩饒了他,家族被滅,身無分文,他除了在京行乞也沒別的出路了。

今年他十九歲了,按夢裏的記憶,再過三年他将投入楚昭業門下,此後才幹逐漸顯現,直到楚昭業登基,他不入仕但卻是帝王身邊的第一謀臣,當年封家滅族一事上“出過力”的人,紛紛付出了代價。

也不知這人,是不是真像夢裏那樣多謀善斷呢。

☆、05章 往事重現

馬車很快轉過路口再看不到了,顏寧還想伸出頭去看,被王嬷嬷給拉住了,“姑娘,您可不能探出頭去啊。”

“你今日怎麽了?”秦氏也覺得不對勁了,往日出門顏寧也喜歡看街景,卻從未這麽沉默寡言過,難道是聽說顏明德今日到家,想起玉陽關時候了?

“寧兒,玉陽關有玉陽關的好,京城也有京城的好,你如今也不小了,看看其他人家的姑娘。說起來都怪你爹,好好的姑娘家,不讓你學針線女紅,一定要學什麽刀槍棍棒,還看什麽兵書。”秦氏說着說着就忍不住抱怨了,自己一心要嬌養的女兒,老爺那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教出一個女将軍呢。

“母親,那些針線女紅,我就是不喜歡嘛!”

“那你今日是怎麽了?一早上就像心裏有事一樣,是不是擔心林家的生辰宴上,那些姑娘們不喜歡你?”

“沒有啦,那個我才不在乎呢,反正我也不喜歡她們。”

“夫人,王家的三姑娘很無禮呢,上次還說我們姑娘像野丫頭。”虹霓跟在車上伺候,聽到顏寧這話,想起前幾日聚會上姑娘被人說了,忍不住告狀。

“王家?”

“就是那個世安侯王家嘛!”虹霓提醒道,“還說我們姑娘穿的寒酸呢。”

“理她呢,她那一副爆發戶的樣子,不知道的以為是金樓裏的首飾架子呢。”王嬷嬷最聽不得人說自己帶大的姑娘不好,一聽虹霓的話,忍不住說道。

“嬷嬷——”秦氏哭笑不得的喊道,顏寧撲哧一下笑出聲來,王嬷嬷這話說的太形象了。

王家也是和顏家一樣的開國功臣,原本是世襲樂安侯,可惜前一輩鬧出兄弟争爵位、大打出手的醜事,先皇一怒之下革了他們的世襲權利,直接讓長房嫡孫王思進承爵,不過沒了世襲,王思進要是死了,王家就要從侯爵降為伯爵了。

可能就是怕人家不知道自家現在還是侯爵,王家人總是很喜歡高調顯擺,穿戴上尤其珠光寶氣,而且這一輩的王家子女還都以貝字命名,更是財氣外露。

虹霓說到的王家三姑娘是王思進的嫡女王贻,年紀不大,每次出門頭上那首飾壓的,顏寧看她笑就替她擔心,怕她頭上的簪子啊釵啊會掉下來。

“老奴又逾矩了。”王嬷嬷被秦氏一叫,醒悟過來,讪讪的說道。

顏家伺候的這些人,都是跟着從玉陽關回來的,性子多多少少都染上點關外的特點:直性子,潑辣。

這麽一打岔,秦氏看顏寧笑了,也忘了剛剛問她的話,顏寧也趕緊收斂心神,怕母親擔心。幾個人在車上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北城外。

“母親,父親好像到了呢。”顏烈騎着馬,看到官道遠處有二十幾人打馬往這邊來,連忙告訴母親。

那幾個人行的很快,王嬷嬷挑起車簾,秦氏和顏寧看時,已經很近了,仔細看果然是顏家人,顏烈和管家已經迎了上去。

顏明德看到一家人都出來迎接了,嘴裏嗔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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