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昏迷女子看年齡應當是十五六歲,體內沒有真氣只是尋常百姓,應當是被尤姜與付紅葉的戰鬥餘波震暈了。秋月白以琴為武器最擅安魂之法,只見他輕輕撥弄琴弦成鳳鳴之音,那昏迷女子的神魂便被驀地驚醒,緩緩睜開了眼。

“這……我是怎麽了……秋府主?”

修士常年清修不會輕易出現在市井,秋月白貴為天道盟十大修士之一更是尋常百姓只能遠遠看上一眼的存在,這女子見到這等大人物當即連說話都結巴了起來。這樣的情況秋月白也習慣了,見付紅葉無意開口便代盟主詢問:“你是何人?怎會在此地昏倒?”

蒼天府日夜守在雨君窟入口,尋常女子絕不可能潛入,衆人皆是認真觀察她的動靜,這來自頂尖修士的壓力普通人完全無法承受,她不敢說謊,當即慌張道:“民女名喚王采荷,是雨君窟的采茶女,我……”

說到來歷時她神情很是猶疑,秋月白見狀只道:“我早已嚴禁任何百姓接近雨君窟,還請姑娘實話實說不要令蒼天府為難。”

正道修士這遇上什麽事都和人好好商量的溫吞性子着實不合尤姜脾氣,見那女子還是頗為遲疑終是冷笑着開口:“不說就扔進河裏,本座倒要看看這聞名天下的仙水能不能讓她學會說話。”

這地下之水冰冷刺骨還暗藏不知多少礁石,普通人下去絕對活不成。尤姜那視人命如草芥的眼神并非作假,王采荷被他一瞧就渾身發顫,立刻一五一十地招了出來,“大人恕罪!我本不想來的,可我家靈茶已黯淡無光,再不以仙水灌溉只怕要徹底失了功效。民女父母患病,若今年的茶賣不出去醫藥錢就不夠了,實在是人命關天才铤而走險啊!”

雨君窟中的琉璃仙茗必須由元嬰修士運輸,歷來就由蒼天府管理,而百姓則是于山上開辟茶田種植品種略次的玲珑仙茗,雖比不上琉璃仙茗貴重卻也售價不菲。然而仙茶一年一成,這秋季的收獲便是城中百姓一年生活的依靠,若雨君窟一直封着,茗川至少有三成百姓無法過冬,剩下的富戶雖可憑借積蓄撐一撐,日子卻也不算好過。

蒼天府鎮守茗川百年,這些問題秋月白比誰都清楚,所以他不計較百姓對自己的怨言,也不去強行鎮壓城中非議,可他也不能開放雨君窟。這些茶的買主不是修真門派便是名門世家,一旦被那魔物做了手腳便成天下之災。秋月白擔心的是,若魔物真是家中記載的那只,它絕對不會允許茗川有一人活下去。

百姓不懂神魔之事,只要魔物沒出現在自己眼前便覺這水沒問題,反倒認定是蒼天府疑神疑鬼害自己失了營生,即便封鎖雨君窟也時不時有人想要偷偷打水。甚至也有一些人的想法是,別人喝了怎麽樣都無所謂,只要自己能賺錢便好。

秋月白已為城中這些不安生的事煩惱了數月,如今見還有人不聽勸阻,縱使他性子再好聲音也嚴厲了起來,“我說過這水已被魔物污染,就算今日你成功偷取潭水灌溉靈茶,來日有人飲用此茶出了問題,你可擔得起責任?”

這樣的語氣令王采荷害怕了起來,尤姜的威脅言猶在耳,她立刻伏在地面哭道:“民女愚鈍,府主饒命!”

蒼天府三令五申,王采荷能不知道此水危險嗎?她當然知道,只是為了救自己家的急選擇讓買主冒險罷了。世上大多數人都只在乎自身利益,付紅葉這樣的人永遠只是少數,強一些的倒是活得久一點,弱一點的早就被坑死了,所以尤姜從不相信人性,也不庇護任何無關之人。

那女子哭得極慘,尤姜卻不去理會,仍是冷淡道:“想活命便供出你是如何進入此地,若有一句假話,本座讓你生不如死。”

他這句話是認真的,開口時寸劫便已偷偷在指尖藏了蠱蟲,只需教主一句吩咐便能讓此女受盡腐骨蝕心之苦。好在這王采荷膽子并不大,只被魔修瞪了一眼便将什麽都招了,

“是紅杏客棧的王掌櫃,他是我家遠親,聽聞我父母狀況便說他知道一條通往雨君窟的密道讓我來取水救急。民女為了得到密道消息還将做針線活攢下的體己都給了他,如今家中只剩幾日米糧,若我回不去父母都要餓死,求各位大人放我們家一條生路吧!”

雨君窟被開發已是百年有餘,竟是有一條連蒼天府也不知道的密道?

這個消息讓付紅葉皺了眉,他看向尤姜,“紅杏客棧,是我們去過的那家?”

若是如此,那王掌櫃往蒼天府身上潑髒水的言語只怕是有意為之。尤姜試過去找許願井流言的源頭,所有人都說自己只是偶然聽來的,如今得了這消息也是若有所思道:“這紅杏客棧就在蒼天府附近,是城中最繁華的地界。這店裏一葷一素兩個包子取個陰陽太極包的名兒就敢收三兩銀子,如此黑店當地人必定不會常去,客人應是以生地不熟的游歷修士與各地商人為主,是個傳播流言的好地方。”

先将消息傳給外地人,再讓他們閑談之間告知本地百姓,那些散修和商旅沒幾日便會出城,這樣便誰也查不出流言源頭。這個王掌櫃倒還有幾分小聰明,只可惜沒用在正路上。

二人皆認定客棧掌櫃可疑,秋月白在聽見紅杏客棧四字時卻是暗自垂了眼,手指無意識地撥了撥琴弦,沉思許久才喃喃說了一句,“原來是王家的人……”

這聲音壓得極低,若不是寸劫時時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定是無法發現。左護法奉命調查蒼天府卻沒有挖出他們一點秘密,這讓敬業的魔道希望很是慚愧,如今逮到機會立刻就上前問:“府主可是知道些什麽?”

“一些舊事而已,我本是不想與他計較,既然他如此不安分,就莫怪蒼天府無情了。”

秋月白似乎不想他們知曉太多過去之事,面對寸劫的疑問只是搖了搖頭,還不待他繼續探究便對王采荷道:“你說的那條密道在哪裏,帶我們去看看。”

他不說誰也不能拿一派之主如何,尤姜瞥了一眼仍平靜坐在輪椅上的蒼天府主,只向付紅葉低聲道:“看來他還瞞了你不少事,天道盟盟主的威信也不過如此。”

付紅葉自然也察覺出了不對,他略微思索了一番近日所得信息,确定魔物應當和蒼天府是敵對關系,便只道:“人總會有難言之隐,只要他本意是為保護城中百姓就夠了。”

尤姜也不知道他這不溫不火的性子到底是怎麽養成的,這樣的人若是擱在魔道早就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然而,他一個魔道魁首還偏就輸給了這樣的付紅葉,一時也只能忿忿道:“以你的修為,只要蠻橫些不去講道理什麽事都能解決。”

尤姜說話時倒忘了付紅葉的敵人一直都是他,此話無異于要求青年對他更兇狠一些,付紅葉這輩子都沒聽過這樣的要求,不由驚訝道:“你希望我粗暴一點?”

這話邏輯沒什麽問題,但尤姜聽着怎麽就忍不住要往不純潔的那方面想呢?他這是被調戲了?一個魔修居然被正道修士調戲,恥辱啊!

他這性子不知退縮為何物,心裏雖是窘迫面上仍是倔強冷笑,“呵,本座都被就地正法了,你還不夠粗暴?”

這事終究是付紅葉理虧,他暗暗瞥了一眼尤姜衣領,若隐若現間某些痕跡至今還未消散,可見他當時是用了十足的力氣去壓制此人。這一看他也就弱了氣勢,不由帶着幾分愧疚道:“抱歉,那時我正與心魔鬥争并沒有理智,一面想與你親近,一面又想狠狠教訓你一次,讓你再也不敢招惹我。”

這的确是個讓人終身難忘的教訓,尤姜不知道青年恢複正常之後自己還會不會再接近他,只是沉聲道出自己心知肚明的事實,“你現在說的話做的事,完全清醒之後一定後悔莫及。”

付紅葉這樣的人不可能入魔,尤姜也不會放棄魔教,這段露水姻緣從一開始就注定在心劫結束時散場。尤姜本以為付紅葉應該明白這一點,卻不想青年只是平靜地回了一句,“或許不會有那一天。”

這就是瘋話了,難道人還能永遠走火入魔?魔修不在乎床伴是誰不代表他願意投入感情陪人玩,尤姜神色頓時冷了下來,“心劫不過無法飛升,你難道還想把心魔當寵物養着不成?”

飛升是所有修士的畢生追求,尤姜不信付紅葉這樣的天道之子會甘願做個散仙。然而,他從過去就預料不到這個人的行為,現在也是如此,只見付紅葉聽了這話輕輕一笑,二指并作法訣在心口一點便将一團黑霧夾了出來,在尤姜眼前晃了晃便道:“你是說它?的确挺好用的,捏一捏就能看見我頗為懷念的場景,養着也不錯。”

這黑霧雖只有小小一團卻是魔氣驚人,分明就是付紅葉的心魔,尤姜自己就是役使心魔的修士,他很清楚修士很難自行拔除心魔,像這樣随意拿出來捏着玩更是宛如神話故事,這個付紅葉到底是什麽怪物,難道他還真是天道之子不成?

心魔都這樣任人揉捏了可見已不能影響付紅葉多少神志,所以,這小子到底想幹什麽?真的要和魔道魁首雙修?這絕對是古往今來最駭人聽聞的除魔之法!

尤姜完全無法理解這人的詭異想法,最終只能嫌棄地橫他一眼,“你能趕緊上天去嗎?”

而付紅葉的回應則是随手就把掙紮着想要逃跑的心魔又塞了回去,用天道盟第一老實人的笑容對自己的前輩誠懇道:“心劫未解,不能。”

對此,尤姜只有一個念頭——他收回剛才的想法,付紅葉不入魔簡直是浪費人才,這個臭小子當初拜的師父其實是何歡那老王八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付紅葉:看,我的心魔挂件,能捏能打還可以背鍋!

心魔:嘤。

尤姜(憐憫):這絕對是世上最可憐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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