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煙火

“你幹什麽?!”露驚怒道“別再聽他廢話了。”

夢境龍原本便是被天照收服,看見他根本不敢靠近,沉帆也只能和它呆在一旁,而若是天照執意不殺冶,旁人根本無能為力。

“其實對你來說,為了雲端的多數人,犧牲長寧一個也沒什麽,畢竟你連自己都可以封印。”冶接着道“但你好好想想,他要是死了,你還能壓制得住黑夜之力嗎?”

“永夜遲早會降臨,別白費力氣了。”

冶的話引起天照身上的黑夜之力再一次湧動,他悶哼一聲,握緊手心的青蓮圖騰,勉強壓制下去。

二人僵持不下,就在這時,一道微弱的青光從角落撞上來。

竟是長寧。

沉帆不知道原本昏迷在角落的長寧是什麽時候醒的,他只看見長寧化為本體,懸空的青蓮燈燈體自行破碎,十幾塊碎片脫離燈座,原地盤旋一圈便帶着勁風直擊冶胸口要害部位。

碎片從冶胸前刺入,再從後背穿出,如此往複十幾次,在他胸口貫穿了一個巨大的血窟窿,死的不能再死,被血染透的殘片才掉落在地上。

這大約是長寧有生以來最決絕狠厲的一次攻擊,等沉帆反應過來,只看見冶的屍體緩緩倒下,邪神之刃失去了主人,刀身那深邃的暗黑色逐漸淡去,直至整把刀刃分崩離析,由神明血液凝聚的邪念散于塵土。

如果永夜降臨,它依然會被喚醒,但從燈座裏飄出的發光晶體壓制住了天照身上的黑夜之力。

沉帆認出來,那是青蓮燈的燈芯,居然也是一塊回憶水晶,天照怔怔地握住它,從指縫間漏出的青色光芒瞬間籠罩了整個神殿。

“天照大人,我為什麽叫作‘長寧’?”

沉帆從黑暗中睜開眼,發現自己的視角在一盞燈裏,這盞燈擺在一方書桌上,桌案前天照手持一冊圖卷,正在翻閱,聽見燈靈的問題,擡手摸了摸燈體上端,如果燈靈有身體,那應該相當于頭部的位置。

天照溫聲道:“因為你,可以給雲端帶來長樂安寧。”

也許是燈芯的生命力在不斷流失,眼前畫面飛逝,燈靈的聲音落在沉帆耳朵裏,像是蕩開一陣陣回聲,餘音繞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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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照大人,天照大人……”

“天照大人?”

沉帆感覺到燈靈睜開了眼,但有一雙藏在舒适布料下的手,左手攬着它,用右手寬大的袍袖擋住了它的視線。

“天照大人,我看不見了。”

“噓——等等。”上方傳來男人的話音低沉溫柔得像在哄一個孩子。

沉帆借着燈靈的眼睛什麽也看不見,卻感覺到它很開心,聽了天照的話,就乖乖往後一躺,圓滾滾的燈體縮在主人懷裏。

“咻——”

伴随煙火升空的聲音,眼前的黑暗緩緩移開,像打開一卷煙火夜景圖,漸次升起的煙火在漆黑夜空中盛放,與繁星彙成光的海洋,流光溢彩,火樹銀花,只是一瞬間,便凋零墜落,化為一道星光瀑布,連消亡也美麗得讓人心顫。

天照站在一處孤高的山峰上,頭頂漫天煙火,足下萬家燈火,好像一擡頭就能摘到夢裏的星河,燈靈仰望着他,只看見一張黑白面具:“你不是總問我,為什麽螢火和煙火的生命那麽短暫。”

“我想它們點亮過天空,即使無人觀賞,也算是不虛此行吧。”天照拂了拂衣袖,坐在峰頂大石上“聽說人的生命中,有過珍惜的人,邂逅過一場煙火,人生就不是空中鳥跡,飛過不留痕。”

煙火仍在繼續,但燈靈的視線已經轉移到主人身上:“天照大人,有想一起看煙火的人嗎?”

“我是神明,不是人。”天照淡淡地說“就算是,也是孤家寡人。”

“哦,那我也不是人。”燈靈說“真可憐呀,兩個非人類坐在這裏看煙火。”

可是……

可是……

沉帆聽見燈靈心裏的聲音說:“可是天照大人,我多希望你也能看見,我心裏的這場煙火,有多熱烈。”

“即使無人觀賞,也不虛此行。”

……

回憶水晶伴随長寧生命的流逝,已經完全失去光彩,靜靜躺在天照手心,他身上黑夜之力盡退,依舊是白衣勝雪,身體卻微微一晃,傾倒在地。

沉帆想,長寧封在回憶水晶裏的心聲,他聽見了,天照也聽見了。

難怪此前天照一直在長寧身邊,他卻毫無察覺,原來他作為燈靈時的回憶,早在化神的時候就封進了回憶水晶,留下的只有要尋找天照的一個執念而已。

或許長寧早就發覺了身上的禁制,才換了這樣一個燈芯。

冶大概沒有想到,他威脅天照的籌碼竟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寶殿內一地狼藉,冶胸口只餘空落落的一個巨大血洞,禦柳顫巍巍地爬過去,還未觸及,那屍體便化為一陣飛灰,随風歸去。

寒食攙起他,将散落在地的青蓮燈殘片收拾起來,裝進玻璃罐子裏,靜靜地放在天照身邊。

露捧着法典去救吊着命的芙蕾雅,清明在一旁給雪狼包紮後腿上的傷口。

沉帆想治療夢境龍,被它醜拒了。它那蔑視的小眼神仿佛在說:你那點治療量,還不夠給我補蛀牙呢。

接着便蔫蔫地撿起自己的尾巴鑽回夢境世界養傷去了。

一切都結束了。

……

“葉叔叔,你有寒……輕舟的電話嗎?”沉帆拿出紙筆,在上面記下一串號碼還有一個門牌號“好的……好,謝謝。”

沉帆忐忑地撥出電話,聽見那頭“嘟——嘟——”的聲音,持續了一分多鐘,最後響起“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沉帆慌得心口一陣窒息。

隔壁房間安靜而冷清,寒傾搬得很幹淨。

沉帆看着客廳的一切陳設,想他會從洗手間走出來,嘴裏叼着牙刷,咕哝不清地把他推進去套衣服:“怎麽又穿這麽少。”

還會坐在桌對面像個啰嗦愛操心的長輩:“多吃點師傅,你太瘦了。”

東夾一筷子,西舀一勺子,偶爾得到沉帆一句誇獎,又開心得好像沒長大。

有時候暗搓搓地喊他,還以為自己耳朵聾得連“媳婦”和“師傅”都分不清。

原本是點滴的日常,一夜間變成了瓶子裏的回憶水晶,只能呆呆地,對着光癡看。

沉帆離開家,跑向五道大學的宿舍樓區,走出樓道,才發現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宿舍樓區年前剛剛重建完工,是他完全不熟悉的新格局,沉帆繞了幾圈才在偏僻的拐角處看見門牌號對應的宿舍樓。

躲進屋檐下的時候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雨淋濕了一半,長褲被雨水附加了重量,拖着濕漉漉的腳印往樓上走。

想到寒傾要看見自己這幅樣子,沉帆高高懸起的心又沉了下去。停在宿舍門外對照了幾遍紙條上的編號,稍微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濕的頭發,他才敲了敲門。

洛因打開門,看見他站在門外,愣了愣,又探出頭左右看看,奇怪道:“輕舟剛出去,你沒遇到他嗎?”

沉帆腳下下意識退了半步:“他……他有說去哪了嗎?”

“不知道,他看見下雨拿了把傘就出去了。”洛因說完,拉着沉帆進了宿舍“你要不先在這等等,他手機都沒拿,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

說着便安排沉帆到最裏面那張床坐,沉帆一眼就認出那是寒傾的被子,被子上還扔着手機。

“站着幹啥?坐啊師傅。”洛因已經不知從哪裏端來一杯熱茶,在寒傾床邊櫃子裏找了找,翻出一條浴巾遞過來“擦擦吧。”

沉帆雙手握着茶杯,局促地搖搖頭:“不用了。”

“別客氣師傅,輕舟不會介意的。他等會兒回來要是知道浴巾被你用過,指不定多高興,沒準直接把它當寶貝供起來了。”洛因見沉帆憋紅了臉,又接着說“擦擦吧,被他看見你濕淋淋地在宿舍裏,我和祝鸪就慘了。”

一旁專注地對着電腦的祝鸪目不轉睛附和了一聲:“對。”

沉帆這才接過來,稍稍擦幹了頭發。

這時一旁被子上寒傾落下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來,緊接着響起鈴聲,沉帆吓了一跳,湊過去一看,來電顯示是“爸”。

“……”

洛因也湊過來看了一眼,說:“輕舟不在,你接吧師傅。”

見沉帆不為所動,完全沒有伸手的欲望,他又蹿騰道:“接吧接吧,醜媳婦也要見公婆嘛,何況師傅你還挺好看的。”

“……”

被洛因這麽一說,沉帆原本更不想接了,可一想到寒傾說他已經和父母斷絕了關系,他父親突然打電話過來,說不定有什麽急事,還是猶豫着接了起來。

“喂?”

“輕舟啊……”

“叔叔,我不是輕舟,我是……我是他的朋友,他正好不在。”

“哦。”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你是他的那個什麽,小男友吧?”

“……”沉帆炸了,手一抖差點把手機丢出去。

“你也不用緊張,他前幾天打電話回來跟我們說過了。”

“說……說什麽了?”沉帆拿着手機的手一個勁地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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