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芳菲樓的宴席設在湖邊偌大的畫舫上,船身新繪出一整幅淺绛山水圖。湖水蕩漾,波光粼粼。
沿着通往畫舫的石子小徑,阮清微背着手,偏頭瞧向慕徑偲,咬唇問道:“像這種宴席,是不是有一些很講究的禮儀和規矩?”
“是有。”慕徑偲道:“不過,無所謂。”
阮清微輕哼道:“我随便即可,即使我被人取笑也無妨,反正你不嫌丢人?”
慕徑偲抿嘴一笑。
徑直向前走就是畫舫,而他卻拐向了湖邊的林蔭小道,阮清微詫異的道:“不去入席?”
“嗯。”
阮清微挑眉,“我們不是來赴宴的?”
慕徑偲道:“我的初衷不在于此。”
“是啊,”阮清微環抱着胳膊,“自幼隐居在太子府的太子殿下,怎會突然有了雅興參加盛宴,能讓太子殿下賞臉抛頭露面的事,是什麽?”
“你還沒有體會到?”慕徑偲溫和的眼眸裏,閃爍着迷人的光芒。
阮清微想也不想的道:“說來聽聽。”
“我要讓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你是誰,”慕徑偲緩緩說道:“以後你自然要與一些人打交道,免得有人不知分寸。”
阮清微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他方才當衆說的話:‘待她怎樣便就是加倍的待我怎樣。’
待她恭敬,就是加倍的待他恭敬。
待她無禮,就是加倍的待他無禮。
他清晰而有力的表達了她存在的意義,給予了她無比慷慨的榮耀。
畫舫上已經起了騷動,驚訝和疑惑的目光紛紛朝湖邊銀杏樹下的男女張望着。太子殿下真的來赴宴了?!他一直隐居在太子府,遠離朝堂中權力的利刃和無休止的争鬥,孤單的穩坐太子之位。即使是偶爾出現在衆人面前,也是一副平靜沉默的樣子,不冷漠,但有一種距人于千裏之外的沉寂。
太子殿下身邊的少女是誰?她宛若清晨的花,嬌嫩而暗香浮動,有着與生俱來的散慢,像是自由自在慣了。不可否認,他們站在一起,似一對完美的璧人。
“那是太子府的管家阮清微。”有人已經迫不及待的分享着先前的見聞。
“太子殿下視她為掌中寶,是太子殿下不可或缺之人。”
“太子殿下說了,待她怎樣便就是加倍的待他怎樣。”
“她到底是什麽人?”
“……”
杯觥交錯,議論紛紛,相信明日天亮之前,大半個京城都會知道太子殿下身邊有一個叫阮清微的少女,她很神秘,被太子殿下另眼相待。
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越聚越多,細細密密的刺向阮清微。她挑眉,道:“恭喜,你的初衷已達成。”
慕徑偲靠近了她一步,脈脈的凝視着她的眼眸,語聲溫柔的道:“以後,你自然要習慣與我站在一起。”
阮清微擡首看向他,他有着世外仙人般優雅俊美的輪廓,有着無以倫比的尊貴、優雅,他目光很堅定很真摯,蘊含着一股奇妙的力量。
是什麽力量?
那股力量像是能喚醒春日,能撫慰嚴寒。
四目相對時,阮清微感覺到他醇厚而淡雅的氣息籠罩過來,輕輕的包裹着她。她呼吸一促,雙頰不禁泛紅,心跳得很快,有一種難以言明的眩暈。她慌亂的移開視線,望向極遠的雲朵,輕輕的揚起唇角,道:“被你這樣張揚的宣示,我好像只能跟你在同一條船上了。”
慕徑偲道:“我無比驕傲的期待着能跟你在同一張床上的那天。”
阮清微咬着唇瓣,瞪了他一眼,可偏偏他滿臉一本正經的樣子。既然如此,她也一本正經的道:“祝你有生之年夢想成真。”
慕徑偲抿嘴一笑,道:“我們回府。”
阮清微想了想,道:“我要去找魏晏,跟他說幾句話。”
“他會到太子府找你。”
豔陽高照,空氣中泛着樹木的清香和湖水的濕潤,他們旁若無人的走在湖邊,任由四周複雜的注目。那些注目真的很複雜,細細的考究起來,鋒利而尖銳,有着摧殘萬物生靈的血腥味。
也就只有清雅靜谧的芳菲島,才能掩蓋得住這滿城的虛榮、野蠻、陰謀,一個個尊貴的身份,都在微笑着彬彬有禮,卻暗自較量。源源不斷的欲望,把人洗滌成一副軀殼,最終去掠奪或被掠奪。
從此以後,阮清微生命重新被賦予了一種新鮮的意義,她出于本能的興奮,邁着近乎瘋狂的步伐,好奇的走進幽暗而未知的森林。
他們乘上了馬車,阮清微取下車廂上挂着的酒葫蘆,很痛快的連喝數口。
慕徑偲慵懶的看着她,她櫻紅色的唇瓣濕潤而飽滿,漆黑明亮的眼眸籠在濃密的長睫下,有着少女獨有的溫柔和純真。不由得,他想到了初見她時,她發育很好的身材,嬌嫩細膩的肌膚泛着比珍珠還美的光澤。
“看什麽?”阮清微發現他的眼神很古怪。
慕徑偲深呼了口氣,抿嘴一笑,說道:“看你喝酒喝得很香,我忍不住想嘗一嘗。”
阮清微把酒葫蘆遞了過去,笑道:“嘗過之後,你會發現它是天底下最好喝的東西。”
“我想嘗一嘗你唇上的酒。”他定睛盯着她的紅唇,聲音低啞而魅惑。
阮清微的呼吸一頓,難以置信表面上淡然優雅的他,竟會說出這種使人臉紅心跳的話。
“不必躲,我不會過去的,”慕徑偲柔聲道:“對你,我還有一些耐心。”
阮清微的紅唇掀了幾下,輕哼道:“沒羞沒臊。”
慕徑偲的笑意濃了些,看着她的眼神裏盡是溫存。
約有半個時辰,馬車駛進了太子府,阮清微剛跳下馬車,就聽到侍衛來報:“魏晏大将軍在府外求見。”
魏晏從芳菲島一路跟随而至。
“宣。”
慕徑偲又道:“你如果願意,可以留魏晏在府中用膳。”
“你呢?”阮清微挑眉,“要一起?”
“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他說得很平靜。
當魏晏邁進府中時,慕徑偲就信步走開了。
阮清微看了一眼慕徑偲的背影,淺淺的一笑,便快步迎上魏晏,帶着他去往留栖院,邊走邊問道:“雨櫻姑娘怎麽樣了?”
“她傷得不輕,已上了藥。”魏晏剛毅如山的眉宇間盡是凝重,“鞭鞭見骨,下手真狠。”
阮清微輕嘆道:“亦心公主好像纏上你了。”
魏晏自鼻息重重的呼出一口氣,這幾日,亦心公主常去将軍府找他,他頗覺厭惡,總以不在府中為由拒見。他不想再提亦心公主,阖了一下眼簾,将亦心公主揮出腦袋後,語氣關切的道:“你還好嗎?”
“我?”阮清微道:“好到不能再好了。”
“那就好。”
進了留栖院,阮清微拎起一個酒壇擲給魏晏,自己随手打開一壇酒,她用酒壇碰了碰他的酒壇,想了想,說道:“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魏晏灌了口酒入腹。
阮清微緩緩地道:“将來的每一次,當我示意你離開時,你必須要離開。”
“置你于危險中而不顧的事,我一件也不答應。”魏晏知道她指的是在芳菲島上,當她挺身而出跟亦心公主周旋,示意他帶着雨櫻離開時,他沒有離開。
“危險?”阮清微挑眉,哼道:“危險的事我做的少嗎?這些年我跟多少個貪官污吏過招,你會不知?你難道不覺得我的腦子很好用,就是闖進陰曹地府,也能跟閻王秉燭夜談,開開心心的從鬼門關裏出來?”
“我只覺得你是福大命大。”魏晏知道她的腦子好用,但就是不能答應她。
“說的有點道理,不過,你難道不覺得我的福和命簡直要比天還大,”阮清微神氣的道:“太子殿下當衆說的話你應該聽的很清楚,有他護我,何懼之有?!”
魏晏不語,他太知道她的為人了。她從不任性,也絕不因為有太子殿下的權勢所護而肆無忌憚,反而更會小心謹慎,免得給太子殿下招惹是非。
阮清微飲了口酒,語重心長的道:“難道你不覺得你的使命感很強,你是出色的大将軍,大慕國的每一寸疆土還要仰仗你的保衛,你的命非常貴重,別讓自己陷入那些微不足道的鬧劇中。”
魏晏神色沉着的道:“我嘴笨,腦子也不如你的好用,總之,我不答應。”
沉默了半晌,阮清微鄭重的道:“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
“什麽?”
“當我示意你離開時,我一定想到了萬全之策,能保護好自己全身而退。”
魏晏的濃眉緊鎖,道:“在你眼裏,我就那麽弱小?”
“你在我的眼裏和心裏,一直很高大偉岸,你精通擺兵布陣,你從不阿谀奉承。若遇賢主,必是忠良。”阮清微的臉上有着她從未有過的嚴肅認真,她依舊惴惴不安,當亦心公主鞭打雨櫻時,如果他耿直的頂撞了亦心公主,後果不堪設想,“只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擔心你。”
魏晏沉吟道:“我知道自己該怎樣做了。”
阮清微點點頭,笑道:“來,喝酒,今天要喝個痛快。”
他們痛痛快快的喝了很多酒,當魏晏離開太子府時,已是深夜。
阮清微把魏晏送出府,回到留栖院中,發現慕徑偲正站在院子裏,負手而立,神色不明。
她輕輕的走過去,陪着他擡頭賞月。
“清微。”
“嗯?”
“魏晏明日就将啓程,去兩國邊界接迎大越國的公主進京。”
阮清微驚訝的道:“讓堂堂大将軍去接迎別國的公主?”
慕徑偲又道:“父皇還頒布了一道聖旨,大越國的公主到了京城後,下榻芳菲樓。”
阮清微更驚訝:“明明應該住進行宮,為何下榻芳菲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