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正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慕徑偲的神情寧靜從容,有蒼山的浩然、日月的高遠,潇灑臨空,耀五湖四海。

在他身邊的阮清微,有着川谷的靈氣,卓然風姿,氣定神閑。

拭目以待?

珺瑤公主的眼睛裏閃爍着一種逼人的光芒,那是幾乎快要失控的憤怒和嫉妒,能摧毀一切萬物生靈。不過就是瞬間,她雙睫一眨,所有山裂地崩的狂暴都被斂去,驕傲的揚起下颚,從不服輸的笑意自唇角慢慢暈開,語聲清響而緩慢的道:“好啊,那就一起拭目以待。”

目光猛收,珺瑤公主快步離開了,背影高傲而凜然。她發誓今日所受之辱,必将一一讨回。

阮清微意味深長的道:“她若是男兒身,說不定能淩駕乾坤。”

“說不定。”慕徑偲抿嘴一笑,俨然并未深究她。

阮清微挑眉看他,在他平靜優雅的表象下,純粹而直接。拒絕人時決絕冷漠,不給別人留絲毫的希望,也不給自己留絲毫的餘地。恍惚間,她也想到當他對她說‘我對你一見傾心,要留你在太子府’時的堅定熱忱,果斷到毫不掩飾。

真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呢。

“太子殿下,”莊文妃焦慮不安的走進來,不可思議的愕問:“珺瑤公主說你不願意成為她的驸馬?!”

慕徑偲道:“對。”

“這……”莊文妃忌憚的揉了揉手帕,轉眼看了一眼阮清微,詢問道:“清微姑娘,我有些話想單獨跟太子殿下說,你能否回避?”

“當然可以。”阮清微站起身,悠然的走出了正殿。

莊文妃嘆道:“你應該知道不跟珺瑤公主聯姻意味着什麽?”

慕徑偲道:“我知道。”

“眼前的形勢對我們極為不利,柳家一直在抓住機會謀奪‘皇後’和‘太子’之位,你難道就真的不聞不問,坐以待斃?”莊文妃很不明白,也不理解。

慕徑偲抿嘴笑道:“如果他們能謀奪到,拿去就是了。”

莊文妃輕聲道:“我知道你只想活得清靜,始終遠離權鬥。但你是正統的太子,理應承擔起你的責任。你母後對你說過:‘若你繼承大統,切勿尚武,必要以仁愛治國。’她是希望你能繼承大統,你豈能辜負了你母後的期許。”

“母後還說過,多行不義必自斃。”

“是,她自幼對你諄諄教導,使你養成了‘無為’的心境。無為固然是好,但并非是無動于衷,任由別人加害。”

慕徑偲認真的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請相信我。”

“可是你拒絕了珺瑤公主,如果她跟柳家聯手,後果不堪設想。”

慕徑偲平靜的道:“真正不堪設想的危險并非是眼前所能看到的,它隐藏的很深。”他望向比他年長不足兩歲的女子,發現她在擔驚受怕。他的眼眸裏浮出一層異樣的光,欲言又止。

莊文妃極為敏感的捕捉到了他的猶豫,問:“你想對我說什麽?”

“我希望你能活得自由,不要再被困在皇宮中的方寸之地。”慕徑偲定睛看她,她還那麽年輕,“你有沒有想過你以後的日子怎麽過?”

“我……我是皇妃,我以後的日子當然是在皇宮裏過。”莊文妃有些慌張,她身為皇妃,又是亡國公主,天下雖大,所能容身之處不過就是那圍困她的方寸之地。況且,她還對那個人心存幻想。

慕徑偲沉默着,腦海中響起母後所說的話,不由得,他輕吸了口氣,鄭重其事的道:“你不必寝食難安的為我擔憂,請像以前一樣保護自己,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我如何能不擔憂,”莊文妃嘆息道:“我剛才感覺到了珺瑤公主義無反顧的殺氣。”

慕徑偲篤定的道:“請放心,我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莊文妃輕問道:“是因為清微姑娘?”

“嗯?”

“無論你喜歡珺瑤公主與否,娶了她,利大于弊。天下男子誰沒有妻與妾,況且你是太子,嫔妃将成群,多一個珺瑤公主這樣的擺設又有何妨。”莊文妃嘆道:“莫非你是顧及阮清微的心情?怕她傷心?”

慕徑偲道:“此事與清微無關。”

“真的無關?”

慕徑偲神色清明的道:“徜若我此生得已圓滿,則與她有關,是因為有她在;徜若我功敗垂成,則與她無關,倒是拖累了她。”

莊文妃的心為之觸動,感慨道:“她就那麽好?”

慕徑偲抿嘴一笑,想到她的時候眼睛裏溫柔了許多,道:“初見她時,我就有一種會與她相愛相守一生的感覺。”

那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從未有過。

仿佛能看到人生的盡頭,是與她在并肩攜手同行。

他又笑道:“她倒是真有一種‘好’是我不曾想到。”

“什麽?”

“她比我想象中的懂事。”

莊文妃發現他整個人散發着溫暖的光,這是他只在提及阮清微時,才會有的一種狀态。平日裏的他如清風明月,波瀾不驚,優雅絕倫似谪仙,因阮清微便有了凡人味。

“我要與她一起回府用膳了,”慕徑偲道:“請記住我說過的話,別為我擔憂,凡事我都明白。”

莊文妃嘆道:“萬一你有所閃失,我如何對得住你母後的泉下之靈。”

慕徑偲低聲道:“我隐隐覺得,母後還活着。”

莊文妃一怔。

慕徑偲意味深長的看了看她,信步走出正殿,院中沒有阮清微的身影。

京城衙兵都在行宮外守衛,定于明日午後公主選驸馬,此時行宮中的人屈指可數。

慕徑偲四下尋着阮清微,遠遠的,看到她站在一棵石榴樹下,有個人已經靠近到了她的身邊。

正是溫潤儒雅的慕玄懿!

“阿微。”

一聲深情的呼喚驚動了阮清微,她正站在古老的石榴樹下賞花,花枝極為茂盛,紅燦的花朵鑲在綠葉間。

慕玄懿忍不住走到她面前,眼睛裏盡是重逢的喜悅,“阿微。”

阮清微見他逼近,頗有不适的朝旁邊挪了挪,還是難以相信他所說的話。

“阿微,”慕玄懿痛惜她的疏遠與戒備,悲傷的道:“太子殿下警告我不得再打擾你,可是我忘不了你,忘不掉我們的愛,我該怎麽辦呢?”

阮清微咬着唇,若有所思的回視他,想要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回來我身邊吧,好嗎?”慕玄懿面帶渴求之色,“我可以不追究他曾卑鄙殘忍的拆散我們、傷害我們,我只願我們可以重新在一起。”

阮清微挑眉,道:“你最好能有最直接的證據證明你說的是事實。”

“你還是不肯相信我?”

“可信度不高。”

慕玄懿震驚而無助的望着她,喃喃的道:“你相信他?”

阮清微想了想,坦言道:“是我更願意相信他,畢竟在我的記憶裏,他并沒有不堪到令我厭惡。”話鋒一轉,“如果你能證明他确實做過傷害我的事,我将永不原諒他,并會向他讨些代價。”

慕玄懿問出了更在意的問題:“那你還愛我嗎?可願意跟我在一起?”

阮清微挑眉道:“我現在對你只有一種感覺,就是‘奇怪’。”

“我願意傾盡一切,讓你重新愛上我。”慕玄懿信誓旦旦,帶着至死不渝的深情道:“為了你,我可以退出此次的驸馬挑選,把正妻之位只留給你。”

阮清微一怔,難道他不知柳貴妃和柳丞相的野心?他對于柳家的企圖一概不知?當真只是喜游山水?會縱情投入于一份感情,真摯灼熱的對待?

她漫不經心的問:“你能退出?”

“能,只要你答應跟我重歸于好,即使父皇和母妃不許我退出,我也會毀容自殘,不入珺瑤公主的眼。”慕玄懿發自肺腑的道:“阿微,我絕對不能再失去你,就是為了得到你而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阮清微難以置信的皺眉,他未免也太瘋狂了,簡直驚天地泣鬼神。他到底有多愛那個‘阿微’,竟可以癡情到如此地步,太過震撼!

“阿微。”慕玄懿情不自禁沖向她,想要擁她入懷。

阮清微輕快的躲開了他,正色的提醒道:“如果你是正人君子,就別再有這樣的舉動。”

“阿微?”慕玄懿失落至極,“你把我們曾在一起的快樂全忘了?”

阮清微挑眉,“除非你有辦法讓我真切的體會到。”

“我有辦法了,”慕玄懿誠懇的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

“到了之後你自然就會知道。”

慕徑偲負手而立于他們沒有發現的地方,看着他們的一舉一動,聽着他們的一言一語,面容沉靜而超然,像是一尊俯瞰衆生的神像,眼眸裏閃着悲憫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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