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阮清微絕不打算單獨跟慕玄懿去任何地方,她說道:“我可以跟你去,但要帶上太子殿下一起。”
慕玄懿滿眸的疑惑不解,黯然神傷的道:“你終是不肯相信我?”
阮清微聳聳肩,不置可否。
忽然,又驚又喜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阿懿!”
聞聲看去,竟然是丫鬟石竹。
轉眼間,石竹已經狂奔而至,猛得撲進了慕玄懿的懷裏,緊緊的摟住他的腰,把腦袋窩在他的胸膛,深情而又苦澀的呼喚道:“阿懿,阿懿。”
阮清微怔住了。
慕玄懿受驚的目瞪口呆,恍惚了片刻,趕緊去推石竹,喝斥道:“放肆。”
石竹摟得更緊,很委屈的擡起臉龐,臉上已經流出了淚,很受傷的道:“你真的狠下心來不要我了?”
“放肆!”慕玄懿更用力的去推她。
石竹被他推開了,跌坐在地上,淚流得很歡,悲痛的道:“你忘了你對我的承諾?你忘了我們在一起的快樂?你說你會跟太子殿下要我,讓我永遠陪在你身邊,你說的那些甜言蜜語你都忘記了?”
慕玄懿似被毒蛇咬到般,趕緊對阮清微解釋道:“她在胡言亂語。”
阮清微皺起眉,好奇的觀望。
“胡言亂語?”石竹頓時從地上跳起來,比他還要暴躁的道:“我胡言亂語?!我尚未及笄時,你就将我的身子要了去,還誇贊我的身子是你碰過最美妙的身子,我們在你的府邸極盡纏綿的那些良宵你都忘了?我你為喝過兩次滑胎藥,受過多少苦,你不敢承認了?!卻說我是胡言亂語?!”
慕玄懿惱的漲紅了臉,全然不見平日裏的儒雅,厲聲質問道:“是誰指使你來的?”
“啊?!”石竹很震驚望着他,百般不信的樣子,愕道:“你不記得我們曾在一起過的事了?是在三年前的七月,那天的夜色很美,你我初相遇,你贊我貌美似天仙,說對我一見鐘情,我一時意亂情迷就從了你。從此,我們常幽會于你的府中,你府中的人都知道我的存在。難道你不記得了?你把我忘了?怎麽會這樣,你是被誰下了藥還是中了什麽蠱?是誰那麽殘忍,竟然使你忘了我?”
“你……!”慕玄懿惱羞成怒,意識到了什麽。
石竹眸中滿含深情,猛得又撲向他的懷裏,哭道:“我該怎樣讓你相信我說的是實話呢?命運對我太不公平了,我已經身心全都屬于你,此生不移。你卻丢失了那段美好的記憶,我該怎麽辦啊?”
“滾!”慕玄懿暗暗咬牙,面目有些猙獰。
石竹偏就不放手,摟得更緊,依舊哭訴道:“阿懿,你一直待我溫柔體貼,我就知道你不是冷血無情的人。雖然你忘記了我,我不怪你,依舊愛你如初,我會努力的讓你再想起那段記憶。”
慕玄懿低聲冷道:“放手!”
“就讓我死在你的懷裏吧,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活得還有什麽意義。”石竹絕望的嚎啕大哭,因過度的悲傷而有些語無倫次,“阿懿,這些日我一直以為是你不要我了,原來是因為你失憶而忘記了我,是我錯怪了你,我再也不怨恨你了。”
慕玄懿發現阮清微一臉的錯愕,便壓下心底漸起的殺氣,求助的看向她,很無辜的道:“阿微,幫我把她拉開,我指天發誓我絕沒有跟她有過任何關系。”
“阿懿……”石竹悲從心中,語氣一揚,慢慢的又軟下,哄道:“阿懿,莫發誓,我怕你會遭天譴,你是失憶了,才不記得我們有過的關系。”
阮清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若有所思的樣子。
慕玄懿保持着無辜的神色,解釋道:“阿微,她是受人指使,故意混淆視聽,你千萬別上了他的當。”
混淆視聽?
阮清微的眼睛一亮,忙是四下張望,突然又來了一個怨恨的少女。
太子府的丫鬟青苔也奔至,驚駭的看着慕玄懿懷裏的石竹,茫然的道:“阿懿,你這是……”
慕玄懿心下惱極,石竹像藤蔓一樣纏着他,無論他怎麽推都推不開。
“原來你與那些輕薄浪蕩的男人沒什麽不同,終是始亂終棄之人。”青苔仰天苦笑一聲,冷言控訴道:“你說與我一起永不分離,我才将獨門的折扇技法教與你,你學會了折扇技法,便置我于不顧,連我們的孩子你都不肯相認。你是一輩子不認我們的孩子?孩子是無辜的,他的母親愚蠢單純輕信于人,他何錯之有?萬不曾想,你竟這麽冷漠無情。”
慕玄懿的臉色頓時很難看,死沉死沉的。
青苔寒心的道:“你是要裝着不認識我,從此跟我一刀兩斷互不糾纏?我最重要的身子和獨門折扇技法都毫無保留的給了你,還為你生下孩子,換來的竟是你這般待我!”
慕玄懿有些氣急敗壞的道:“荒唐,滿口荒唐,是誰派你來誣陷我的?”
見狀,阮清微恍然大悟,她走出樹蔭下,目光再次搜尋,終于看到了不遠處涼亭下的慕徑偲。他像磐石一樣巋然挺立,有着看透世事的通徹,和知曉一切的淡定。
青苔和石竹一起在傷心的控訴,那些字句都很熟悉,阮清微背着手從吵鬧聲中走過,走向慕徑偲,心裏有些難為情。
涼亭下,慕徑偲溫柔的凝視着她,抿嘴一笑。
阮清微眨了眨眼睛,站在了慕徑偲的身邊,看着那場精心安排的鬧劇。
同樣的情形,慕玄懿顯然沒有慕徑偲沉得住氣。兩個女子你一言我一語的吵鬧不休,他被糾纏被胡鬧的煩躁不已,戾氣浮現在了他的眉宇間,他煩躁憤怒,像是被惹火了的獅子。漸漸的,他急躁至極,火氣被拱的越來越大,眸中淩厲的殺氣頓顯,冰冷的手伸向了石竹的脖子,去扼住她的喉嚨。
幾乎是同時,石竹和青苔雙雙撤退,身形一陣,已是躍出數丈。她們又是一躍,雙雙落在了慕徑偲的身後。
慕玄懿順勢一看,冷不丁的看到了慕徑偲,他眸中的殺氣還沒來得及褪去。頓時,他惶恐又不甘心的杵在原地,面色很複雜。
慕徑偲不動聲色的迎視,炯炯的目光鋒利無比,能穿透一個人的靈魂。
慕玄懿的額間不由得冒出了細密的汗,有一種在照妖鏡下原形畢露卻無處藏身無法逃避的窘态。對峙了片刻,他咬牙垂下眼簾,緩緩的拱手一拜,恭敬的道:“皇兄。”
慕徑偲泰然自若,輕輕的牽起了阮清微的手,她的心一顫,被他牽引着走出涼亭,走到陽光下,走過花圃,從局促的慕玄懿身邊經過時,他語聲平靜的道:“下不為例。”
語聲盡管平靜,落在慕玄懿的心上,也如驚雷般,帶有寬恕之意。察覺到阮清微暼過來的一抹恥辱之色,他本想再狡辯,卻覺得整個人動彈不得,仿佛被滾燙的銅鐵鑄住,一個字也說不出。
烈日當空,慕徑偲牽着阮清微乘上了馬車。
阮清微的小手一直被他的大手握在掌中,很輕柔很溫暖,坐進馬車後,他的手也遲遲沒有松開。
馬車緩緩前駛,慕徑偲的身子向她傾斜着,眼神裏無數細膩的溫存,沉默不語的瞧着她。
阮清微不好意思的咬着唇,半晌,輕哼道:“我就納悶我怎麽可能失憶,可他演得未免太真切了,很惟妙惟肖,十個人中肯定有九個人會被他騙到,我又沒有聰明絕頂,對他的話半信半疑,也無可厚非嘛。”
誰會想到慕玄懿竟演了這樣一出戲,為了引誘她?抑或是挑撥離間,使她對慕徑偲心生猜忌?無論他是什麽初衷,都着實糊弄了她,她可要找他讨些代價。
然而,慕徑偲明明知道自己被人誣蔑,深受莫大的栽贓,卻不屑于解釋,清者自清。在合适的時機,用一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法子,讓她清楚的意識到這是個障眼法的騙局鬧劇。他的冷靜沉着,令她佩服。
阮清微紅着臉道:“我承認我有點無地自容,允許你嘲笑我一句。”
慕徑偲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抿嘴一笑,“應該要謝謝你。”
他掌心溫熱的觸碰,不經意的形成了一股暖流,從她的頭發瞬間傳遍了她的全身,她情不自禁的顫動了一下,羞赧的将小手從他的大手中抽離,縮回了袖中。
慕徑偲溫柔的道:“越接近權力的巅峰,所遇到的人就越千奇百怪,不按常理行事者常有,真假虛實難辨,就像是深夜裏走在野獸常出沒的曠野,看不清的迷障數不勝數,稍不留神就屍骨不剩。很高興,有你能陪我一起。”
阮清微挑眉道:“好像我将被你帶入災難中了。”
“好像是的。”慕徑偲道:“希望這是一場你不願避開的災難。”
阮清微的眼睛明亮,笑吟吟的道:“我看過江南的春、塞外的雪、萬頃碧波、金色沙漠、森林深處,暢游過峽谷、溪流、山川、叢林,交手過貪官、土匪、奸商、惡霸,終日飄泊四處逍遙自在,可我總覺得這世間還有更驚心動魄的美,有更刺激更好玩的事。”
說罷,她揚了揚眉,“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災難裏看看,但我先把話說清楚,暫且留在你身邊,可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我要對得起自己這輩子的生命,不能枉虛此行。總之,如果我發現它不夠美不夠好玩,我随時會離開,繼續我舊時的飄泊四處逍遙自在。”
“好。”慕徑偲抿嘴一笑,花晨月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