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禦花園中,古樹蒼天,一片姹紫嫣紅。

三五成群的宮妃随處可見,或是在古樹下乘涼,或是在涼亭下弈棋,也有在水邊垂釣。氣氛看上去很輕松很祥和,歡笑聲不絕入耳。

阮清微漫步在長廊下,默不做聲的跟在柳貴妃的身側。

走到無人的長廊盡頭,柳貴妃端坐在石椅上,摸了摸手腕上戴着的翡翠玉镯,語聲緩慢的道:“待她怎樣便就是加倍待太子殿下怎樣的‘她’可就是你?”

阮清微背着手,道:“正是。”

柳貴妃面帶着笑意,誠心的盤問道:“你除了美色和從容,還有什麽能令太子殿下另眼相看之處?”

阮清微誠心的道:“可能還因為清微是個孤兒,沒有親戚。”

“你們是怎麽相遇的?”

“他無意間看到了清微在山澗溫泉裏沐浴。”

柳貴妃一詫,掩唇笑道:“他輕薄了你?”

“他是正人君子。”

“哦?”

阮清微沒有過多的解釋,只重複道:“他是正人君子。”

“他心儀你?”

“他的原話是:一見傾心。”

“你對他呢?”

“心安理得的有了安身之處。”

柳貴妃難以置信的道:“僅此?”

阮清微道:“僅此。”

見她有問有答,言辭鑿鑿,柳貴妃目露贊賞之色,道:“很多人視本宮如猛獸,忌憚、避而遠之,你并沒有。”

阮清微挑眉道:“因為娘娘對清微與對很多人不同,對清微呢,是別有用心。”

柳貴妃笑道:“本宮是何居心?”

“不如娘娘明示。”阮清微看着她眼角的皺紋,因她塗抹的厚厚的胭脂更清晰可見。慢慢的,看向她的眼睛,那雙眼睛裏就像是堆滿了孤獨、陰冷、偏執的死潭。

“在明示之前,本宮還要問你兩個問題。”

“請先問第二個。”

柳貴妃一怔,問道:“你憎惡排斥本宮嗎?”

阮清微認真的想了想,道:“對娘娘不會喜歡敬仰,自也不會憎惡排斥。”

柳貴妃對她的回答并不驚訝,接着問道:“你認為本宮是什麽樣的人?”

“這是第一個問題?”

“對。”

“不值得同情的可憐之人。”

頃刻間,悶熱的四周頓時冷沉冷沉的,柳貴妃的侍女們都震驚得木然。

柳貴妃袖中的手用力的握住,指尖紮刺着掌心的肉,處心積慮保持的親切感在搖搖欲墜,她牙關緊咬了一下,勉強沉住氣,道:“你真敢說。”

阮清微聳聳肩,道:“對娘娘實話實說,是一種尊重。”

柳貴妃心下一厲,表面上不計前嫌的舒展眉頭,道:“何故認為本宮是那樣的人?”

“娘娘觊觎皇後之位很久,誓要把它拿回來。然而,這些年,皇上太過專-制,皇後太過仁愛,娘娘試過奪位,顯然無濟于事,娘娘只能僞裝,只能蟄伏,苦不堪言。”阮清微道:“終于熬到了皇後病逝,娘娘伺機而動。”

柳貴妃毫不隐瞞的道:“對。”

“娘娘以前是值得同情的可憐之人,雖然做過不少狠毒的事,但不至于罪惡滔天。”

“哦?”

“自從娘娘促使跟大越國通婚,就成為了不值得同情的可憐之人。”

柳貴妃理直氣壯的道:“為了兩國百姓免受戰火,何錯之有?”

阮清微挑眉,輕道:“娘娘居心不純,用巨額財物游說,假公濟私。細究之下,是通敵叛國呢。”

柳貴妃身形一振,迎着她清亮的眸子,不承認也不否認的道:“原本屬于本宮的東西,是時候該拿回來了。”

阮清微不語,那是一種日積月累的壓抑,鑄煉了一個空虛、強大、執拗的靈魂,任何話語都是累贅,只能看着她升騰或是隕落。

柳貴妃望向她,她靜靜的站着,就像是在滿目瘡痍的濁世裏,圍着空谷幽蘭缭繞的清風。只是一瞬間,柳貴妃改變了主意,油然而生出新的計劃,與此同時,不禁懊悔與她所說的話。

阮清微安靜的等着,以不變應萬變。

過了半晌,柳貴妃實施新的計劃,緩緩地笑道:“太子是儲君,國之重器,你身為太子府的管家,言行舉止都關乎到太子的體面,容不得絲毫的疏忽。你就暫留在本宮的景粹宮數日,本宮會派人教你規矩。”

阮清微的眉頭輕輕一皺,怎麽有一種被邀請同流合污的感覺。

在這時,侍女通報道:“王芳妃有事求見。”

柳貴妃瞧了一眼翹首以盼的王芳妃,道:“宣。”

王芳妃的身姿婀娜,迫不及待的走來,很娴熟的湊到柳貴妃的耳畔輕聲說着什麽。

柳貴妃眸色一沉,低聲問:“都有誰?”

王芳妃俯耳竊竊私語。

柳貴妃低聲問:“是誰?”

王芳妃輕聲答着。

柳貴妃低聲問:“其餘的人呢?”

王芳妃輕聲道:“模棱兩可。”

柳貴妃心事重重的陷入了沉思,思考了片刻,她慢悠悠的站起身,環顧着四周。當她看到魏淑妃正與幾位宮妃在亭下小憩時,眼眸中盡是堅定,猛得,一個耳光打了過去,重重的打在了王芳妃的臉上,王芳妃猝不及防,整個人被打得跌下長廊。

阮清微一怔,侍女們見狀也都驚住了。

柳貴妃的臉上滿是憤怒,高聲斥道:“你竟敢挑撥離間!”

王芳妃被打懵了,僵坐在地,驚愕的仰視柳貴妃。

柳貴妃的氣惱驚動了不遠處的宮妃,許多雙好奇的目光投了過來。阮清微環抱着胳膊,倚在廊柱上,好整以暇的瞧着柳貴妃的伎倆。

柳貴妃走下長廊,俯視着匍匐在腳下的王芳妃,大聲的斥道:“你亂嚼舌根搬弄是非,是何居心?!”

“娘娘?”王芳妃茫然不已。

柳貴妃訓道:“魏淑妃娘娘素來賢厚仁義,從不驕橫滋事,她絕不會去游說嫔妃們不許參加本宮的宴請!你太過放肆,膽敢誣陷魏淑妃娘娘,當真歹毒至極!”

阮清微偏頭去看魏淑妃,只見面容姣好的魏淑妃有些坐立不安。

迎上柳貴妃洶湧的火氣,王芳妃駭得瑟瑟發抖,不理解柳貴妃為何突然動怒,而且是真的動怒。她連忙跪正,輕聲喊冤道:“臣妾所言字字屬實,從不敢對娘娘說半字假話啊。”

柳貴妃一個響亮的耳光甩了過去,王芳妃的嘴角流出了血,喝道:“什麽?楊昭儀和郭安嫔能證明你的話所言不虛?你竟還不知錯,意欲再接着陷害無辜?”

王芳妃頓時醒悟,柳貴妃這是在故意為之,趕緊叩首道:“臣妾知錯了,臣妾知錯了!”

柳貴妃重重的拂袖,凜然的說道:“仁德賢明的皇後娘娘鳳體健在時,後宮風平浪靜,個個都安守本分。如今,你居心叵測,肆無忌憚的混淆視聽,妄圖排擠異己。這一次,本宮饒你,膽敢再犯,絕不輕饒!”

“謝貴妃娘娘!”王芳妃的背脊全是冷汗,整個人不由自主的抖個不停,“謝貴妃娘娘。”

柳貴妃冷聲喚道:“巧兒!”

柳貴妃的貼身侍女巧兒連忙上前,很自覺的跪道:“奴婢知錯。”

“你竟敢擅自張羅荷喜宴?!”柳貴妃氣極。

巧兒惶恐,叩首道:“奴婢一時糊塗,求娘娘息怒。”

柳貴妃訓斥道:“是本宮平日裏太過慣你?那荷喜宴每年一場,是皇後娘娘鳳體健在時主設的佳宴。你提意辦荷喜宴時,本宮當即就拒絕了,若不是王芳妃方才說起,本宮還蒙在鼓裏。你不知天高地厚,敢擅自張羅,”她命道:“來人,把她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奴婢該打,奴婢認罪。”巧兒趕緊叩首,知錯就改的道:“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巧兒被拖了下去,柳貴妃暼了一眼王芳妃,喝道:“退下,再也不要讓本宮看到你!”

王芳妃的侍女急忙上前攙扶,王芳妃無助而沮喪,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全心全意依附之人,卻如此殘忍陰險。

阮清微目光一掃,王芳妃的背影悲哀,魏淑妃佯裝無事的繼續乘涼,柳貴妃的怒火漸漸平息,她不禁暗忖來龍去脈。

柳貴妃揉了揉發疼的手,走回長廊下,坐在涼爽的石凳上,見阮清微面帶着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禁悄悄的笑了,問:“想到了什麽?”

阮清微道:“試探。”

“哦?”

“娘娘先放出消息,說是要舉辦喜荷宴,而荷喜宴一直都是由皇後娘娘所辦,此舉無疑是一個試探,試探娘娘在衆嫔妃心中的地位。自然是有人服,有人不服。王芳妃暗中打聽,把諸位妃嫔的态度告訴了娘娘,想必結果令娘娘失望,深思熟慮後,娘娘便有了這招敲山震虎的法子,也給自己一個臺階下,解了圍。”

柳貴妃不得不承認,她比想象中的還要出色。

阮清微挑眉道:“接下來呢?根據妃嫔們不同的态度,不同的對待?”

“對,”柳貴妃語速緩慢的道:“她們自然有不同的下場。”

阮清微沒再多言,心道:實則是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下場,也包括志在必得的柳貴妃。她聳了聳肩,人各有命,便背着手信步走出長廊。

柳貴妃問道:“你這是要去哪?”

“四象殿。”阮清微頭也不回的道:“太子殿下應該把珺瑤公主帶到皇宮中了,昨晚的刺客主謀會是誰呢?何不去聽聽。”

是該回四象殿去見皇上了,柳貴妃決心要把阮清微留在景粹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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