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覺睡到晌午,阮清微才舒舒服服睜開眼睛。只覺口幹舌燥,她穿着裏衣光着腳丫下了床榻,拎起桌上的酒壇,連飲了數口女兒紅。
天氣太過炎熱,她擦拭着額頭上的汗,走到窗前,随手将窗戶打開,有一股輕微的風吹進。她順勢朝屋外一看,看到了候在檐下的青苔,也看到了慕徑偲。
慕徑偲端坐在院中的藤椅上,翻閱着羊皮古籍。靜谧的陽光輕柔的籠罩着他,他是那麽的恬靜高遠,宛如空谷中的幽蘭,隐沒在世外之境,不動聲色的泛着淡雅的蘭香。
阮清微的眼睛裏全是他,他身上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氣質,幹淨而純粹,使人不知不覺的沉醒其中,願意為他深陷到不可自拔。不由得,她看得有些癡了。
檐下的青苔輕道:“管家大人醒了?”
聞言,慕徑偲側目看過去,他的目光溫柔極了,如同一縷能使冰雪消融的春風。
他合上古籍,站起身朝她走去,剛走出兩步,便看清了她睡眼惺忪,只穿着寬松的裏衣,如瀑黑發披散在肩,那模樣比她平日裏更顯出幾分溫柔和甜美,他忍不住抿嘴笑了。
阮清微忽然想到自己還穿着裏衣,不禁雙頰羞紅,連忙從窗邊閃開,急不擇步的奔回床榻上,鑽進了被窩裏,心怦怦的跳着。緩了半晌,她才平複了心情。
穿好了衣裳,梳了妝後,阮清微若無其事的走到屋外,看向又坐回在藤椅上翻閱古籍的慕徑偲,輕哼道:“今日珺瑤公主宣布驸馬人選,你不進宮去聽聽?”
慕徑偲道:“在等你一起去。”
阮清微聳了聳肩,道:“我有別的事要做,不能與你進宮了。”
“什麽事?”
“今日是魏晏的祖母的壽辰,我要去給她老人家祝壽。”
慕徑偲對青苔道:“去備一份壽禮。”
“不用了。”阮清微笑道:“她想收的壽禮你肯定猜不着。”
“是什麽?”
阮清微眨眨眼,道:“是我當她的孫媳婦兒。”
慕徑偲的眸色一變,轉瞬間,抿嘴笑道:“幫忙轉告,就說與阮清微情投意合的慕徑偲,祝她老人家福壽綿長。”
阮清微哼道:“不幫。”
“求你。”
“我可能會幫你說。”
慕徑偲輕摸了一下她的頭,道:“有什麽需要準備的,盡管吩咐下去。”
“好。”
阮清微只要了一匹馬,正午時,騎馬出了太子府。她在市集上買了許多東西,大包小包的馱在馬背上,進了魏将軍府。
将軍府中很安靜,一點也不熱鬧。府裏倒是裝飾了一番,只有些許壽辰的祥和喜慶的氣氛。
阮清微并不覺得奇怪,老太太一直不喜歡張揚,也不喜歡應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聚在一起吃個團圓飯,就其樂無窮。
“清微,你怎麽才來,我娘念叨你半天了。”一個溫柔的女聲傳來。
說話的是一個懷抱着嬰兒的年輕女子,她是魏晏的姐姐魏喻,一如既往的溫柔似水,說話輕聲細語。她的夫君是其父親麾下的副将,入贅為婿,在與大越國的戰争中戰死沙場,成了寡婦。同年,其父魏大将軍也戰死沙場。
阮清微笑容燦然的走過去,喚道:“阿姐。”
“你快到後院裏去找我娘,她給你裁了很多新衣裳,在等着你試呢。”魏喻打量着她,半年不見,她出落得愈加亭亭玉立了。
“我飛快的去。”阮清微熟門熟路的去往後院。
剛進後院,就聽到了歡聲笑語,一群人圍着老太太,有人給老太太扇扇子,有人搓腿,有人在講着什麽逗老太太開心,很融洽的一家人。
“祖母,”阮清微笑嘻嘻的奔過去,又喚道:“伯母。”
魏晏喜道:“清微。”
魏晏的母親許夫人松了口氣似的道:“清微啊,你怎麽才來,老太太念叨你半天了。”
阮清微道:“我保證以後早些來。”
“好好。”許夫人看着阮清微,怎麽看怎麽喜歡,剛要說帶她去試新裁的衣裳,就聽到慈祥剛毅的老太太發話了。
“好什麽?”
見剛才還開心的老太太,這會突然嚴肅了,衆人都恭首而立,尊敬一家之長的威嚴。
老太太念道:“晏兒。”
魏晏上前,道:“孫兒在。”
老太太喝問道:“你知錯嗎?”
魏晏趕緊跪下道:“孫兒不知何錯之有?”
老太太道:“你還打算讓清微等多久才過門?”
魏晏與阮清微對視了一眼,說道:“祖母,想必您有所誤會。”
“誤會什麽?”老太太表态道:“你們關系親近,我和你娘、你姐,早就把清微當我們魏家媳婦了。”
“孫兒跟清微的關系并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魏晏道:“去年清微及笄時,娘曾提過一句,清微當即婉拒,孫兒也婉拒了,娘卻以為我們是羞澀。”
老太太一臉的茫然。
阮清微并不意外,前些日,魏晏就說過,老太太的壽辰上免不了要提起此事,請她多擔待。她上前道:“魏大哥說得沒錯,我跟魏大哥似朋友似兄妹。”
許夫人不解的問:“晏兒不合你的心意?”
阮清微道:“我已有與我情投意合之人,魏大哥知道是誰。”
“是誰?”老太太和許夫人異口同聲。
魏晏看了看阮清微,得到允許後,才道:“當朝的太子殿下。”
頓時,氣氛一怔。
老太太發現阮清微很坦然,再看魏晏一副正常的神色,他們好像并沒有因此而有半分遮掩,難不成真的是有所誤會?
察覺到老太太和許夫人的失落,阮清微道:“對不起,讓你們誤會了。你們不嫌我是孤兒,多年以來一直對我照顧有加,我三生有幸。”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道:“從今往後,你不再是孤兒。你是魏府的養女,晏兒的妹妹。”
阮清微一驚。
“你跟太子殿下只是情投意合可不行啊,要在他身邊有個像樣的名份,還是要有門第。”老太太的眼神裏充滿慈愛,“依魏家的名望,你改姓魏,可為妃。”
阮清微詫異極了,她知道老太太對魏淑妃一直憂心忡忡,頗為後悔當年讓女兒進宮為妃。一榮不見得全家族能榮的體面,一損則全家族損得徹底。老太太堅信,比起在皇宮中獲寵得到的榮耀,還是在戰場上得功勳的榮耀更踏實。
然而,老太太卻要給她一個身份,豈不是更加憂心忡忡?
在衆人期待的注視下,阮清微緩緩而堅決的說道:“感激不盡,但,非我所願。”
換作老太太一驚,阮清微到底經歷過什麽,才會對‘家’不抱渴求,才會死心塌地的讓自己當孤兒,才會始終給人一種悠然自在的感覺,像是此生會一直風平浪靜,再不會大喜大悲。
一片惋惜的神色。
許夫人輕道:“要不然,你再考慮考慮?”
魏晏也勸道:“你再考慮考慮。”
“好。”阮清微實在不忍心拒絕了,魏家是一個非常溫暖的家,他們都是好人。可是,她清楚的感覺到心在滴血,那是一種排山倒海的疼,使她想到了多年以前,她曾擁有過的,和極為痛苦失去的。她深吸一口氣,故作輕松的道:“我會再考慮。”
在這時,家丁奔至道:“魏淑妃娘娘駕到。”
衆人趕忙前去迎接,把魏淑淑迎接進了後院中。
宮裏的随從全被打發在前院,見全是自家人了,魏淑妃才放下皇妃的架子,親昵的挽上了老太太的胳膊,叫道:“娘。”
不經意間,魏淑妃看到了阮清微,先是一愣,恍然道:“我說怎麽面熟,去年你是在魏家過的除夕,是不是?”
阮清微笑道:“正是。”
老太太語重心長的道:“以後你們免不了會有來往,你們要相互幫襯。”
“相互幫襯?有太子殿下護她縱她,她可用不着我幫襯。”魏淑妃心直口快的道:“這些日,宮裏對她議論紛紛,可不得了了。娘,您知道太子殿下怎麽待她的嗎,太子殿下說‘待她怎樣,就是待我怎樣’。她一介布衣不懂宮廷規矩,太子殿下說了,她的規矩是他教的,如果她做的不好,責任在他,試問,誰還敢追究她的冒失!”
老太太說道:“那你就馬首是瞻,多積些德,讓她幫襯你。”
“是是是,女兒知道了。”魏淑妃輕搖了搖母親的胳膊,低聲道:“娘,女兒有喜了。”
“有喜?”
“嗯,女兒懷了身孕,兩個月了。”
老太太的表情很複雜,也不知是喜還是憂。其它人紛紛替魏淑妃高興。
魏淑妃很洋洋得意,道:“女兒得聖上恩典,今晚可留宿在魏府,多陪陪您。”
聞言,阮清微隐隐不安,不知為何,她猛得想起高文妃,當年高文妃得皇上恩典,在其父的壽辰時留宿在府陪伴母親,次日,滿府的人被刺殺。趁着他們一家人在歡喜時,她悄悄的離開了後院,出了将軍府。
不能勸魏淑妃別留宿魏府,也不能将高文妃之事說出來,以免令魏家惶恐。阮清微決定回太子府找慕徑偲,跟他商議。
在太子府裏不安的等了一個時辰,終于等回了慕徑偲。
阮清微把心裏的擔憂全說了出來,問道:“那批神秘的刺客,今晚會不會去将軍府?”
慕徑偲抿嘴笑道:“你過慮了。”
“你确定?”
“不确定。”
阮清微輕哼道:“那你為何說我過慮了?”
“如果你放心不下,我今晚派人暗自護守将軍府。”
“派什麽樣的人?身手如何?那批刺客好像身手非常了得。”
慕徑偲篤定的道:“我保證将軍府今晚安全無憂。”
阮清微眨眨眼,“那我就放心了。”
“可有獎賞?”
“有。”
“什麽獎賞?”
“過了今晚你就能知道。”
慕徑偲抿嘴笑道:“期待。”
阮清微忽然想到了驸馬一事,問道:“珺瑤公主選了誰?”
“慕玄懿。”
阮清微挑眉,笑了。
慕徑偲沒有笑,他接着說道:“選太子妃一事提上了日程,由柳貴妃張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