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冥婚(七)
尋找那個金色眼睛女人的過程比她想象得困難許多。她畢竟不認識那個女人,編起謊話來十分費勁,浪費了很多時間。
這家賓館也不例外,前臺接待員一聽她打聽客人的消息,就戒備地看着她。
“她是我女兒啊!”張萍馬上裝作激動的樣子,十幾家問下來,她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你女兒?”
“是啊,就因為找工作的事情,我前幾天又罵了她幾句,她就離家出走了!打她電話她不接,要不是她好朋友告訴我她沒離開嶺蘭,我都準備到外地去找她爸爸了。我可是一家一家賓館酒店這樣找過來的!”
“她爸爸?哦,你們是單親家庭?”
“唉,我真是沒處說了,怎麽就生出個這麽不懂事的女兒?二十幾歲的人,沒有一份工作做得長,好吃懶做,花錢大手大腳,我這個當媽的教育她不對嗎?現在我還能照顧她,萬一哪天我病發了,死了,誰來照顧她?靠她那個和小三再婚的爸爸?呵,他爸的錢都在那個女人手裏捏着呢!”說着,張萍低頭做出抹眼淚的動作,她是真哭了,這是為了潇潇急的。
“病發?阿姨您……”接待員聽她說得情真意切,不禁露出同情的神色。
“我身體不好,最近體檢,情況更嚴重了,沒敢告訴她。就是這樣我才更急啊!要不然我也不會罵她……姑娘,你快告訴我我女兒在哪個房間,我要帶她回家!”
“您先別激動,我們這确實有個戴金色美瞳的客人,一開始看到她我們還吓了一跳呢,她那個金色美瞳太逼真了,就像是天生的。不過她可不一定是您的女兒,您等着,我幫您給她房間打電話确認一下。”片刻,接待員挂斷電話,有些遺憾道:“沒人接,可能人現在不在。”
“不不,我女兒她喜歡睡懶覺,她睡覺很死的,肯定是沒聽見!姑娘,我求求你幫幫忙,你帶我上去看看是不是我女兒,如果她不在,你也讓我進去看看,如果是我女兒的話,她的東西我認得,求求你了,求求你!”張萍哀求着,恍惚間眼前閃現着自己數次哀求靈婆的場景,仿佛眼前人也是靈婆,而她所哀求的,是請她救救潇潇,真情實感,眼淚一時間滿溢出來,源源不斷,任誰看了都覺得可憐。
接待員心軟了,猶豫再三,給老板娘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得到答複後才道:“阿姨,您別着急。我們老板娘說了,她親自陪您上去有什麽情況的話也好處理。”
“好好,謝謝,謝謝!”張萍連忙道謝,暗暗松了一口氣。
不一會兒,老板娘來了,查問了住客姓名和房間號,領着張萍進電梯,拿出總卡在刷卡處靠一下,按下數字六。
“取沾符水之利器,刺穿其心,以心血染其青絲,燃之,一根足矣。以亡人至親之心血祭陣,方可。”古書上的文字一句一句在腦中閃現,張萍悄悄握緊衣服口袋裏的刀,心髒狂跳起來。
很快,她們便來到了詹小葉所在的房間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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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摁了好幾次門鈴,房間裏一點動靜也沒有。
“詹小姐,詹小姐。詹小葉小姐,請問您在裏面嗎?”老板娘又高聲喊了幾遍,依舊沒得到回應,這才用總卡把門刷開。
門一開,她們就發現房間裏的燈開着。老板娘的行業敏感度讓她立刻在玄關停下,禮貌地詢問,“詹小姐,您在嗎?我是賓館負責人,有點事情想麻麻煩您一下。”問完,她停在原地等待。
張萍恨不得立即沖進去,但是想到萬一那個女人真的不在房間,她豈不是白費力氣,還會引起老板娘的懷疑。還是先确定那個女人在再說,最好真的是在睡覺,那就省事多了。
等了一會兒,老板娘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才繼續往裏走,忽然愣一下,慌忙又停下來。
張萍的視線越過她的肩膀,眼睛頓時瞪出血絲來!
床上躺着的,不正是那個女人?真是天助我也!
握着刀柄的手驟然握得更緊,張萍猛地撞開老板娘撲到床前,舉起刀便往詹小葉心口紮去……
彼岸花海緩緩搖曳着,鮮豔奪目的紅色呼應着此刻新房內的春光旖旎。
金盞裏外三層衣服全都被解開,詹小葉火熱的體溫在他冰冷的靈魂上燃燒着,有一種奇異暈眩感。他不由自主将她抱得更緊一些,再緊一些,貪戀着她的溫暖。他是陰間鬼差,早就習慣了永恒的冰冷,也早就忘記了溫暖能給人帶來的悸動和快樂。有些東西,忘記了就忘記了,一旦再想起來,就會欲罷不能。
感覺到詹小葉在扯他的亵褲,金盞渾身一個激靈,仿佛有無數道細小的電流在身體裏亂竄。
這當口,他忽然感覺到法陣震動了一下,猛地清醒過來,一把将詹小葉推開。
一直靠着柱子坐在走廊上的聞初也感覺到了法陣的不對勁,他側耳細聽,什麽聲音從遠方的黑暗中傳了過來,越來越清晰。
“聞初,歸來吧!聞初,歸來吧!聞初,歸來吧……”
是潇潇的聲音,又好像不是。聞初借靈力感應,發現這是潇潇的意念在某種法咒的指引下發出的聲音。陰緣一線牽的法陣正在她的召喚下松動着。
看來,應該是外面的人發現自己綁錯了人,開始拆陣了!如果他記得沒錯,凡人想自行破解這個法陣,必須要用到當事人心口的血,難道詹小葉會有危險?
“你……”詹小葉詫異地瞪着金盞。都到了最後一步,他又怎麽了?剛才他明明一直在回應她的呀!
她拍拍自己腦門,哀嘆道:“詹小葉,你幹嘛這麽對自己啊?你幹嘛做夢都把這家夥設計得這麽難搞?”
金盞把衣服重新整理好,警覺地打量四周。
“金盞大人,快施法破解法陣!”聞初撞門而入,朝金盞急呼。
“聞初?”看到他,詹小葉大吃一驚,暗暗思索:她為什麽也夢見聞初了?
“怎麽回事?”金盞蹙眉道。
“我剛才已經試着破解了,但是靈力有限,這個法陣已經變了!有人想在外面解開法陣,又用了別的方法,現在法陣疊加着潇潇強大的執念,很難破解!小葉有危險,快施法!”
聞言,金盞立刻聚集體內靈氣,和聞初一起破解法陣。
“什、什麽法陣?你們在說什麽?”詹小葉終于察覺到眼前的這一切似乎不是夢境這麽簡單,下意識靠近金盞,卻被金盞周身洶湧的靈力氣場震得連退幾步,撞到桌子,身子因為慣性轉了方向。
“呃!”
驀地,她只覺得迎面傳來一股淩厲的殺氣,還沒站穩,心口就被什麽東西刺穿了似的,刺骨的劇痛頓時傳遍全身,一時間渾身都沒了力氣,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與此同時,整個房間被萬丈金光湮沒,随着金光消失,賓館房間的樣子一點點重現出來。
“小葉!”金盞馬上看到撲在床前的張萍,她手中握着的刀正滴着詹小葉的血!早已死去的心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他大喝一聲,下意識朝張萍揮去一掌。
張萍絲毫沒受影響,只是急匆匆從詹小葉頭上扯下一根頭發。
金盞努力鎮靜下來,他差點忘了,人殺人,除非十惡不赦,不歸地府管,自有陽間法律約束。只有她死了,才能接受地獄的懲罰。他轉而施法為詹小葉療傷。
張萍只看到詹小葉心口的傷迅速愈合,就連剛流出的血也在一點一點消失!她頓時驚吓不已,腿一軟,跌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小心翼翼地轉過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板娘,發現她還有呼吸。老板娘是吓暈過去的,哪會有什麽厲鬼索命?
她松口氣,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刀再次紮進詹小葉心口!
呵,就算是有什麽異象、懲罰,她也認了!
金盞正在給詹小葉療傷,哪裏料到張萍這麽個弱小的中年女人居然有勇氣再殺一次人?他立即将靈力提升至最強,幫助詹小葉傷口複原。奈何法陣外還是白天,他的靈力大大衰弱,方才又已經幫了詹小葉一次,更糟糕的是,摧毀法陣等與同時傷了詹小葉,現在,她傷口愈合速度跟不上流血的速度,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血不斷滲出來,幾乎把白色的床單全染紅了。
“聞初!”他想叫聞初來幫忙,卻發現聞初已經不知所蹤。
該死,這個時候他跑到哪裏去了!
張萍迅速拿詹小葉的頭發染了血,從口袋裏拿出打火機來把發絲點燃,眨眼間,這根頭發便化為灰燼。
“……成了?哈哈哈哈哈,成了,成了!”起初,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忽然瘋狂地大笑起來,笑了一會兒,又放聲大哭,明明面如死灰,眼裏卻閃着幸福的希冀之光,看上去有些詭異。她撿起身邊的刀,這個動作讓金盞的心登時揪緊了!
張萍舉起刀來,金盞馬上做好顯身準備,打算替詹小葉擋下這一刀。誰知,她卻是把刀深深地向自己心口紮去!
“媽!”
耳邊忽然響起潇潇的聲音,張萍頓時一僵,刀身已經紮進去一截,鮮血汩汩地往外冒。
金盞循聲望去,看到潇潇和聞初站在一起。聞初走上前來,幫他一起為詹小葉療傷。
“媽,媽!你怎麽這麽傻!你怎麽能為了我殺人,你怎麽能為了我自殺啊媽!”潇潇緊緊抱住張萍,淚如雨下。
“潇潇……你怎麽來了?”張萍靠在潇潇身上,吃力道,随後笑起來,“潇潇,這、這把刀沾上媽心口的血,你現在……能和聞初在一起了……媽不怕死,死了,不就和我的潇潇在一起了嗎……”說完,張萍因虛弱而暈了過去。
“媽,你別吓我,媽!”潇潇輕輕搖一搖張萍,淚流得更兇,哽咽着向金盞和聞初求救,“求求你們,救救我媽!她都是為了我,我才是最應該受到懲罰的那個!我好後悔,為什麽我現在才明白,沒有了愛情,我還有親情啊……這個世界上不計後果愛我的人,卻因為我受這麽多苦……我實在太不孝了!求求你們,救救我媽好不好?”
“自作孽,不可活。她能不能得救,要看她自己的造化。”金盞冷道。
不一會兒,老板娘蘇醒過來,看到張萍倒在血泊中,以為自己記憶錯亂,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害怕,驚叫着沖出去,抖抖索索報了警,又叫了救護車。
“張阿姨不會死的。”聞初掐指一算,對潇潇說道。“潇潇,你既然已經沒有執念,那就跟我走吧。”他把聲音放得很輕,盡量不在語氣上再刺激她,“你的魂魄都快散了,最多還能撐三個小時。”
潇潇苦笑着搖搖頭,“我願意用我最後的能量,改變老板娘的記憶。這個房間的住客是我媽,我媽因為走不出失去女兒的陰影,才會選擇自殺。而她也不會記得,我曾經回來過。聞初,請你幫我。”
聞初猶豫片刻,感應到她确實是心如止水,悔意深沉,便點頭道:“好,我幫你。”
等所有人都離開了,金盞才收起冰冷的神色,在詹小葉身邊設了結界,溫柔地幫她掖好被子,輕聲道:“沒事了,好好休息。”
忽然,只聽詹小葉輕笑起來,從被子裏伸出手,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拉,一瞬間,他們倆就幾乎臉貼臉了。
彼此的呼吸交錯着,這種溫熱感讓金盞想起法陣裏的情形來,他頓時有些慌,試圖掙脫。
詹小葉哪裏肯放手,又是吃吃一笑,微微擡起下巴,嘴巴就吻上了他的唇。
“幹什麽?”金盞眉頭一皺,用力掙開她。
“什麽幹什麽?哦,你害羞啊?”
“……沒有。”雖然否認得很快,但是金盞卻覺得自己沒什麽底氣,有點不敢看她。
“既然那不是夢,那你在那個房間裏對我……”說金盞害羞,詹小葉自己倒紅了臉,“我們都那樣了,你……”
“我們……沒怎麽樣。”金盞急忙打斷。
詹小葉還以為他在強裝鎮定,暗暗偷笑,忽然捂住心口,佯裝痛苦地叫道:“哎呀,疼!好疼啊!”
金盞果然立馬中招,扶住她緊張地喚了她一聲“小葉”,卻見她朝他擠擠眼睛,一臉壞事得逞的笑。
他有些氣惱,撇開她不理,走到落地窗前,背對着她站着。
窗外天氣正好,藍天白雲,金色的陽光曬得香樟樹的樹葉油油發亮。
在他的記憶裏,永遠有一個像現在這般晴朗的下午,那一天,在疾馳而來的車子前面,一雙手緊緊拉了他一把。
那雙手的主人有一張清秀出塵的臉,一雙眼睛……一雙眼睛……
金盞心底慌了一下,深刻在心底的那張臉,居然會有一瞬間的模糊。方才他第一時間想起的,是詹小葉的眼睛。
詹小葉看了他的背影一會兒,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漸漸有些恍惚。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她感受得到張萍對潇潇深沉的母愛,那是她從來沒有過的。
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