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日遲
三月的帝京,今年的春日來得有些遲。
明英侯府內,這些日子因為自家侯爺軍功封爵之事氣氛歡快,縱然外面公爵府的牌匾還未挂上,也不妨礙府內所有人喜氣洋洋。
正院內,姚青料理完家事,看過京外快馬送回來的兩封信,這才被身旁姚嬷嬷扶着緩步慢移的去往後院。
前些日子在明水寺外遭遇驚馬意外,她傷到了右腿,這會兒正是休養的關鍵時刻。
走過中間綠意初露的花園,不遠處樹木掩映的梅林中,傳來幾許隐隐約約的笑鬧聲。
她側身看去,見到幾個衣着鮮亮頭戴精致珠翠的年輕女孩子,正小心翼翼的采集梅花瓣上的冰冷露水。
“夫人,這幾個丫頭也太不知規矩了些。”姚嬷嬷神情不快,低聲和自家夫人說話,“縱然是宮裏賜下的,也不該如此。”
姚青欣賞完年輕女孩子的美貌與朝氣,這才緩緩回頭看向心腹嬷嬷,“你也知道這是宮裏賜下給侯爺的,哦不對,現在應該稱呼國公爺才對,除了國公爺,這幾個丫頭誰都沒權力處置。”
“年輕嬌-嫩的漂亮小姑娘,國公爺福氣不錯。”慢悠悠說完這些,她跨過石拱門進入後院,将一幹小姑娘抛到了腦後。
比起自家夫人的冷靜淡然,姚嬷嬷就不痛快多了,眉頭皺得死緊,“京裏誰不知道夫人您和國公爺感情好,後院清靜,皇後娘娘賜下這些人的心思實在是……”
“好了,別說了。”姚青拍拍嬷嬷的手,“國公爺和大公子過兩日就回京,你記得盯着些我吩咐的事,關系到國公府的門面,千萬別出岔子,還有商行那邊送過來的賬本和南邊回來的商隊,讓他們早些過來回話,我要用的銀子提前備好。”
聽着自家主子的吩咐,姚嬷嬷無奈看她一眼,只得按捺下滿腔勸誡之語,将心思放到了正事上。
小書房內,姚青坐在桌前認真練字。
亮白光潔的宣紙上,滿篇都是她悉心抄寫的佛經,丈夫和兒子臨行前,她去了明水寺拜佛,在佛前許了願,如今兩人平安歸來,除了還願的香油錢,還有她親手抄寫的百卷佛經。
上次去寺裏沒能成行,這段日子得抓緊時間補上。
外面能聽到姚嬷嬷吩咐丫頭們的聲音,她放下毛筆,轉了轉酸疼的手腕,搖頭無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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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這個疼她的心腹嬷嬷什麽心思,但到底有些事情她不明白。
她和沈惟铮之間,縱然看起來良緣美滿,終究只是面上光鮮。
他納不納妾,收不收美人,從來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他什麽心思,喜歡什麽人,都和她無關。
只要不越過她這個原配,損了她和兒女的地位,這個家就是最好最圓滿的家。
墨跡在紙上氤氲開,姚青将寫好的佛經輕輕放到一旁,繼續心無旁骛的抄寫。
當年她嫁給沈惟铮時,他說得很清楚,他娶她只為負責,若非他救了落水的她,兩人根本沒這段不合适的緣分。
直到現在,京裏還偶爾有人提起那段落水的緣分,說起沈惟铮娶她這件事,總要惋惜明英侯佳婿旁落,被個家世極差的孤女摘了桃子,說起她,則是捂嘴暗笑一聲,道上兩句心機深沉蓄意落水勾-引男人的閑話。
對這些,姚青早已習慣,縱然過去多年,這番前情依舊時不時被人拿來說道兩句,多有诟病,畢竟,她日子過得太好,不免讓人嫉妒眼紅。
縱然那是段衆人眼裏不配的緣分,但沈惟铮娶了她這麽多年,後院清靜,就足夠相交圈子裏那些夫人們恨得扯壞不少帕子了。
不過,對姚青來說,她當年沒肖想過侯府的富貴,心裏沒觊觎過沈惟铮這個佳婿,如今臨了到了現在,也依舊清醒得很。
她從來都知道,沈惟铮想做什麽不想做什麽,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就像他娶她,既是為落水之事負責,也是看中了她家世低微好掌控,她為他生兒育女,掌管中饋,打理家業,一個賢妻能做的全都做了,他挑不出來她半分不是。
現如今,他軍功封爵,從明英侯一躍成為明國公,托他的光,她從侯夫人變成了國公夫人,連帶而來的,就是家裏家外的不清淨。
外面那些漂亮女孩子,大抵這次回來,他應該會收用了吧,畢竟,鮮嫩漂亮到她都心動。
***
今日天黑得早,等暮色深沉時,居然零零星星的落了小雪。
用過晚膳,姚青在廊下站了一會兒,看着這比往年怪異許多的天氣,不免嘆了口氣,“今年的春天來得真晚。”
“誰說不是呢,”姚嬷嬷搭腔,“都這時候了還沒暖和起來,院子裏的梅花花期也長。”
“挺好的,正好讓小姑娘們采了露水給國公爺泡茶。”想起沈惟铮的喜好,姚青笑笑,招來丫頭扶着自己進了門。
喝過養身的苦藥,遣退嬷嬷和丫頭們,她早早的上了床閉了眼睛。
這個大夫用的新方子總是讓她喝完犯困,睡得比平日裏越來越早了。
大概是白日裏想起了往事的緣故,夜裏突然做了個夢。
夢裏,是年輕時候的自己和沈惟铮。
似乎是落水之後他來探病時開口同她求親,他站在窗前,負手而立,錦袍玉冠,眉眼鋒利,看起來英氣凜冽,英俊逼人。
所以說,勿怪年輕的時候京裏有那麽多姑娘心儀他,除去家世和能力之外,這人确實有着勾-引小姑娘的資本。
“我娶你,是為了負責。”他說,“落水之事,你我均牽扯其中,你名譽有損,若我不作回應,只怕你日後姻緣坎坷。”
那時候她坐在他對面,看着他居高臨下,眉眼冷漠,語意咄咄逼人,心中盡是迷茫與慌亂。
一場落水,打破了她對未來的希望與規劃,她再沒了選擇的餘地,不管是對未來夫君的奢望也好,還是對新家與新的親人的期望也罷,都沒了。
她看着這個向她求親也冷冰冰的男人,像是看到了再不可能實現那些奢望的日後。
那時候,她大抵是傷心的,應承下同沈惟铮的這樁親事,是別無選擇。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所求。
她求的,從來不是沈惟铮這樣的夫婿,果不其然,往後漫長的日子裏,她總要聽他一遍遍的重複那些她早已心知肚明的話。
“我娶你,是為了責任。”
“這些是我的分內事,自然責無旁貸。”
“你不需要知道這些,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做事就行了。”
“納妾?我心裏自有成算,你無需多言。”
……
她聽他說這些,一遍遍的聽得耳朵起膩,她真想說,她再有自知之明不過了,侯爺不必擔心她妄自菲薄。
她從來不是放縱自己去奢求一些不屬于自己東西的人,縱然這個人做了她多年夫婿,是她兒女的父親,她依舊不敢放縱。
即便她曾經有過迷惑與動搖,也在沈惟铮的提點裏很快清醒了過來。
所以,無論是那些被賜下的美人也好,還是外面那些想要入府為妾攀附他的女子也罷,她從不在意,也不敢不該去在意。
姚青清楚的知道,從她嫁給沈惟铮那天起,就在等一個注定的結果。
某一天,他一定會遇上他喜歡的女子,将人納進府中,就像她的父親一樣,心裏眼裏只有小妾,只是不知道沈惟铮為愛癡狂時,會不會是又一個寵妾滅妻的混賬東西。
她等了多年,一年年等到現在,至今沒等到那讓他癡狂的女子,但她知道,這輩子,一定有這麽一個人。
澄兒信裏說,同他們一道回京的還有個哭着喊着要嫁給大英雄的異族公主,京裏有個對他父親有意的平南公主,府裏還有這些宮裏賜下的美人,無論他中意哪個人,日後都會是一場好戲。
幸好,她是原配,姚青想,就算未來某一天,沈惟铮為了所愛寵妾滅妻,至少她有自保的地位和本事,能護着她的兒女。
而她,若是有機會,大抵也想要一個愛她愛得要死要活的男人做夫君。
藥勁兒深重,她睡得越來越沉,恍惚間似乎看到了院子裏那株盛放了一樹鮮妍的桃樹,随後,便是無盡的安然。
簌簌而落的小雪中,粉紅桃花灼灼,美得醉人。
帝京的春日,終于姍姍來遲。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 ̄▽ ̄)~
又一次沖動型犯罪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