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自那日相聚過後, 姚青就又過上了不怎麽出門的宅居生活。
十五那日沈惟铮離京, 姚青提前一天就稱病拒絕了表姐一起送行的提議,将明水寺裏求來的平安符平安玉交托給她,讓其轉贈。
“晚晚你沒什麽要同大哥說的嗎?”沈蕾到底有些可惜她不能一起同去。
姚青一副病恹恹的樣子窩在軟榻上,認真的想了想後, 對自家表姐微笑道, “心意已表, 能說的吉利話表姐你們肯定都會代我說完,所以我也沒什麽能說的了, 表姐你們記得早去早回, 別拖太晚。”
“那好吧,我這就出門了。”摸了摸表妹的頭, 沈蕾出門送人去了。
宅院裏,姚青覺得今日的時間過得特別慢,外面夏風揚揚, 吹得桃樹上葉子嘩啦啦響。
青澀的小毛桃掩映在郁郁蔥蔥的枝葉間, 看起來可憐可愛。
天上日光越發的亮了, 姚青在屋裏終于悶得坐不住, 簡單利落的收拾好帶着海棠就去了小南山。
小南山在帝京西南方, 地勢不高不低,卻恰好能看到出入帝京的那條官道。
海棠對自家姑娘突然出門爬山的念頭不明所以,不過她眼見着這幾日姑娘心情都不如何,雖說在表小姐和夫人面前依舊言笑如常,但自小跟在姑娘身邊長大的她就是看得出那些被隐藏起來的憂郁。
從前也有過許多這樣的日子, 她們主仆在夫人去後蝸居在那個破敗的小院子中時,不忙的日子裏姑娘總喜歡坐在廊下看院中的那些花和樹,一看就是許久,安安靜靜的,也不與人說話。
每到了那個時候,她就知道姑娘心情不好了,但同時那也是她在療愈自己努力振奮的過程。
姑娘的命是真的苦,小小年紀就在自己家過着寄人籬下的日子,有父親等于沒父親,要承受父親的漠視和妾室的打壓以及那兩個庶子庶女的欺負與羞辱,還要努力賺錢養活自己顧着她這個丫頭,如果不是林夫人的出現,或許現在她們早已在江州某家官員的內宅中屍骨無存了。
她毫不懷疑,老爺做得出把姑娘賣了換取好處這種事,身為父親冷血無情至此,也真的是很少見了。
不過,自從她們入京後,有沈四爺和夫人的照拂,有表小姐和表少爺的關心與體貼,這日子相較從前而言好太多了,說是美夢也不為過。
但海棠也發現了,雖然姑娘比從前幸福了許多,但同時也有了新的煩惱,這些煩惱姑娘誰都不說,只埋在自己心裏,除了她自己無人知也無人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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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現在一步一步踏着石階沉默的往山上爬的姑娘。
小南山的石階出乎意料的多,山上的花草樹木因到了夏日十分繁茂,安靜的山道上,只有她們這一對主仆埋頭趕路,連半個人影半句人聲都聽不到。
地方太-安靜了,就顯得周遭孤單清冷。
看着姑娘臉上一滴一滴往下落的汗珠,海棠有些心疼的開口,“姑娘累了就先緩緩吧,這走了好一會兒了,腿腳都乏了,還是先喘口氣喝些水,不然等到了後面,山道越來越陡,肯定更費力氣。”
姚青擦了把臉上的汗珠,站直腰深深呼了口氣,“沒事,我還不累,還能往上爬,你要是累了先在這兒歇一會兒,我在前面地方等你,不用勉強自己跟着我,山道這邊一路往上看得一清二楚,你不用擔心我的安全。”
見自家姑娘眉眼堅決,海棠雖有些無奈,只得歇了勸人的心思,跟在後面繼續往上走。
不過,等走到那處越來越陡的山道時,海棠當真是再也撐不住了,被姚青勒令停下休息,結果她剛喘勻一口氣,就見自家姑娘仍舊堅持不懈的往上爬了。
年輕姑娘已經抽條的身體從背後看起來格外堅韌,腳下每走一步都穩之又穩,海棠看着她埋頭腳下的姿态,忍不住笑了下,姑娘越長越大也越長越好了,真好。
被自家丫頭認為心情不佳的姚青,此刻埋頭趕路時腦子裏什麽都沒想,她心神專注的放在腳下每一步臺階上,悶着頭只往前走。
對海棠來說,這是她們主仆第一次來小南山,但于姚青而言,其實上山的這條路她再熟悉不過了。
曾經有多少次,送沈惟铮離京時她都走的這條路,那個人不喜歡當面送別黏黏糊糊,每次走的都悄無聲息,但作為妻子,她哪能不知道他是何時離的家呢。
沈惟铮不想她送,她就不送,但閑來無事來小南山出游,他就管不到了。
只不過小南山這邊碰巧能看到官道而已。
等終于到了山頂時,姚青首先看到的就是那顆再熟悉不過的歪脖子槐樹。
這槐樹紮根在山邊的裂縫裏,根系四通八達,微微向外山崖外垂着,像是随時會掉落到山崖下面去。
這會兒槐樹上盡是擠擠攘攘的瑩白花朵,一串串綴滿花枝,整個山頭都彌漫着那股淡淡的素雅清香,沁人心脾。
姚青撥開當前身前的密密麻麻垂落花枝,眼前瞬間猶如撥雲見日,遠山、白雲、密林、官道、人群、車馬盡在眼前。
她來小南山并不是想看到什麽,也并非想相送沈惟铮,只是突然想來,不願為難自己的心意就坦然來了。
所以,她并不趕時間,也沒抱着想要看到誰的期望,只是本以為早已離京的人此刻居然還在官道徘徊沒有離開,眉眼間都寫滿了驚訝。
站在這裏,能很清楚的看到官道上沈惟铮他們的車隊和侯府表姐他們的車馬,更甚者她還能看清沈惟铮周圍站了誰。
不過還沒等她看上一會兒,官道上的隊伍就迅速分作兩撥,沈惟铮騎上棗紅馬,同身後的人說了幾句之後,轉身朝向沈一停了一會兒,再之後就是動作整齊利落離開的車隊。
就像從前每一次看他走那樣,姚青這次也看到了沈惟铮的離開。
時光流轉,時移世易,現在的她居然有幸重溫了一次從前的人生軌跡,只不過重溫之後,就是與從前不同的南轅北轍。
姚青有些悵然,但更多的是輕松與解脫,她笑着目送車隊遠去,随手扯下了身旁的一串槐花。
難得上小南山一次,正好趕上這棵歪脖子樹開花,回去摘些槐花做花茶糕點做菜也算是不虛此行。
她收回目光,同終于氣喘籲籲爬上山的海棠笑道,“正巧這邊有棵槐樹開花了,咱們摘些帶回去吧,下午表姐表弟都回來,正好做一頓槐花餃子,我記得姨父姨母她們也都喜歡的。”
海棠連連點頭,撐着膝蓋只顧喘氣說不出話來,她第一次覺得,自家姑娘體力好得超乎尋常,比她這個專門幹活的丫頭都好,不過想想從前她們在江州過的那些日子,又覺得自己大驚小怪。
姑娘哪件事做不好呢,只要她想,全都能做得很好。
官道上,沈惟铮摸着放在胸口處的平安玉,唇角微動,雖然她沒來,但心意并不少,無論是現在的平安符平安玉,還是早前為他準備的行李,都足可見心意。
所以說,她嘴上說得再狠,也不過是嘴硬心軟罷了。
雖然看清這個真-相費了不少波折,但足以慰藉他早前浮躁的心,只是,此去一別,大概沒個幾年是見不到了。
幸好她現在年紀還小,等過幾年她到了花嫁之期,他應當已經有了辦法,無論是四叔還是江州那邊的姚家,都不會成為阻礙。
唯一需要解決的,就是她自己的意願,希望到時候,他能有所進展吧。
思慮完這些,沈惟铮回頭去看帝京,巍峨高大的城門威嚴肅穆的伫立,既是他的來處,也是他的歸處,比起從前,他想要功成名就衣錦榮歸的欲-望更強烈了。
等再度回京時,他絕不會給人操控掌握自己命運的機會。
立下鴻鹄壯志後,沈惟铮緩緩回頭,然而收回視線不經意略過某處時,他眼皮一跳,下意識勒緊了馬缰。
“公子,怎麽了?”沈一意外突然停下來的主子。
沈惟铮眼也不眨的盯着遠處山峰上的人影,鵝黃色的衣裙在滿目綠色中分外顯眼,配着身邊一簇簇盛放的如雲似霧的花朵,幾乎讓他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無論是身影還是衣裙都是他所熟悉的,然而他以為的那個人此刻應該身在侯府,等終于确認那個人如他所想時,沈惟铮幾乎不可自抑的笑出了聲。
他難得笑得這麽爽朗外放,恰如他這個年紀的少年該有的意氣風發,眉眼間都是心滿意足。
沈一不明所以,順着自家主子的視線看過去,看到遠處山峰上那兩個有些熟悉的人影,心下了然,難怪公子心情這麽好,原來是心上人來了。
雖說他還沒娶親,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自家公子前些日子那副情窦初開的模樣他旁觀得分明,這會兒自然心裏有數。
他攔着其他人不讓去打擾公子此時的好心情,自己接手車隊繼續趕路,反正就算這會兒耽誤得再多,事後公子也會趕上來的。
男人嘛,情熱過後,到底還是野心要緊,誰都如此,公子也不例外。
姚青摘完槐花就帶着海棠下了山,再沒回頭看過官道,自然也不知曉有個人一直注視着她直到消失。
這最後一面,說是機緣巧合,也有幾分命中注定的意思,只是對于從此天南地北遠隔千裏的兩人而言,終究是各有思量。
***
姚青回去之後,如願給親愛的姨父姨母還有表姐表弟親手做了一頓槐花餃子。
餃子雖然好吃,大家的心情卻有些低落,原因自然是今日送別的沈惟铮。
“邊關辛苦,也不知道大公子受不受得住。”林氏到底慈母心腸,心軟想得多愛操心。
沈四爺端着茶盞,開口安慰,“阿铮這幾年在骁龍衛辦差,久經歷練,不是普通人可比,且他是我們沈家人,身上有股子韌性,自己有本事還肯努力,又像我大哥,日後肯定能闖出一番事業平安歸來。”
他口中的大哥自然是老侯爺的嫡長子,為沈家掙來滿門榮耀和無上功勳的沈钊,那位英年早逝被追封為明英侯的世子,也是沈惟铮名義上的父親。
林氏向來信任丈夫的話,本來被勸慰得差不多了,誰知道他突然提起了那位早逝的世子,還未成型的笑容瞬間回落下去,“你不提大哥還好,一提我這心口反而慌。”
意識到自己失言,哪壺不開提哪壺,沈四爺忙打圓場道,“是我失言了,不過這幾年西戎那邊還算安分,就算阿铮去了名泉關,也不一定會有戰事,充其量也就有些小摩擦,只要沒大動靜,那邊還是很安全的。”
“沒有戰事就最好了。”林氏嘆道,“大公子此去西北,二房那邊居然什麽動靜都沒有,老夫人還知道做個場面功夫,二哥和二夫人她實在是……”
提起那個年紀越大心性越左的二嫂和永遠不着調心裏只有自己的二哥,沈四爺輕嗤一聲,懶得多言,反正這府裏攪家精多了,只要別插手他們這個小家,随那些人怎麽折騰。
也幸好,四房向來低調,沒什麽能壓過人家一頭的本事,這才沒招那些人“青眼”。
姚青坐在一旁默默聽着,有些事在心裏轉了個圈兒,随後又壓在了心底。
很多東西早已不是她該煩惱的,只希望沈惟铮日後賢妻入門家宅平安吧。
沈惟铮的離開除了讓親近的人有些難過擔憂之外,對于侯府其他人并無影響,日子照常的過,只除了那些前陣子上蹿下跳鬧騰不已的侄女外甥女們被打發走了不少,讓府裏清靜許多。
姚青跟着自家表姐去赴了幾場詩會宴會,認識了不少新朋友。
或許是因為即将嫁入武安侯府的關系,沈蕾的交際圈變大許多,朋友的身份與質量也有了質的提升。
當然,對她而言最值得慶幸的是,那些想要通過她認識讨好自家大哥扯上關系的姑娘們少了許多,免了她不少麻煩與煩惱。
在盛夏來臨時,京中傳出了宮裏帝王賜婚八皇子與瑛王府長清郡主的消息,聽到這個傳聞時,姚青不免想起假山那次陸怡同沈惟铮的交集。
要她說,其實沈惟铮娶了陸怡也沒什麽不好,他同瑛王有半師之誼,從前就算看在恩師的面上也會對陸怡多有照拂,當年太子上-位中宮地位穩固未必沒有他施力插手其中,最重要的是,陸怡心儀他,家世脾性又能徹底壓服家裏這一群攪家精,實在是事半功倍的多贏選擇。
只可惜,兩個人到底有緣無分,不過,沒了緣分,未來等着那位郡主的還有中宮尊榮與國母之位,想來也沒什麽不好。
畢竟,天下間也僅有一人能享此尊榮。
然而還不等賜婚的餘韻平息,姚青就聽到了另一則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說是輔國公府舉辦的宴會上,八皇子同原平伯府的三姑娘意外被人撞見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
這則消息就像是炸-彈一樣,瞬間引爆了帝京的貴族圈子,燃起了無數人炎熱夏日的好奇心與八卦欲。
有唐淵在,姚青知道的信息更多更完整,他來侯府同沈蕾談起關于聞程和武安侯府的信息時,提到了這件事。
“總的來說,這件事就是做賊心虛和賊喊抓賊,兩個女人一個男人導演的一臺大戲。”唐淵老神在在的搖着扇子,笑得幸災樂禍,“有人想做男人心頭的白月光朱砂痣,也要看人家的嫡妻許不許,憑良心說,那位楊姑娘吊男人胃口的本事不錯,只可惜她到底小看了王府郡主的手段和男人們的劣根性。”
“郡主容不得他,在宮裏長大的男人也不會善良寬容到為着一個女人委屈自己,既然有人送好處上門,他又有什麽理由不順水推舟呢?反正他也是受害者嘛,這能怪誰?”
唐淵一席話說了三個人的算計與野心,聽的沈蕾咂舌不已,姚青眉頭微挑,心下嘆息,果然,只要跟皇家沾邊,這事情裏面的龌龊再多都不讓人意外。
很快,八皇子這樁桃色八卦被帝京中新的八卦掩蓋,但姚青卻有注意後續。
畢竟,那位楊三小姐從前對她的惡意莫名其妙且不加掩飾,她心裏難免惦記一二。
只不過,這位三小姐人現在已經進了八皇子後院,還是個沒有名份的妾侍,聽說動靜鬧得挺大,一個是男主子的受寵妾侍,一個是皇子府未來主母,陸怡同楊婉這兩個女人現在就已經進行了隔空交手。
地位與寵愛,正室與妾侍,即便嫡妻還沒進門,這該有的糾葛與争鬥也一樣不少,兩人禮尚往來間,都給彼此添了不少堵。
姚青看着,兩人鬥得是旗鼓相當,只不過想到陸怡還未嫁進皇子府就已有這等手段,想必日後-進門後,楊姑娘多有不及,畢竟,上輩子那麽多輝煌過往早已證明了陸怡的本事。
日子就這麽不急不緩的走着,一切都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