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盛夏的夜,漆黑天穹中滿布星子, 冷月高懸, 淡淡的月光薄紗一般打在窗棂上。

泛着甜暖馨香的閨房之內,姚青眉頭緊皺, 久違的再度陷入了交錯雜亂的夢境之中。

時間太久, 已經記不清是哪一年發生的事了, 她正坐在正堂中處理着家事與庶務,就見沈惟铮帶着一身風雷氣勢洶洶的進了門。

生氣動怒的沈惟铮誰都怕,她也毫不例外,這樣一個身居高位一身殺戮之氣的武将滿身煞氣直面而來,足以吓軟所有人的腿。

頃刻間, 得了吩咐的仆人們就退了個一幹二淨, 而姚青作為這人的妻子與侯府的主母,即便心裏同樣膽戰心驚,也必須撐起面子上前安撫。

然而, 還未等她試探一二, 就被沈惟铮的眼神釘在了原地。

那雙眼睛裏有什麽呢, 滔天的怒火, 厭惡,不屑,甚至還有兩分不加掩飾的憎恨,那不像是看着相攜相伴的妻子與家人,倒像是在看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敵人。

僅一眼,就定住了姚青的腳步, 她心口發澀,頭皮發麻,疑惑不解的同時覺得自己被紮了滿身鮮血淋漓的刺。

她該問的,問她的丈夫為什麽生氣,為何用這樣的眼神-的看她,為何如此莫名其妙,為何如此讓人氣惱憤怒。

然而,她最終卻一字未能成言。

不想問,問不了,問不出,這就是她面對沈惟铮時經常有的三種狀态。

有時候知道的多并不能讓人開心釋懷,所以不問最好。

面對着沈惟铮,她有太多焦灼難言與顧慮,所以問不了。

然而即便她跌了跟頭後不知悔改,仍舊不識趣的想要去摸清他的想法與脾氣,實際上卻并不能得到期冀的答案……這是問不出。

沈惟铮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團複雜的謎,她一直想要看清讀清這個枕邊人,卻屢屢失敗,最後只能作繭自縛,自欺欺人。

沒有人能平平順順的一夜之間長大成熟,如果真如此,那只能說明此前早已積累夠了傷痛與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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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這樣在沈惟铮身邊長大的,從少女到妻子再到母親,他引領了她的路,同樣也給了她足夠多的磨難與傷痛。

夢裏,姚青站在她的丈夫面前,看着處于盛怒之中的他。

即便到如今,她都不清楚這人為何發怒,但對方憤怒的結果,她卻是全然承受了的。

透過自己的眼睛,她看着沈惟铮,看他握得她腕骨發疼,看他牽着她一路跌跌撞撞回房。

被甩到床榻上時,發上的簪子刺了她的頭,疼得她雙眼發熱,含-着怒氣被扔了滿地的首飾,清晰幹脆的裂帛聲,還有毫不留情的粗-魯啃咬。

血腥味那麽重,有她自己的,也有沈惟铮身上從來盤桓不去的,她沒有詢問的機會,也沒有辯解的空隙,就像是早就被定罪的囚犯,只有承受懲罰這唯一一個選擇。

這是令人太過讨厭的回憶,她那時厭惡,如今依舊,只是她從來抗争不過這個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就像她活着的路從來都被他左右。

淩-亂的長發被揪扯着,大抵是頭上有傷口,她終于沒能忍住疼,胡亂的伸手去搶奪自己被男人卷在手裏的頭發,恨得口齒間血跡斑斑。

她是真的不明白,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這個男人滿意,才能在他面前活得輕快一些,沒這麽多負累。

“姚晚晚!”沈惟铮念着她的聲音裏都含-着幾分咬牙切齒,仿佛她多麽無惡不赦。

一聲聲裏,姚青被動承受着,心裏咬牙切齒的叫他無恥之徒,衣冠禽獸……

即便在夢中,這也是一場難言的折磨,天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在那個昏暗的充滿了血腥與狼藉的房間裏,姚青昏昏沉沉的磨難終于過去。

終于能閉上眼時,她想,她再不會像此刻這樣恨他。

從那天之後,兩人之間就陷入了長久的冷戰,姚青再不去看不去聽不去管和她同處一個家的男人做什麽想什麽,在她眼裏,只有她自己和兩個孩子。

當沈一站在門外略帶谄媚的同她交代今日自家主子又做了什麽事時,姚青正在心腹丫頭和嬷嬷滿是擔憂的眼神中,一口一口不緊不慢的喝着苦澀的避子湯。

她那時候多恨多厭惡沈惟铮啊,厭惡到她那麽喜歡孩子,卻絕不願意自己再生下他的血脈。

更甚者,如果真因為那一次有了孩子,她可能都會連帶着遷怒那個無辜的孩子。

她不想這樣,無論是自己還是孩子,都不該為一個男人的卑劣承受如此的苦難,所以她選擇未雨綢缪。

即便她知道沈惟铮一定會想要她生下孩子。

本該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冷戰,且在冷戰過後出現一對富貴人家裏再常見不過的同床異夢的夫妻,但時值西戎犯邊,沈惟铮就這麽再度去了邊關。

或許時間是最好的治愈良藥,等一年半後沈惟铮回京時,這件曾經成為夫妻冷戰源頭的過往之事就這麽被靜靜的揭了過去。

她不提,他也不提,兩人心照不宣的就這麽選擇了視而不見,不如此,他們平靜生活的假面一定會崩裂。

給予她冷靜的時間太久,姚青心中早無沖動,她有孩子,有親人,有責任,有精心苛護才築成的小家,僅僅遵循心意任性的代價她付不起。

但一切到底是不同了,即便沈惟铮有意彌補,給了她榮耀體貼富貴,給了一雙兒女他可給予的一切。

姚青想,大概是這時,她終于明白了那些年長的夫人們同她說的難得糊塗到底是何意,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也不例外。

人想要過得好過得安心,有些時候就不能太通透太計較,所以,她強迫自己不去在意,強迫自己去遺忘,久而久之,竟然真的習慣了遺忘。

只可惜,雁過留痕風過留聲,她到底要償付自己曾經糊塗的代價。

一場令人厭惡的夢境,姚青醒來時,猶覺得心口有些犯嘔。

外面天光大亮,她揉了揉煩悶的胸口,起身下床,等坐在妝奁前時,才發現手邊多了個陌生木匣。

精致名貴的木匣用料考究,是她不曾見過的款式,等打開來後,裏面更是珠光熠熠,晃花人眼。

一匣子的貴重寶物,在明亮的天光下刺得人眼睛發疼,壓得手腕也沉甸甸的。

姚青啪的一聲合上了匣子,再看鏡中的自己時,只看到滿目的怒火與厭惡。

她太清楚這東西是誰送來的了,這樣熟悉的做派,夜晚神不住鬼不覺偷入她房間還留下這些東西的人,還有那從來都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她讨厭這個味道。

如果她昨晚不曾夢到曾經的過往,今早再看到這些,她會惱會怒,會心情複雜,但不會如此惡心厭煩。

沈惟铮能平安歸來她慶幸,但也僅止于此了。

這送來的戰利品,榮耀與功勳的證明,他出現又消失的憑證,她只想扔之後快,再無相見之日。

東西被她勒令海棠送回了青梧院,不管沈惟铮是什麽目的什麽意思,不管他是喜歡還是讨厭,那都早已和她無一分幹系!

***

同謝家的相看之事順利進行,讓林氏心情松快許多,只不過想到女兒如今身懷六甲,這松快之中不免也有幾分遺憾。

姚青應了表姐邀約去了城外莊子,有些意外的在那裏遇到了林呈。

自從上次姨母提醒過她之後,她就注意許多,無論是明面上還是私底下都不曾同這人有所牽扯,不過既然在表姐這裏遇見,她倒也不會蓄意躲避弄得兩人難堪,畢竟兩人認識多年,傷了情分也不好。

只是,她的這番心思僅止于林呈在竹林蓄意攔路之後。

竹林中,風聲蕭蕭,攔在身前的青年眼神執着,呼吸重重,“姚姑娘,請遣退左右,容我一言,我只同姑娘說幾句話,絕不敢唐突。”

姚青安撫滿身戒備的海棠,心下無奈,林呈這副激動的模樣讓她想起了幾年前攔下沈惟铮的陸怡,何其相似的情形。

“這裏是武安侯府,林公子不該如此莽撞,”海棠一力護着自家主子,“若是公子有話想同我家姑娘說,何不光明正大,尋這麽個偏僻地方,若是被人撞見,既有損我家姑娘清譽,對公子也不好。”

對方只差明着說他舉止失當了,林呈面上兩分苦笑,卻也不肯退讓,“我知道姑娘惱我行止不當,但今日我卻有重要的事要同姚姑娘當面細說,我只求姑娘給我一個機會,之後姑娘如何惱我我都毫無怨言。”

海棠是不想讓自家姑娘應下的,謝家謝真珠玉在前,無論林呈說什麽做什麽都無濟于事,她可不想因為莫須有的事損了姑娘清譽,影響未來婚事。

姚青也是這麽個想法,但林呈分毫不讓,争執之下,兩人最終約在了林中茶亭裏,僅一刻鐘的功夫,旁邊不遠處還有海棠等丫頭緊迫盯人。

“姚姑娘,我知道你厭惡我如此行徑,”林呈苦笑道,“這并非我本意,但……”

事出無奈,他只有這一個選擇。

他知道放在心上的姑娘早到了定親的年紀,求親的人家一個接一個,然而母親那裏搞不定,他并不敢貿然告白心意,努力至今,家中也只有父親一人認可他的心意,對着強勢且心機深沉的母親,他就連心愛姑娘的名字與身份都不敢随意透漏,唯恐自己給對方帶來麻煩。

然而,他到底是又晚了一步。

在好友那裏聽說她同謝家議親的消息後,他到底是忍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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