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躺在床-上的人情況很不好,饒是姚青是個外行, 也看得出沈惟铮的命危在旦夕。

床邊主治老大夫滿臉疲憊, 正抖着手擦滿頭冷汗,曾經的他天真的以為這位沈大人将會是他行醫生涯中最省心的一位病患, 誰知道看走了眼, 最省心不可能, 最累卻能排第一。

這會兒是千辛萬苦終于給人灌完了藥,人勉勉強強陷入昏睡,他也終于有心情去打量身邊這個被叫來的小姑娘,看姿容确實是個難得的美人,性情也還算沉穩, 只是這會兒臉色慘白神情怔怔, 顯然是受了驚吓,至于同這位沈大人情意如何,卻不大看得明白。

憐惜小姑娘這麽疾風驟雨的被人帶進宮, 也憐惜床-上那個生死關頭掙紮還不忘心上人的年輕人, 老太醫神情溫和的出言安撫, “姚姑娘別怕, 陛下宣你進宮并無大事,只是因沈大人傷情嚴重,心中惦念姑娘,陛下有感沈大人忠心,才讓人宣了姑娘前來,好助他渡過難關。”

“也不必姚姑娘多做其他, 只要能在這裏陪陪沈大人,同他多說幾句話就好。”當然,最好是能讓這人從夢靥中醒來,否則照他現在這幅深陷噩夢滿臉驚怖的情形,活過來這件事的希望是愈□□缈了。

語畢,老太醫及周圍這群人都對姚青投以了飽含期望的熱烈眼神。

若是平日未婚女子同外男如此情形肯定不少被人诟病,但今日情形特殊,他們所有人的榮辱都與沈大人息息相關,若是這人不幸死于宮中,失卻立下大功的心腹愛将,帝王的心痛與怒火只能由他們來承擔,屆時衆人的結局想必很不美妙。

更何況,帝王聖旨賜婚的消息大家已經知曉,此刻再看沈大人的心上人,也頗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情。

這人若是沒熬過來,有帝王賜婚旨意在前,這位可憐的姑娘恐怕未入門就要守寡,畢竟帝王是決計不舍得心腹愛将懷着遺憾離世的,即便這姑娘不願意,到時候也得嫁入沈家做沈惟铮的未亡人。

這樣一種情形與氛圍之下,衆人只恐姚青離得不夠近,恨不得親自出手将人推到躺着的人身邊,最好能叫那還昏迷着的人知曉,他心中摯愛已經到來,是時候醒過來了。

姚青坐在了沈惟铮床邊,其餘人默契的離遠了些,以免小姑娘面皮薄放不開,行止可謂是貼心至極。

至此,自那次分別之後,姚青同曾以為會漸行漸遠的沈惟铮再度被命運的力量推到了一起。

她拿起床邊水盆裏冰涼的布斤給沈惟铮擦冷汗,他臉色是真的難看,眉宇間已經有了她曾經見過的死氣。

就像那年她在名州看到的許多垂死士兵那樣,此刻的沈惟铮臉上也有着那種即将告別人世的陰影。

這種東西無法言說,但只見過一次就讓人刻苦銘心,她記得清清楚楚,因而此刻心中分外茫然。

她是不想嫁他,也不想見他,但絕不希望他英年早逝,更不想親眼看着他死。

她這麽坐在旁邊看着受傷的沈惟铮的情形以往有過太多次了,畢竟他的職務與選擇決定了這種事情會是家常便飯,但她親眼看到嚴重若此的,有且僅只有當年名州那一次。

那年她不止看到了許多将死之人臉上的死氣,也親眼目睹了沈惟铮的命懸一線。

手下的人嘴唇嗫嚅不停,聲音微不可聞,若是有其他人在這裏,肯定會熱心的告訴她沈大人嘴裏從頭至尾都在叫着“晚晚”兩字。

姚青的心思卻不在這上,她想的是距離名州遇險那年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

說起來那是她稀裏糊塗死時三年前的事,因為多年戎馬生涯,沈惟铮身上暗傷無數,雖說正值壯年,他卻已經有了隐退之意,當然,其中不乏兒子青出于藍少年英才沈家門楣後繼有人這一原因。

總之,在姚青面前,他是這麽說的,少則三年多則五年,他會徹底退下來,之後就留在帝京再不遠行。

許是年紀大了,一對兒女聽話懂事,兩人間的關系改善許多,正因為如此,名州之行姚青少見的應沈惟铮要求一起随行出了遠門。

他身負皇命去名州巡視督軍,她除了照顧他,也順便處理下當地的生意與瑣事,這本該是一趟平穩且普通的遠行,但無人預料得到,一行人居然在名州境內被西戎設計埋伏。

對方深恨沈惟铮已久,多番布置下來,打的就是讓人有去無回的主意,是以廢了大力氣與大周折成功策劃了名州境內遇襲事件。

西戎有備而來且準備萬全,同車隊狹路相逢時下手狠辣毫不留情,拼着留下百來條人命終于重傷了沈惟铮,也讓他身邊一幹親衛幾乎死傷殆盡。

姚青就是在那個時候看見了比從前許多年加起來都要多的死人,也親眼目睹了沈惟铮是如何浴血奮戰化身惡鬼修羅的。

對敵的沈惟铮足夠殘忍無情也足夠狠辣,但他重傷垂危躺在她面前時也是非同一般的虛弱與無力。

那時她就是這樣坐在他身邊,陪着他生死掙紮,握緊了他的手,跟他說,“你醒吧,只要你醒過來,我再也不跟你生氣,你說什麽我聽什麽。”

她這麽想的也這麽說了,煎心熬肺的終于等到了沈惟铮醒過來,那之後,她踐行了自己許下的諾言,做到了言行如一。

如果不是他突然不知因為何事再次對她發瘋的話。

在那之後,她就收回了諾言裏的真心,直到她死,直到她回來重新面對他,都沒再釋懷心中的怨怼。

此刻,當年情形重現,縱然她還有一樣的心情,卻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了。

她希望他醒來,也希望他平安,但卻只能無聲的沉默以對。

姚青慢慢的握緊了沈惟铮的手,他指尖青黑發紫,觸手生涼,和她白-皙健康的手指比起來猶如天壤之別。

沈惟铮放在床榻上原本無力的手像是察覺到什麽,立刻反握住了她的,手背緊繃到筋骨發白,用力程度可見一斑。

手被抓得很疼,讓姚青從回憶中抽身,她感受着手上的疼痛,沉默地看着他,僵硬猶如雕塑。

不知是誰先開口喊出了聲,“醒了!沈大人醒了!”

先是神志模糊後是昏迷,沈惟铮傷情惡化之後到現在是第一次清醒,關注他的這些人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姚青也看到了那雙終于睜開的眼睛,同當年一模一樣,紅的得像是要滴血,但好歹是醒過來了。

“晚晚。”

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猶如杜鵑泣血的呼喚,那聲音之中滿含痛意,像是主人有被挖心剖肝之痛,聽得人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衆人這才注意到,這位沈大人醒來第一眼看的就是被他緊緊抓着的心上人,他抓着那位姑娘,像是抓着救命稻草,心與命全都凝在她身上。

不過這些感嘆并未持續太久,人既然能醒來,就意味着情況沒有之前糟糕,幾位待命的太醫立即湊上前或把脈或看傷,滿心專注。

姚青正打算起身讓位方便太醫診治,結果剛有動作就被用力拽了回去,因為太過用力,沈惟铮傷口處又滲出一大團血跡,讓幾位憂心傷情的太醫氣得幾乎要咆哮出聲。

只可惜病人傷情嚴重又過于執拗,他們不好吼病人,只能滿臉苦色的朝小姑娘作揖,“姚姑娘,既然沈大人希望你陪在一旁,為了方便診治,就辛苦你多受些勞累了。”

幾位年紀能做自己祖父的老太醫神色泛苦滿臉懇求,旁邊沈惟铮又餓狼護食似的直勾勾盯着她,姚青別無選擇,自然只能應允。

于是,在短暫的清醒了一會兒之後,沈惟铮手上抓着人又昏了過去,只不過這次是因為元氣大傷,要昏睡着慢慢補足元氣,和之前重傷昏迷截然不同。

接下來的兩日,帝王賜婚沈惟铮與姚青的旨意傳遍了宮裏宮外,宮外由帝王的貼身大太監去了宣平侯府宣旨,還專門賜下了府邸做明英侯府方便日後兩人成親,至于宮裏,因為沈惟铮昏迷清醒都不願放人的執拗,姚青被迫整日都待在他身邊,惹得不少人感嘆這位新出爐的帝王寵臣心腹還是個少見的癡情種子,尤其女子們更是滿心滿眼的羨慕與嫉妒,恨不得自己才是那個姓姚的姑娘。

賜婚旨意出來後,與衆人想象中的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不同,姚青面上并無絲毫喜色,大家只以為是這位姑娘擔憂新鮮出爐的未婚夫傷情且性情害羞,是以不好表現出來,但無人料想得到,她是真的半點不為此感到開心高興。

對姚青而言,她從始至終都不想嫁給沈惟铮,但現在局面已然大改,她再堅持也抵不過皇命在上聖旨賜婚。

一個她不想嫁的人,一樁強加而來的婚事,她哪裏會有半分喜悅,更何況,從那天沈惟铮醒來開始,她就發現,那個曾經主宰過她一次婚姻讓她心中積攢了太多怨怼不能釋懷的男人,那個像看所有物一樣看她的男人——

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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