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紀舒一直沒去治他的腰,連檢查都不做。

我知道怎麽寫六劃的死字,既然他諱病忌醫,我口風很緊,連在他面前也不提。外強中幹的人容易誘發他人同情心,他再次邀我吃飯,我沒拒絕,順手拖上周毓雲。一,避嫌,二,似乎她對他有意思。我好吧,多少人能成人之美?

我自動自覺搶着坐後排,沒找到車門?!

紀舒從駕駛座下來,把副駕駛位向前推。我彎腰搶先鑽進去,坐在傳說中的小狗位,微微一舒展身體,頭立馬磕在後窗玻璃上。TT跑車,不适合坐三人。紀舒沉默着把發動機拉得嗚嗚作響,周毓雲沒說話。每個轉彎,我的身體随之左右擺動,太陽穴嗡嗡發響。我只好強迫自己當現在是游樂場時刻,同時拼命壓制湧起的嘔吐感,不能吐髒漂亮的跑車啊。等終于到地頭,下了車我直撲進洗手間,周毓雲跟在後面。我用涼水洗臉,這是不是紀舒省菜金的好辦法,先把客人轉暈?周毓雲沒吭聲,她臉色煞白,好久才說,“為朋友兩肋插刀了。”喛,為啥我覺得該說色字頭上一把刀。

我腰酸背痛,她被紀舒的頻頻超車吓倒。不必說,回程交換座位。

走過大廳,我聽到熟悉的嗓音,低沉中帶着磁性。

超大屏幕的電視機,放着綜藝節目,王亮低着頭邊彈吉他邊替節目參與者伴唱,在別人唱不下去時把歌頂起來。鏡頭明顯偏愛他,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我看見他長而密的睫毛在微微顫動,他上唇的弓形,他修長的五指在弦間輪動。

怪,我突然紅了臉。

我承認我不純潔地想到親吻,更不純潔地想到其他事情,我與他的。

周毓雲不明所以,扯我一把;紀舒在前面等我們,他拿了支煙,沒抽,挾在指間。我戀戀不舍盯着電視機,跟別人的步伐搬動雙腳。

就在那時刻,我撞到人。

“對唔住。”沒等別人發作,我連忙道歉,等看清對面是誰,我愣住了,葉藍!我認得,那晚我見過。她有雙狹長妩媚的眼睛,眼梢上挑,睛光流轉。此刻燈光下,她的膚色呈均勻的蜜色。她的衣服不知什麽牌子,露着圓潤的雙肩,腰間又細到惹人恨。我有同樣苗條的腰,問題沒那飽滿的胸,直板永遠沒曲線看上去好。她沒認出我,我酸溜溜地想,當然,她眼裏不會有我。

她皺眉盯着我,像不确定要不要開口損幾句。

湊近看,她五官拆開來遠沒我的精致,可拼在一起,加上她的神态,不知為何就有說不出的味道,六分散漫六分富貴。她要和王亮站一起,就是一對明星。

我說,“對不起。”

閃過,就算你多好,你已經放棄他。

她抿抿嘴,然後開口,“施薔。”

我下意識地應,“喛。”

等反應過來,我差點摔倒,什麽時候我大名鼎鼎到勞人記挂了,還是小老板娘。難道她沒放下王亮,要和我上演情敵見面分外仇?我看到她的十指尖尖,修得形狀極好,塗了瑩亮的淺粉豆蔻。如果給我一爪子,我的臉就是名種茶花。

沒發生,她的視線從我臉上移開,飛快地定位在紀舒臉上,唇角揚起一縷笑意,“你好哇。”她的聲音,啞而沉,仿佛晨間似醒未醒的低喃。紀舒的表情讓我安慰,淡淡的,和對我對周毓雲的态度一樣。他微一點頭,“你好。”然後對我和周擺擺下巴示意開路。

坐下後我搶過茶壺給紀舒燙杯子,斟好滾熱的鐵觀音。紀舒和周毓雲對視一眼,明顯認定我在仇視葉藍,但找不到敵意的來源。我嘻嘻笑,也不解釋。

他們不明白,盡管我可以自欺欺人,認定自己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可愛人。可在夢境裏,我永遠傻呼呼站在父親身邊,悲傷着,對過去未來的一切無能為力。現實中每次親吻與擁抱,也不能讓我忘記,早晚有天他與我将各走各的路。我對葉藍的妒忌,出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也出于同性相斥。我不也年輕漂亮,為什麽卻始終掙紮在泥潭中?

陰暗的念頭如同小強,踩不滅丢不掉,我默默将其壓到心底,由它長出黑色的醜花。如果有一天它泛濫成災,又能如何。

我目不轉睛看王亮坐在窗口練習吉他,他也屬于我見不得人的一部分。我甚至做不到大大方方告訴別人,他是我的男友,因為要替自己留餘地。我和他,從來不是一對。

“看到你了,在電視上。”我盤膝坐在床上。

他停了停,又繼續。

“很帥。”

“攝影師是不是喜歡你,鏡頭很多?”

“能不能看你們錄節目?”

他終于開口,“可以。”

原來錄播室很小,原來道具很簡陋,原來歡樂的笑聲要付出一次又一次的努力。

我躲在最後一排,看喜歡的人在臺上。

有個穿男式襯衫的瘦女孩,老是阿亮、阿亮地叫。

中間休息他過來看我,我沒動,托着下巴仰視他,身邊放滿了T恤、彩帶,還有寫着被支持者名字的五顏六色牌子。他在我身邊坐下,“好玩嗎?”我搖頭,悶,為錄音效果門關着,人多,空氣很混濁,主持也沒想象中幽默活潑,攝影師老是在吼。他揉揉我的頭發,“下次還是看電視吧。”

我趁其不備,一口咬住他的手。

他低呼,“小狗。”

我不松口,看着他,用眼睛笑。

他湊過來,“狗咬狗,一嘴毛。”

一口咬住我脖子。

好吧,我們親吻,偷偷的,試探的,投入的,一次又一次,不管人來人往,喧嘩熙攘。

直到有人叫,“王亮、王亮呢?”

他只好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笑。

中午進來,按錄播要求,所有人都關掉手機。傍晚出去,我打開手機,短信提示,好幾個未接來電,其中一個來自周毓雲,其他都是陌生的固定電話號碼。我撥通周的電話,她在那頭說,“施薔,你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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