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媽?
幾乎不敢相信,那麽遠,也沒說一聲就來了?
夕陽曬在我臉上,燥熱,周毓雲的聲音像隔着層膜,“我說我去接,她說不用,她在火車站對面的KFC門口等,叫你不用急。”
我聰明能幹的媽,她總能想出最好的解決辦法,自力更生,不麻煩別人。
挂了電話,王亮站在一米外,背對着我。
我頭痛,住哪裏?既然來了,總要玩兩天,我又得請假。媽媽呀,你怎麽不說一聲就來。
王亮轉身,“講完了?”
我一直懷疑他受過良好教育。揭開痞裏痞氣外表,他會在我接電話、取款時站遠些;他從不含着飯說話,更不會發出難聽的咀嚼聲;他說一口标準倫敦音英語。但現在,我來不及想那些,腦袋裏只有一個問題,我媽,她住哪?
貴的,她和我都舍不得;便宜的,我不放心。
“怎麽了?”王亮問。我告訴他,“我媽來了。”他不假思索,“訂酒店呗,我出錢。”
呃,你的錢,我也舍不得。
“住我那。”他考慮片刻,“你和她睡大床,我睡客廳沙發。”
也好。
最大的問題解決了,新的憂慮産生,如同綿延的山脈,一層又一層。我小心翼翼,“如果,我媽和我,意見不一致,你,只當沒看見沒聽見,嗯?”他看着我,眼神充滿了然的笑意,“好。”我擡手叫的士,上車時又想起,“如果我媽嘴碎,你別往心裏去。”他平靜地應,“嗯。”
車道兩旁的綠樹飛快後退,我憂心忡忡。不要怪我,十歲後我媽和我沒好好共處過兩天以上。幸好,也有很多年沒起劇烈争執了。讀書時的寒暑假,工作後的春節,我倆同樣克制,見面時間太少,不要留壞印象給對方。王亮把我攬入懷裏,伸手拭去我頰上的淚。他指頭有繭,粗糙而說不出的溫暖,“好了好了。”
我啜泣。
不,最後那次争吵,像刻在靈魂中,遇到特殊場景,立馬飄出來籠罩我整個人。“滾!”怒吼,落在臉上的耳光,看熱鬧的人,黑暗中的奔跑,喘不過氣,心跳猛得讓眼前由紅而黑,由黑而灰。
我從沒能忘記,她也是。
下車時王亮捧起我的臉,“好了,記得要忘記。”
他說得如此認真,幾乎不像他了,我像被點中的石像,有什麽在粉碎,“嗯。”
我們沒用多少時間就找到了她。
人潮流動,霓虹初上,她坐在KFC大門對面的石椅上,頭一沖一沖地打瞌睡,手還緊緊拽着只牛仔布的包。那是我大一時在地攤買的,當時價人民幣十八元。包的一角破過,我用塊粉紅色絨布打了補丁,為了美觀,在其他地方零落地打了些假補丁。這包,直到我工作後,才被丢在家裏。她很少出遠門,竟然拿來當行李包。
在車上,我擔心會和她錯過,一路提着顆心。等見到了,我松口氣,不知道要不要馬上叫醒她。路遠錢少,回家見見同學親戚,沒多少時間好好看她,這會看着竟有些陌生了。她新染過頭發,原先的花白不見了,如今黑得發僵。更瘦了,青筋一條條地爬在手的表面。
我擡頭看看王亮,他表情還是那麽平靜。
我過去,挨着她坐下來,輕輕叫喚,“媽。”
她醒了,突然睜大眼,緊張地看着我,然後放松下來,“小薔。”
晚上為睡覺的事,我又直了嗓門,“媽,就這麽安排,你別說了行不行?”
不知為什麽,她不在眼前,我可以和王亮胡鬧,和男人調情,活像街井小市民。可她在,我突然記起許多女孩子應有的規矩來,其中有一條,婚前不要随便和人發生關系。把她帶去王亮的租屋時,我硬着頭皮撒謊,說宿舍太小,向男朋友借房間住幾天。到處是我的痕跡,兩份洗漱用品,挂在陽臺上的內衣,沙發角邊的睡裙。我東藏西掩,估計以她的利眼,早看出不對的地方。
她沒吭聲,嘴裏直念叨,“小薔這樣不好,還是跟你住宿舍,不要麻煩別人。”
我惱羞成怒,大聲說,“媽,你也不說一聲就來,住我那不是一樣要麻煩別人!我只有張疊床上鋪,難道叫你跟我擠在一起睡?”
她的火上來了,以至于一掃臉上的疲累,“這孩子!你不聲不響在外頭,我能放心?!不是擔心你,幹嗎幾千公裏的路跑了來?”她哼,“不知好歹。”
我氣得手啊腳啊都抖了,老樣子,永遠說不過她。我已經成人,何勞挂心。
王亮端着水果從廚房出來,“阿姨,吃火龍果。沒到荔枝全盛季節,三月紅可能有點酸,你嘗嘗。”我媽站起來想接過水果盆,“謝謝啊小王。”她的目光落在他胸口,水果盆一側,荔枝一顆顆掉下來。我連忙去撿,王亮也是。
早說我非常好,沒事,別擔心。
看吧。
我默默嘆口氣,這日子沒法過了。
幸好她累了,坐那麽久硬座,洗完澡一挨着枕頭,立馬睡得呼呼的。
“喛,我媽平時不打呼的,今天實在累了。”我推着王亮,免得他以為我家全出粗人,“我媽可講究了,立如松睡如鐘。”
他揉揉我的發,“吓着她了吧?”
我摸着他胸口的大蜘蛛,“只有小阿飛才會紋身,你啊。她怎麽也沒想到我和小阿飛在一起。”他輕笑,“你可以告訴她,我是XX大學畢業的,追求藝術才踏上這條路。”“吹牛~”話一出口我覺得不對,很有可能他真在那家牛叉學校讀過書。他的表情讓我不敢追問,我轉移話題,“現在說女孩富養,可我小時候,做錯一點點就可能挨門杠子。記得有次考了九十八,她叫我在搓衣板上跪了半宵,直到我保證下次再也不了才讓起來。讀書時我小名叫熊貓,有次考得不理想,被她擰青眼皮,足足半月才退。如果不是我屬小強,早送她手裏了。”熊貓?他笑得捧着肚子打滾,“很形象。”我氣得抓起手頭東西砸他,他躲來避去,“好了好了,是很可愛。別鬧,喂喂,小心吵醒你媽。”
我側耳聽房裏動靜,好像鼾聲真的沒了,趕緊收聲作肅靜狀。果然母親在房裏叫,“小薔,早點睡,明天你不是還要上班?”我應了聲,臉皺成一團,“這老太太…明天我得陪她去逛逛。”王亮把我的臉撫平,“你上班吧,我帶她去,保證讓你滿意。”
也好,我再請假,紀舒非把我撕了不成。
“不準再提這人名字,我在你嘴裏聽過幾次了。”王亮邊收拾茶幾邊說,“我介意。”
呀,你還挺大男人的?我叉着腰剛想發作,房裏母親又叫,“還在做什麽啊?”
我說馬上就來,順便向王亮做無可奈何狀,他吐吐舌頭,輕聲說,“強中自有強中手。”
欠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