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洗完澡,我蹑手蹑腳上床。

床嘎吱沉了沉,然後媽翻了個身,“小薔。”

“嗯。”黑暗好,可以掩飾滿臉無奈,媽呀,都深更半夜,還上思想課?

“小王這孩子不錯。”她沒頭沒腦來了句。

我不知道她究竟想說什麽,只好又“嗯”一聲。

“你啊,不是小孩子了,說幾句就甩門?我是你媽,只好忍着,別人誰看你臉色?我聽人講,廣東最現實,脾氣不好吃虧的不自己嗎?”夜色是最好的腐蝕劑,連媽的聲音都失去向來的尖厲,如同信號不佳的電臺,沙沙作響,卻有直往心口鑽的絲絲柔軟。“和你爸一個樣,不知道往心裏放,件件擺臉上。從你小我就想磨掉你這犟驢勁,沒用,本性難改。別以為媽不懂,到這把年紀什麽沒經歷過。想在外頭混得好,要不有靠山,要不放得開,你兩頭不靠,再不改脾氣,碰壁的事以後還多着呢。”

她嘆氣,“生兒育女,也不指望回報,就想你快快樂樂。升官發財我都不稀罕,只想留你在身邊,早早成家,有了男人孩子你心裏就不會沒着沒落。可惜閨女大了心也大,想往外飛。飛就飛吧,怎麽和鄭家那孩子掰了,那是實誠人,滿心眼想好好過日子。你跟着他,我放心。”

我默然,是,鄭向南是好人。拿到第一個月工資,我把欠他的還了,打到卡上,發短信請他查收。他回了,“謝謝!保重。”

我不吭聲,媽以為我睡着了,伸手替我掖被角,又摸摸我額頭。她的手,成天折騰手工活賺加工費,毀得不像樣。第一次看見裂成兩半的指甲,我腿都軟了,可怎麽勸也不聽,她總說打發時間也好,以後有了外孫子就不做了。

咳,估計得猴年馬月。

我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媽,我都明白,以後…肯定都會好的。”

一定。現在我沒能力,以後肯定有。我要送媽參加夕陽紅旅游團,隔三岔五沐足按摩在星級賓館吃大餐。

她把我的手合在她雙掌中,“小王也好,有禮貌,面上看着不怎麽親近,處下來不錯。”

聽她又說王亮好,我不敢放肆,免得被她數落女孩子不知道矜持,一聽見說男人就忘形,“還行。”

她又嘆氣,“小薔聽媽的,他和你不是一路人,早分手早好。”

得,王亮兩天功夫白下了。

“不是他不好,是太好。漂亮的男孩子,我擔心。他家書香門第,父母都是教授,肯定相不中你。自家閨女自家知,我閨女嘴尖心軟。嘴尖也沒事,世道如此,不厲害護不了自己。可你偏又生着顆豆腐心,自家親媽說你,都擱心裏憋着捂着難受。我還是沒文化的,說話直,要擱人家讀書人,不帶髒字損得人滿心不痛快還說不出,能好受麽?”

我脫口而出,“誰說他父母是教授?”

問完想罵自己,傻話,除了他自個誰知道他哪塊石頭裏出來的。

媽輕輕噓了聲,“小聲,別叫小王聽見咱在說他,咱母女倆唠嗑私房話。”

我追問,“他說的?”

媽理直氣壯,“我問他他能不告訴我?真話假話我還不是一聽就知道。”

兩教授養出小混混,難怪他爸氣得中風。

“等媽回去,你慢慢和他分開吧。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幸福不了,媽一內退工人,不想以後見了親家總低一頭。”

我說不出話,幸好她沒逼我馬上表态,“睡吧,明天還得上班。不是看不起你現在做的事,只是辛辛苦苦讀多年的書,跑到南蠻之地受苦,不見得比在家做份工好。要在家,早嫁人了,我替你把嫁妝都備好了,婆家見你嫁妝豐厚,準不敢欺負你。”

唉,哪怕她不反對,我也沒想過和王亮結婚過家常日子,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第二天吃早飯,我媽堅持她可以一個人到處走,叫我們只管做事去。王亮看看我,我點頭,不會有問題。我媽高中生,又沒到五十歲,放她在哪都不要緊。也許因為不在呆慣的家,換了場地我倆居然平心靜氣聊了場天,看來也不能說沒母女緣,上班路上我一直心情愉快,連慣常的擁擠也不是那麽難受了。不過紀舒的情況不太妙,我到時他已經沉着臉坐在座位上,眉頭皺成一團。

我不敢惹他,替他倒杯水放在桌上,乖乖做事。

“施薔。”他在辦公室裏叫喚,我連忙應聲進去,“替我在車間走一圈。”

“明白。”

我一路走一路看,生産線運行沒問題,時不時遇到工人。他們見紀舒不在附近,笑嘻嘻和我打招呼,“小薔,又替頭看場子?”我應,“嗯那,可別被他抓住偷懶,要不又吼得地動山搖,連累我等街坊。”“小薔你不說他不會知道,今天扶着樓梯上來的,出不來。”

我的心沉了下,紀舒的病,早晚發作到無法收拾,可他哪裏聽得進別人的勸。

我搖搖頭,把浮起的想法丢掉,不能給兩分顏色就想開染坊,要提這事準碰一鼻子灰。

“施薔,早上好。”

葉藍一大早跑來做什麽,我不敢流露出任何反感的表情,滿面笑容回,“早上好。”

她今天穿了職業裝,頭發盤在腦後,白襯衫黑色西裝裙,像寫字樓普通女職員,跟在我旁邊,饒有興趣地問,“你懂技術?”

我搖頭,“不懂,我只是看看各項指數是否正常範圍。”

她纏上我了,“怎麽看?”

我帶她走到最近的轉數表,“就這樣的表,現在都電子數字顯示,很簡單。”

她點點頭,“你可真聰明,能記住這些也不容易。”

我哪敢受贊,“沒有沒有,很簡單的,掌握生産配方才難,失之毫厘,差之千裏。”

她咯咯笑起來,“施薔,你很可愛。”

她的口氣像誇剛出校門的呆鳥,我無地自容,幸好旁邊不知哪傳出奇怪的刺刺聲。

我東張西望,想找出聲音的來源,擡頭時發現了,大事不妙!

行車軌道上,小車已經走偏,一路滑動,鋼與鋼碰撞間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而吊鈎上的箱子搖搖欲墜,天知道它什麽時候掉下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