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知父親病的如何,趙真心急如焚,天才擦黑便混進了齊國公府,她對自家別院本就熟悉,功夫遠在這些護院之上,不費吹灰之力潛進了他爹的卧房,将伺候的丫鬟打暈放到了外間。

趙真走到床前,于她來說只是幾日不見的父親瘦了一大圈,緊阖雙目,粗喘着氣,竟真的是一副病重的樣子。

她頓時又悲又怒:好你個趙煥,齊國公府将你養大,父親病成這般模樣,你卻将人送到別院修養,就打發幾個下人伺候?好!真好!

許是父女連心感受到了她的怒氣,床上的齊國公緩緩睜開了眼睛,見到床頭的趙真沒驚沒叫,一副茫然的神情,看了一會兒突地流下淚來:“我的真兒啊,是你來接爹爹了嗎?真兒啊……”說着向她擡起了手。

趙真忙跪到床前,握住齊國公的手,曾經蒼勁有力的手掌,如今卻如枯木一般,她一時間也紅了眼:“爹,我是真兒,我沒死,您好好看看我。”說着雙手搓了搓他的掌心,“你瞧我的手是不是暖的?”

許是方才以為自己在夢裏,這會兒感受到掌心的溫暖,齊國公突地瞪大眼睛坐起來,相比方才奄奄一息的樣子精氣神足了不少:“我了個天爺爺呦,竟然真是個人,還以為陰曹地府的水土養人我的兒變好看了呢……”說了這一大串,齊國公才意識到自己屋中是莫名多了個活人,終于擺出戒備的樣子道,“你……你是誰?”

方才還沉痛的心情因為她爹這般反應一掃而光,趙真收回手站起身,年少的臉多了些許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威嚴:“爹,我是真兒,我沒死,而是變年輕了,雖然這事情說起來不可思議,但我确确實實變年輕了。”

齊國公愣愣的看着她,眼前的小姑娘确實和她女兒十分相像,可她女兒這個年紀的時候糙的和一個野小子無二,哪裏會是眼前這姑娘娉婷的樣子?莫不是還在做夢?他猛地打了下自己的臉,痛的牙花子都酸了。

趙真無奈嘆了口氣,忙伸手攔住他:“爹!你沒做夢!是我回來了!”

齊國公疼的眼裏都是淚花,又仔仔細細瞧了她一會兒,突地拍着床哭天搶地道:“我的兒啊!你怎麽這麽荒唐啊!臨了臨了,還造了個孽留給爹,你讓爹如何是好啊!你再瞧不上太上皇,那也是皇帝啊,怎麽能給皇帝……哎呦喂!”

趙真起初被她爹哭的一懵,很快又回過味來,她爹這是以為她是她和別的男人生的野種,她就說剛才那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不像是她爹,眼前這個不着邊際胡思亂想的才該是。

“爹,你好好想想,陳昭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我到哪裏懷胎十月生個野種出來?您莫不是真的老糊塗了!”

齊國公的哭聲一頓,仔細想了想:“好像是這麽個理兒……可……”

趙真沒等他的可是,撩了自己衣服給他看腰上的胎記:“爹,您看,這是不是我的胎記?”

齊國公看見她的胎記愣了,一時也迷惑起來,趙真趁機又和他講了一些自己小時候的事情,費了許多口舌才讓齊國公相信自己是他女兒。

齊國公看着失而複得的女兒又哭了一通,像是要把這輩子沒流的眼淚都流幹:“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就算別人把你當妖,你也是爹的閨女。”

見他終于信了,趙真才問道:“爹,宮裏沒有半點陳昭的消息嗎?”

齊國公忙捂住她嘴:“瞎胡說,那是太上皇!”敢直呼太上皇的名諱,這絕對是他的真兒無疑了,“我倒是想問問你太上皇在何處呢,你們一同消失卻沒在一處嗎?”

趙真将來龍去脈細細和他講了一番:“若是陳昭同我一般,怕也是昨日才清醒的,現不知在何處,如今我重拾昭華,便不想再與他有糾葛了,往後就留在父親身邊侍奉。”

自從太上皇登基為帝,女兒進了後宮,齊國公許久才能見女兒一面,聽她能守在他身旁自是歡喜,只是……

“這妥當嗎?若是太上皇回了宮要尋你怎麽辦?”

趙真不屑一笑:“左右我現在年輕了,變了模樣,他尋到我我不承認他又能奈我何?這變年輕的事有幾個人會信?若是他也變年輕了,怕是這個時候也不敢回宮呢,父親不必憂心。”

齊國公想想這倒也是,就算是帝後,這變年輕的事也太過妖異了,回不回宮太上皇定然也會思量一番。

如此,他便放下些心來,看着眼前變年輕的愛女滿心歡喜,總算有個機會讓他彌補自己的女兒了:“閨女也放寬心,你這一回來爹又能活個七、八年了,這次定護好你,給你尋個如意郎君!”

當年趙真及笄,他趙家正是鼎盛時期,煞有功高蓋主之勢,可戰事未歇康平帝不能收回他手中的兵權,便對趙家極為忌憚,自是不能讓趙家與朝中大臣結親,美名其曰讓趙真甄選皇子,可皇子哪會真容得她自己挑,康平帝多疑,連自己兒子都不能全信,其他皇子都有外戚,唯有六皇子陳昭生母出身低微娘家無權,便給陳昭封了王,央人在齊國公前說盡好話,趙真最後自然是選了陳昭。

康平帝龍心大悅,給趙真封了女将軍,特許陳昭不回封地随妻出征,趙真大權在握,陳昭空有王爺的名號,康平帝煞有把兒子當成玩物送給趙真的意思。

齊國公倒不是對女婿不滿,畢竟當年的太上皇在康平帝幾個皇子裏模樣是最出挑的,性子也溫和,好拿捏,只是他女兒喜歡野性難馴的,全當太上皇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

不過後來太上皇登基為帝,性情大變,重整朝堂的時候是半點不手軟,将他趙家的兵權也奪回去不少,原以為他會廣納後宮冷待自己閨女,卻不想他倒是專情,一直獨寵女兒一人,想來夫妻倆出生入死還是有感情的,只是他這個女兒每次回來談起太上皇都是滿臉的不屑,實在讓他內疚,總覺得愛女的一生毀在自己手裏了,現在倒是有機會重新給她尋個可心的了。

趙真夷然一笑:“爹,我這剛回來您就想着把我嫁出去了?”

齊國公一想:是呢,女兒好不容易回來,怎麽能嫁出去。

他忙握着女兒的手道:“不嫁不嫁!爹給你招婿,招個好女婿!”

她爹現在是年紀越大越像個稚兒,趙真倒不指望他能幫她什麽,他能安度晚年便是她最大的心願了。

“爹,現在的重中之重不是您的女婿,是如何讓我名正言順的回趙家。”

趙真是想讓他爹把她當私生女接回去,雖名聲不好,但好歹有趙家的血緣,名正言順。

可齊國公聽完連連擺手:“這不成,就算是假的我也不能對不起你娘,讓她蒙羞,更也不能讓你擔上私生女的惡名。”

私生女的名聲終究也不好聽,怕是将來行走各方也要受阻,趙真想了想,想到一個主意:“爹,要不然這麽辦吧……”

一條蜿蜒的石板小路隐在層疊的青竹間,竹林極靜,風吹過唯有竹葉的沙沙聲,帶着竹子特有的清香撲鼻而來。

丞相向儒穿着還未脫下的朝服風塵仆仆步入林中,路的盡頭是一座石砌的涼亭,撥開遮擋的竹葉,便能見到亭中白袍的男子端坐其中,袍尾随意垂落在地上,鋪散在四周,他手裏正拿着一本書翻看,雖低垂着頭看不清容貌,但舉手投足間可見不凡。

向儒上前恭敬道:“太上皇。”

此人正是太上皇,向儒能遇上年輕後的太上皇也是陰錯陽差,太上皇與太上皇後因國師之言意外“賓天”,國師被降罪,向儒奉命抄了國師府,國師府中有一寶塔,曾經向儒與太上皇常來此處找國師問法,心中不免緬懷,便去登塔眺望,誰知在塔頂發現了昏迷不醒的太上皇,他與太上皇一同長大,自是一眼就認出來他年輕時的模樣,便命親信将他先運回了丞相府。

陳昭聞聲放下手中的書擡起頭,那是張年輕的臉,而且是張美的出塵的臉,曾經年少的陳昭便是這般模樣,每一處都似精心雕刻的藝術品,美的不凡,讓人過目難忘。但他的美從不具有侵略性,帶着從骨子裏散發出的沉靜如水,目光清冷不茍言笑,使他像個從天而降的仙人,帶着對蒼生的悲憫降世。

趙真曾對他有一句評價:你這幅表情是想上天嗎?!

不似向儒略顯急切的神色,他的表情仍是淡淡的,道:“子衿,現下你我也不必這般稱呼了,喚我的字便可。”

向儒幼時是陳昭的伴讀,因為兩人皆性情乖張,便格外合得來,一同長大情同手足,陳昭更是救過他的一命,如今向儒能坐上丞相的位置除了他自身的努力更少不了陳昭的賞識。

眼前之人雖年少,卻是貨真價實的九五之尊,更是他的恩人,他不敢怠慢:“旁人不知,可臣知,君臣之禮不敢廢,太上皇還是允臣私下裏仍這般尊稱您吧。”他斷了下繼續道,“太上皇,臣約是有了太上皇後消息了。”

陳昭也沒說什麽,擡手示意他落座:“坐下說吧,太上皇後如何?”

向儒屈膝跪坐下來道:“齊國公上書,說是尋回了威震将軍的遺腹子,現年十六歲,身懷威震将軍的遺物,模樣與太上皇後有七分相似,齊國公不勝歡喜,現下已大病痊愈,過幾日要邀族中宗親入府,開祠堂入族譜,皇上命臣前去封賞,依臣之見,此人該是太上皇後本人。”

威震将軍是齊國公的獨子趙琛,趙真的胞弟,比她小了十八歲,只是英年早逝,才不過雙十年華便戰死沙場,要不然齊國公也不會過繼陳煥到膝下。

趙琛生前立下過“吳寇未除,何以為家”的豪言壯志,便無妻無子,只是不成家不代表不近女色,有個遺腹子也沒什麽不正常的,只是偏偏這個時候冒出來,不是趙真假冒又會是誰?

陳昭慢條斯理斟了杯茶給他,似笑非笑道:“倒是她的做派,回趙家便回的明目張膽。”他斷了下,又道,“皇上要給她什麽封賞?”

向儒恭敬接過茶小抿了口道:“只是些金銀首飾,齊國公雖未言明,但言語中是希望皇上能封賞個縣主的封號,功臣遺孤倒也沒什麽不妥當的,只是臣見皇上的樣子,對這個遺孤似有疑慮,所以并未封賞縣主的封號,只是讓臣親自前去已示珍重。”

陳昭聞言點點頭:“逝者已逝,誰能證明這個遺孤真的是趙家血脈,旁人也便罷了,齊國公畢竟是國丈,若是趙琛的遺孤,便是皇上的親表妹,皇上有疑慮也是應該的,命你前去只怕不是以示珍重這麽簡單,是想讓你看看這個孤女到底與太上皇後有幾分相像吧,畢竟文臣裏見過太上皇後年少模樣的如今也只有你罷了。”

向儒:“太上皇所言極是,皇上已命臣從齊國公府出來後便去宮中複命,太上皇可要同臣一并前去齊國公府?”

陳昭提壺斟茶,袅袅的熱氣蒸騰而起,半響他才道:“自是要去,我若不去,她怕是要無法無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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