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園中的時候沾了一身灰土,趙真先回屋中換了身衣裳才出來,等她到廳中之時,陳昭都已經回來了,還入了廳站在了丞相身後,面具重新帶了回去,看不見面容。
趙真掃他一眼,看向廳中最為高大的男人,沈桀,沈大将軍。
沈桀與她過世的弟弟趙琛年紀相仿,如今剛到不惑之年,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尚在襁褓之時,趙真還抱過他,那時候的他就是個白面團子,胖乎乎的十分可愛,她記得她當時還親了他一口,小家夥還對她又笑又流口水的。
後來趙琛出生,他便與趙琛相伴左右,趙真把他們兩個都當親弟弟看待,兩個小男孩也最是崇拜長姐,總到她這裏讨教功夫,她大着肚子的時候在後院中待的時間最久,他們便日日過來,她還記得沈桀曾摸着她的肚子稚氣道:“我長大以後要保護姐姐和姐姐肚子裏的小娃娃!”
時光流轉,當時的小男孩已是威震四方的大将軍了,他兌現了幼時的諾言,為她的兒子征戰四方,鎮守邊關,若非他與趙家無血緣,趙真更想要他這個弟弟。
齊國公瞧見她忙招手道:“瑾兒,快來!”
沈桀聞聲轉過頭,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目似尖刀帶着審視,并非是對她不悅只是多年身居軍政要職,練就了這般兇悍的目光,加之續了須髯,看着有些唬人。
若是尋常姑娘可能會被他吓到,趙真自是不會,她年少之時也是一副看誰就像要宰誰的眼神,走到近前她對他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瑾兒見過大将軍。”眼下她的身份叫他一聲叔父也不足為過,只是趙真實在是叫不出口。
沈桀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劍眉微挑,似是有些驚詫,但他緊繃着面容,将詫異隐藏的很好,點了下頭,淡淡道:“我已聽聞你的事情,回來便好。”
沈桀是進宮面聖的時候才知道齊國公尋回了趙琛的遺腹子,就是因此皇上才允他先回齊國公府寒暄,改日再進宮禀報軍務。別人不了解趙琛,沈桀卻是十分了解的,趙琛為人剛毅正直,他說不成家便一定會潔身自好,哪裏會有什麽遺腹子?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他卻明白了幾分,眼前人的來歷一定不簡單,且與仙逝的太上皇後大有幹系。雖自趙真卸甲歸隐後宮以後,他已鮮少見她,但她的一颦一笑都記在他心中從不曾磨滅過,眼前的女孩雖施了粉黛,但眉梢間的相似卻逃不過他的眼睛。他有個大膽的想法,卻又不敢想。
有生之年閨女和義子還能回到他身邊,齊國公喜不自禁:“如今你們都回來了,我便也能安度晚年了。”說着又瞧見沈桀後面站着的少年郎,沖少年招招手,對趙真道,“瑾兒啊,這是明洲,你還沒見過他呢。”
趙真聞聲看過去,這才發現沈桀身後的少年郎,模樣和沈桀年少的時候十分相像,劍眉高鼻,眼窩深邃,因着年少,剛毅的五官比起沈桀顯得更為柔和俊朗一些,也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卻比高大的父親矮不了多少了,一看就是好苗子,原來這便是沈桀的兒子沈明洲啊。
沈桀同趙琛一般忠心為國,兩人都懷揣着先立業後成家的志願,二十多歲了拖着未娶妻,只是齊國公不能看着他陪趙琛胡鬧,摯友早年戰死将獨子托付給他,沈桀為将,戰場上的事情又瞬息萬變,沈桀若是戰死,沈家便無後了,齊國公便三番五次苦苦相勸,連請旨賜婚都搬出來了,沈桀才寵幸了府中一個丫鬟,生下了沈明洲,後來天下升平,沈桀有了後便更不急着娶妻了,齊國公一提,他就把沈明洲推出來堵他的嘴。趙真一直聽過這個孩子,卻還未見過他,得見之時已經這麽大了。
趙真看着他也十分歡喜,笑道:“我叫趙瑾,早就聽祖父提過你,說你小小年紀武學造詣頗高,刀槍劍戟樣樣精通,若是得空我定要找你讨教一番。”
聽這小丫頭想和他讨教,沈明洲有些好笑,他在武學方面天賦極高,軍中比他年長許多的将士都敵不過他五招,一個小丫頭也就是找他陪她玩罷了。
沈明洲抱拳,雖對她的讨教不怎麽上心卻還是溫言道:“不敢當,是祖父擡愛罷了,瑾兒妹妹喚我明洲哥哥便是了,我們兄妹之間不必客氣,妹妹若是有心我定陪你練幾招。”
趙真看着少年輕笑一聲,練幾招?不錯,他說的謙遜,性子倒是蠻傲氣的,那她一定要讓他領教一下小巧女子的後果。
有丞相大人在,一家人不好繼續拉家長,都介紹過以後便互相寒暄了幾句就到了開祠堂的時候。
趙真由齊國公親自帶着拜見祖宗,可見齊國公對這個孫女的厚愛,自此以後衆人便也知道她這個遺腹子在齊國公心中的地位了。
送客之時丞相這樣的權臣是要送出一段距離的,趙真跟在齊國公和沈桀身後,旁邊是沈明洲。
趙真碰了碰旁邊的沈明洲:“你說要和我過幾招,擇日不如撞日,回府之後我換了衣裳便與我過招如何?”
不遠處跟在丞相身後的陳昭聞聲看向他們,趙真連瞄都不瞄他一眼,自沈家父子出現,她眼中便再也無他了。
沈明洲沒想到這小丫頭還真想和他過招,瞧着她那雙靈動的眸子,心下一樂,道:“那就随妹妹的意吧。”
趙真沖他挑挑眉頭:“我若是贏了,你以後便不許叫我妹妹。”以後她和這侄子相處的時日還久,一口一個妹妹,她可忍不了。
沈明洲聞言一愣,這小丫頭還挺有脾氣,他比她大自是叫她妹妹,她還不樂意聽了。
“好啊,你若是贏了,我以後叫你瑾兒可好。”
瑾兒?這個稱呼趙真也不滿意,思索一番道:“叫我小名吧,咕咕。”咕咕便是姑姑啊。
沈明洲聞言腳下差點一滑,這小丫頭是在哄騙他嗎?有人小名叫“姑姑”的嗎?算了,反正左右她贏不了,便道:“可以,一會兒便請瑾兒妹妹指教了。”
這時的陳昭把頭轉了回去,面具下嗤笑一聲,他知道趙真是故意逗弄那孩子呢,還好,她還不至于年輕回去了腦子便不清楚了。
向儒登上馬車與齊國公告辭,陳昭便也翻身上馬,繼續扮演着護衛的角色,臨行之前他掃了趙真一眼,一直未看過他的趙真此時卻在看他,遠遠地沖他眨了下眼睛,調戲之意十分明顯。
陳昭不知為何心下一亂,忙回過頭去,夾了馬肚離去了。
回到丞相府,向儒屏退了下人:“太上皇可有機會與太上皇後私下會面。”
陳昭取下面具點點頭:“她死不認賬,從她選擇回趙家,我便知道她是不會認下的。”
向儒嘆息一聲:“其實太上皇也不必再去深究為何會變成這樣,于天下人來說返老還童都是夢寐以求的事情,太上皇又何必刨根究底呢。”
陳昭搖搖頭:“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與她一同成了現今的模樣,不知這背後有何緣由,我必須要弄清楚,而她休想置身事外。”
向儒與陳昭情同手足,算是他的知心人了,他與太上皇後之間的事情他略知一二,太上皇後不似一般的女兒家,性子果決處事直截了當,一切由着性情,而太上皇卻內斂的很,有怒有怨都會深埋心中,且又是個疑慮頗多的人。他在位之時被歌頌為仁君,可向儒才知道這位君主仁善面目下狠絕殘酷的一面。人生兩面非他所願,他幼時受過創傷,留下了心病,整日整夜被夢魔侵擾難以安眠,說來也是怪,自他與太上皇後大婚以後,便睡的安穩了,後來自己睡也能安睡一夜,只是不知什麽時候他又開始犯病,唯有在太上皇後身邊才能勉強安眠,但日積月累下來仍是他的負擔,性情已是大變,他有時都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緒,他怕事态嚴重,這才早早禪位修身養性,方才好轉。
太上皇雖不承認,可向儒知道,太上皇後就是他心裏一方淨土,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如若不然不會只有在她身邊之時他才能安心……
“太上皇,我見齊國公今日的做派,怕是有将太上皇後留在趙家的心思……”他說的隐晦,這個留下自是想為太上皇後招婿了。
陳昭聞言倒是沒什麽情緒,道:“我知道,她親口同我說了,如今沈桀回京任職,我猜她暫且不會把心思放在這上面,不過是齊國公的意思罷了,她此時定在思琢着如何借沈桀之手回到軍中,那裏才是她心之所向。”
向儒聞言點點頭,不過多時又有些疑慮道:“今日見到沈将軍之子,大有沈将軍當年的風範,太上皇後今日所言雖帶着幾分逗趣,但娘娘對他是有栽培之意吧?”
那是沈桀的兒子,她自是滿意,她一直遺憾無人能繼承她的衣缽,如今有個趁手的,若是今日試練的好,怕是将來她會親自磨砺這個孩子,若是從前便随她去了,只是現下的身份……終歸是不妥。
陳昭沉聲道:“你先暗中觀察那邊的動向,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