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趙家世代為将,府中便設有校場,供子孫操練。

此時天色已暗,仆人們将校場中架起的火盆依次點燃,偌大的校場漸漸燈火通明起來。

齊國公站在高臺之上俯首望下去,一時間有些感慨:“這校場的火盆許久沒有點燃過了,我這一脈人丁單薄,膝下只有你們這幾個孩子,你們若是和和睦睦,國公府才能長盛不衰。”說罷掃了幾個兒孫一眼。

趙煥這幾日過的可不如意,齊國公找回孫女,視如己出的義子又回京任職,他為孫女義子大操大辦,卻從不見他對他這個嗣子那麽上心過,心裏自是不舒坦的很,但他看了眼沈桀卻也不敢造次,垂首道:“父親說的是。”

沈桀看向高臺之下少女,她換上了一身玄色男裝闊步走進校場,腰束的緊緊地,長發盡數绾在頭頂,此時正邊走邊用布條捆綁着袖口,明明是個身段玲珑的少女卻有種說不出的英姿飒爽,很像她。

他道:“如今義父尋回瑾兒,國公府的人丁會越來越興旺的。”

齊國公看着臺下的愛女,朗笑道:“這是自然,瑾兒好不容易回來,我自是不忍心把她嫁出去,将來招婿還要你們做叔父的為她把關才是。”說罷又對沈桀道,“子澄,你在京中也未安置府邸,國公府便是你的家,你就安心在這裏住着,明洲這孩子我也喜歡,他一個人委實單了些,便讓他和弟弟妹妹多親近一下。”

沈桀雖久居邊陲,但齊國公月月都會給他寄家書,問他諸事可安,與他唠叨京中瑣事,日日盼他能歸京,齊國公待他如親子,他如今回來了在他膝下盡孝也無甚不妥。

“依義父的意。”

而趙煥夫妻卻受了雙重的打擊,趙瑾不外嫁而是招婿,将來生下的兒子便姓趙,是齊國公的血脈,而沈桀位高權重不是好相與的,這齊國公府……是要變天了。

校場。

趙真站在放刀的兵器架前挑來撿去,時不時拿一把出來掂掂,略顯英氣的眉毛蹙着,模樣還挺認真。

沈明洲覺得有些好笑,他如今在軍中大小也是個校尉了,現在卻要在這裏興師動衆陪一個小丫頭過招,說出去都怕人笑話。

他摸了摸腰間的明堰刀,要不然他也在兵器架上随意選一把,用絕世名刀和這小丫頭過招說出去好像太欺負人了。

一旁的趙雲珂瞧見他的動作,便注意到了他的那把刀,他自小由齊國公教養長大,小小年紀也是見多識廣的,眸子晶亮道:“明洲大哥,你這把是明堰刀嗎?”

沈明洲聞言一愣,旋即微笑點頭:“是,是明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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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珂不僅驚嘆,有些雀躍道:“我在兵器譜上看過,明洲大哥,能讓我瞧瞧嗎?”

明堰刀在兵器譜上排名前十,是前朝名将謝丙的武器,當年趙真攻進俞國之時從俞國國庫之中繳來的,她嫌輕一直沒用過,聽聞沈桀有了兒子便送給他當賀禮了。

沈明洲很痛快的将刀解下來遞給他。

此時趙真已經選完了兵器,是一把九環大刀,在刀中算是最重的一種了,通常只有身高體壯的大漢才用這種刀,而趙真一個小姑娘,卻輕輕松松扛着那把與她十分不襯的大刀闊步而來,到他面前還耍了個把式,那刀在她手裏就像根花槍似的輕便。

沈明洲有些驚異,怪不得敢找他比試,确實有幾分本事,但空有蠻力之人他見多了,便也不足為懼。

趙雲珂見長姐來了,忙把刀還給沈明洲:“明洲大哥,還你刀。”

沈明洲微笑搖頭:“你看吧,我用別的便是。”說罷随手拿了一把寒月彎刀在手裏掂了掂。

趙真見此挑了下眉頭:不錯嘛小子,夠目中無人。

趙真昂頭道:“我建議你還是用趁手的兵器,動起手來我可就不分親疏了。”

沈明洲聞言撲哧一笑:這小丫頭還挺會放狠話的。

“那就請瑾兒妹妹指教了。”

趙真也不和他廢話了,擡手便向他揮刀而來,氣勢頗為狠厲。沈明洲輕笑一下,果然是個蠻橫,她到了近前,他微微側身擡刀一擋,輕而易舉擋住了她的招式,他還未得意,手臂猛一麻,竟是被她的刀氣震的,再看刀刃生生被她劈出一道斷痕。

沈明洲看着眼前少女淩厲的眸子猛地一驚,不敢再輕敵,退了幾步,扔了彎刀拔出自己的明堰刀和她過招。

趙真勾唇一笑:“這才有點意思。”

除了他爹沈明洲哪裏被人看低過,這小丫頭竟是一副瞧不起他的樣子,他一時間有點惱,目光一凜,腳一蹬便揮刀佯裝向她襲去,欲趁她慌亂之時捉她破綻。

誰知趙真卻坦然自若,直到他奔至跟前,才涼涼擡眸,瞬息間側身閃過他看似洶洶的一擊。随即右手已起,刀上九環凜凜作響,襲向他後背空門!

沈明洲不料她反應如此迅速,心下一驚,堪堪避過她橫斜一刀,勉強穩住身形,再看她之時竟覺得有些詭異。

趙真抖了抖大刀,刀尖觸地冷道:“是爺們就不要和我耍把戲,真刀實槍的幹一場!”他們的陪練再厲害也都是人,而趙真少時的陪練是老虎,出其不意誰能比過野獸?

沈明洲深吸口氣,知道她功力不淺,便斂了心神,開始觀察她的路子。只見趙真架着大刀,并未擺出特殊的起式,明明渾身都是破綻,但偏偏讓他瞧不出可自信攻破的空門。

兩人僵持了半刻,沈明洲死活瞧不出可攻之招,便見趙真刀身一橫,沉步朝他逼來。一步,又一步,不快,卻也不慢,節奏剛好踏着他的心跳而來,讓他難進難退。沈明洲深深吞了口,只能以攻為守了,當即刀一豎,裹刀而出,夾着秋風掃落葉之勢朝趙真襲去!

趙真冷靜地看着他一個刀花襲來,心頭哂笑,刀鋒一豎,正面迎上——恰好破在他刀花已下,刀勢未起的空當!

“哐當——!”刀與刀在空中碰撞!沈明洲被她砍在正好使不上力的姿勢,當即一身的蠻力被卸了大半,刀身被她九環大刀一壓,虎口陣痛,刀竟脫了手。

如此,勝負已定。

趙真雖用的不是趁手的兵器,但對這個侄子也沒放多少水,能與她過上這幾招,她這個侄子倒是個可塑之才,就是沉不住氣。傲是好事,輕敵卻是大忌了,但日後好好敲打敲打他,将來必能成就大事。

“你……還不錯。”趙真覺得自己這個評價已經很高了。

沈明洲愣愣的看着地上的明堰刀,竟不知自己為何就輸給一個小丫頭……

高臺之上的人早就走到了校場上,沈桀看着校場中的少女,本平靜無波的眸子滿是震驚,他的功夫算是趙真教的,對她的招式再熟悉不過,這個少女……

他猛然看向旁邊的齊國公,齊國公無聲點了點頭,沈桀便明白了大半:是她……竟是她……什麽羽化成仙,她分明是浴火重生了!

沈桀活了四十年眼眶從未紅過,就算是趙琛戰死,他也只知道提刀上陣為他報仇,可看着校場之中的那個略顯纖柔的身影,他竟紅了眼眶:她沒死……她沒死!

趙真完全沒注意到沈桀的變化,看着侄子失魂落魄的樣子有些不忍,湊上前道:“我的功夫是名師指點的,而且我天生蠻力,輸給我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才剛回來,身邊沒人能和我過上幾招,不如你日後同我一起練武吧?”

沈明洲聞言看向她,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他怎麽說也是堂堂校尉了,她是在讓他當她的陪練嗎?這算不算是公然侮辱他?可他剛才确确實實輸給她了,就算侮辱又如何?

沈明洲還未回話,沈桀已走到他們近前,他面色已經恢複如常,只是看着趙真的目光卻是灼灼的。

“明洲,現下軍中無事,你近日練武也懈怠了不少,日後便跟在瑾兒身邊吧,和她多學學,她對你也不過是用了半成不到的功力,你能學的有很多。”

沈明洲聞言瞪大眼睛,聲音都拔高了許多:“父親!”

沈桀面色一冷,道:“怎麽?屈了你了?”

被父親這般冷冷一掃,沈明洲吞下欲脫口的話,他是輸了,讓父親失望了,但不能輸不起,趙瑾确實比他厲害,他認了:“孩兒遵命。”

趙真看了眼乖順下來的侄子,又看向沈桀,沈桀對她微微一笑,她便也明白過來,沈桀知道了。那更好,那她以後揍他兒子就不客氣了。

這時,趙雲珂雙眸晶亮的湊到趙真身邊,跪下身認真道:“長姐!我也想在你身邊學武!請長姐賜教!”

趙真看向趙雲珂,心下十分欣慰,這孩子不愧于她與父親的教導,明白怎麽樣做對自己才是最好的。

“雲珂想學,長姐自是要教,快起來吧。”說罷趙真彎下腰親手扶他起來,齊國公府的興衰未來還要靠這個孩子。

算是收了兩個徒弟,趙真心裏高興,當下便安排了明天的事:“眼時我手邊沒個趁手的兵器,明日你們便陪我去廖縣走一趟,去打個趁手的兵器回來。”

廖縣是有名的鐵匠縣,朝廷還在那裏建了個兵工廠,專門打造兵器,想打個趁手的新兵器去那裏最好不過了。

齊國公知道閨女高興,但也不能這麽急啊。

“瑾兒,明洲才回來,一路勞頓,你把人叫來比試本就不妥了,明日還不讓明洲先歇歇?”

趙真想想也是,但她還未說話,沈明洲便道:“多謝齊國公關愛,明洲自幼随軍,什麽苦都吃過,現下一點也不累,明日便陪瑾兒妹妹去廖縣。”

趙真聽完他這句話,倒是高看這個侄子一眼了,還算有骨氣。

“好像你不應該叫我妹妹了吧?”

沈明洲聞言轉頭看向她,眼中已沒有了屈辱的神色,很淡定道:“咕咕,我明日陪你去廖縣可好?”

趙真聽着這聲“姑姑”很舒爽,勾唇一笑:“甚好。”

“太上皇,齊國公府的線人來報,說是太上皇後勝了沈家公子,沈大将軍允他在太上皇後身邊練武,明日要一同前去廖縣。”

陳昭聞訊點了下頭,眼眸低垂,看着手中的書本平靜無波道:“叫人替我備馬,練武自是要打個趁手的兵器才是。”

向儒點頭應諾,去廖縣總要有個兩三天吧?

“太上皇可需臣加派人手侍奉左右?”

陳昭搖搖頭:“我一人便可,無需勞師動衆,人多礙事。”

向儒聞言躬身退下,待到四下無聲,陳昭擡頭看向跳動的火光眯起眼睛。

沈桀怕是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了,若是因此讓他生了什麽不該生的妄念便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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