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陳昭一笑,道:“怨你,怎麽可能不怨你?我和你不一樣,你生來便擁有一切,家人寵你,旁人敬你,從不少誰的真心,而我生來便受盡漠視和冷待,從來沒有一個人真心待過我。當年你站在高臺之上,說要護我的時候,我以為我終于找到了那個值得交付真心的人,卻不想只是你的一時興起罷了,你會因為旁人的挑撥輕易的不信我、漠視我,我原來就不是那個值得你交付的人。”他說到這自嘲一笑:“但其實又不怨你,我與你的結合本就是為了互相牽制,又怎麽會交付真心?是我還執迷不悟,渴望得到你的一顆心。”

趙真聞言握緊了袖下的手,蹙起眉頭擡眸看他:“你怎知我對你就沒有過真心?如果真的如你所說,你對我這般深情,那你為何不肯選擇相信我,把這一些告訴我,讓我庇佑着你,難道你覺得我沒有這個能力嗎?你這話說得好聽,歸根結底是你根本就看不起我,覺得我愚蠢之極,難以給你你想要的庇護和權勢!”她說到這有些激動,怒瞪他道,“你以為我沒聽到你和方柔說的話嗎?你說你喜歡會讀書的女子,對我這種只會用武的人不喜!”

陳昭聞言一愣,仔細回想了一番,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對方柔說的話,沒想到那句他因為害羞而沒有說完的話,卻被偷聽了的趙真誤解了,還誤解至今。

他有些心急的解釋道:“你誤會了,我那句話沒有說完,我說對你打打殺殺不喜,是因為你是我的妻子啊。我當年不過是個落魄的皇子,沒什麽深明大義的胸懷,你于我來說不是保衛家國的巾帼将軍,只是我的結發的妻子,是要與我共度一生的人。我又怎麽會喜歡你去前線打打殺殺,用你的命去博這天下的太平?天下太平與我何幹?沒有你,這天下還有別的英雄,而我的妻子,僅你一人罷了。”

趙真聞言瞪大了眼睛,這一瞬她腦中是混沌的,開始分不清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了。

陳昭沒稱帝的時候,是個純良無害的人,除了總是端的清高,并不讓她覺得忌憚,有了長女以後,倒是可以和他好好做夫妻,雖不親熱也不至于排斥。後來他為帝,生殺果決,手段狠厲,她曾三番五次想讓他廢後,他卻背地裏在她碗中下藥,換了她的避子湯藥,讓她懷上了當今聖上,在她懷孕育兒的時候,把她手中的兵權逐步奪去,她才知道他原本是個什麽樣子的人。這樣的人實在是令她忌憚,更不可能相信他會喜歡她,會對她有真心,所以他們之間便總是劍拔弩張,滿懷猜忌。

現在他和她說,他對她滿腔深情,真心相待,讓她怎麽信?

趙真扶住有些混沌的腦袋:“你不必同我說了,曾經誰對誰錯,你是真心還是假意,我都不想追究了,既然一切已經重新來過,我們真的不要再糾纏了,你讓我覺得很累。”

陳昭拉住她的手,令她看向自己,誠摯道:“趙真,我真的從來沒有看不起你過,反倒是對我自己沒有自信。我知道你是個肆意的人,不喜歡那些心思複雜難測的人,起初你對我的喜歡也只是因為我的容貌和純良無害,如果我讓你知道真實的我是什麽模樣,你就會像現在這般疏遠我和警惕我,若非後來我被迫登基,我永遠不會讓你知道我猙獰的模樣。”

他将她的手放在心口處,認認真真道:“我沒有繼位前舉步艱難,但凡我哪位皇兄登基,我背靠你這棵大樹,将來一定會被他們所忌憚,所以我就算喜歡你也要理智的為自己留退路,不能暴露出真實的自己。後來我為帝,更是站在刀尖上,你心中無我一心要離開,我更不能把自己的弱點攤開給你,只能用手段把你留下。你我都知道,自古帝後沒有因為感情而長久的,只有互利又互相牽制才能永遠長久下去,我也不得不這樣……但我不納後宮,也不在宮中約束你,你來去自由,難道還不懂我對你的百般縱容嗎?你以為我對你這般縱容是為了什麽?”

其實趙真細細想想,她除了被他牽制在後位上,被他收了兵權,削弱了趙家的勢力以外,她這個皇後做的确實比例來的皇後都自在,宮中的公公嬷嬷都說她任性,總對皇帝使性子。而且陳昭不納後宮也讓她一直疑惑,彼時的他明明更需要聯姻去籠絡勢力,可他卻放棄了這條捷徑,她以為他是不喜床笫之事清心寡欲,後來他吃齋念佛,更是堅定了趙真這個想法,從沒想過他是為了她……

她的手被他按在胸膛上,隔着一層衣服和皮肉,她能感受到他強烈跳動的心髒,她該信他嗎?被騙了那麽多次以後,仍要相信他有顆赤誠之心嗎?

陳昭看到了她眼中的掙紮和動搖,心中終于燃起了一絲希望,其實今日若不是路興源提起來,他也不會這麽早就和她說這些,現下并不是一個好時機,她對他仍是十分防備的時候,一時間肯定無法消化他的這些話。

他也不逼她立刻做出決定,但為了勝算更大一些,他不得不再提前另一段往事,這件往事起初他也不知道是她,只是後來才發現的,他們的情緣原來是早早就定下的。

“趙真,你可還記得普善寺那個小男孩嗎?”

普善寺?小男孩?

要說起來趙真這一生去過的寺廟很多,她趙家雖不信什麽怪力鬼神之說,但造下的殺孽終究太多,身邊戰死的親朋好友也數不勝數,每每路過寺廟的時候,她都會随父親進去虔誠的拜一拜,算是減輕身上的罪孽了。

所以普善寺是哪個寺?她半點也不記得了。小男孩?寺廟裏的小和尚都是小男孩啊……他說的是哪個啊?

陳昭見她一臉迷茫,便知道她沒放在心上,不免心中又是一陣空落,道:“那你還記得你養的老虎咬死過一只白貓嗎?”

趙真聞言恍然大悟:哦!這事她記得,因為這只白貓,她差點把自己辛苦得來的小老虎送出去,臨走的時候可心疼了,還是父親發現她把老虎送人了,趕緊尋了回來,這老虎若是不好好訓,将來長大了整個寺廟的人都不夠它吃的,她差點又造了大孽。

不過,那時候她也就四、五歲吧?她記得那只白貓是……

趙真瞪大眼睛指着他:“你就是那個小哭包?”

陳昭聞言面色一窘,原來她當初是在心裏這麽叫他的……他那時候……也确實算個小哭包……

那是趙真四歲的時候,正随父親一起進京述職。

彼時母親養的那只母老虎,也就是傳言中把她從洞裏叼出來那只年紀已經有些大了,陪不了她太多年,而且那只母老虎更效忠于母親,她便一直想着自己從小訓一只,央求母親尋了公老虎來配種。

那母老虎脾氣頗大,咬死了兩只公老虎才終于配種成功,生的時候卻只生下來了一只,好在是生龍活虎,趙真便對這只小老虎頗為稀罕,每日裏片刻不離身的帶着。

本來老虎這等兇殘的猛獸是不能帶出去邊陲去的,但因為那只小老虎當時還小,就算他們進京述職一個月也長不了太大,便允許趙真帶着了。

路上經過普善寺的時候,他們照舊進去拜佛,父親在殿中聽老和尚誦經超度,她小孩子心性坐不住,閑着無聊就自己跑出去玩了,帶着她的小老虎玩躲貓貓。

老虎這東西小時候和貓差不多,躲起來極其不好找,趙真找了好一會兒,在一間院子外聽見裏面有小孩在喊:“你這只壞貓!快走開!快走開!”

趙真一聽不妙,馬上跑了進去,便看到一個穿着灰色僧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拿着一根樹枝抽打她的小老虎,而小老虎正死死咬着一只白貓,白貓奮力的蹬着腿,脖子上的白毛被血染紅了一大片。

趙真忙高喝一聲:“威風!過來!”

小老虎聽見主人叫,松了那只掙紮的白貓,沖抽打它的小男孩呲了呲滿是鮮血的獠牙,耀虎楊威一番才回到主人身邊。

趙真将它抱起來,在它腦袋上敲了一下:“你這個禍星,又給我闖禍!”

她剛教訓完,小男孩那邊傳來的凄厲的哭聲:“大白!大白!你醒醒啊!嗚哇哇——”

趙真抱着小老虎過去,小男孩抱着斷了氣的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癟癟嘴:“你是男孩子,哭什麽哭啊,不就是只貓嗎?”

小男孩聽見拿起身邊的石頭扔她,被趙真靈活的躲過去了。

他又哭又怒道:“你懂什麽!所有人都欺負我,只有大白會保護我!大白是我最好的朋友!有臭狗咬我都是大白替我趕走的!你那只臭貓也要欺負我!大白為了救我才和它打架的,可你的臭貓卻咬死了我的大白!你還我大白!”說完要沖過來揪趙真領子。

趙真懷裏的小老虎見他過來,呲起獠牙要沖過去咬他,及時被趙真拉住了尾巴,迅速閃身躲開了小男孩:“我這個不是貓,是老虎,會吃人的!你最好不要靠過來。”

小男孩沒聽說過老虎,彼時也氣紅了眼睛,才不聽她的警告,繼續沖她撲過去。

趙真見他不管不顧的沖過來,忙把小老虎扔了出去,伸手把他給抱住了,沖欲上來撲咬的小老虎喊道:“威風!不許動!”

小老虎呲呲牙,聽了主人的命令,在原地繞圈沒過來,警惕的盯着小男孩。

小男孩在她懷裏奮力的掙紮,趙真制住他的胳膊看他的臉,小男孩白嫩的臉上兩行淚痕,紅潤的嘴唇嘟着,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趙真從沒見過真的這麽可愛的小男孩。

她哄他道:“別哭了,我賠你一只白貓便是,你長得這麽可愛,都哭醜了。”

小男孩聞言吸吸鼻子,稚氣的看着她:“那你能找只會保護我的貓嗎?”

趙真眼珠轉了轉:“貓會不會保護你我不知道,但你要是跟着我,我能保護你~”

“你?”

趙真見他不信,松開他,抽了腰間的刀給他幹淨利落的武了一段,讓小男孩看的目瞪口呆。

等她站好,小男孩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湊過來揪住她的袖子,撅着小嘴道:“你真厲害,我要是跟着你,你會一直保護我嗎?”

趙真那時也是小孩子,有人依仗她,立馬豪氣的拍拍胸脯:“那是當然!你成了我的人,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小男孩似乎骨子裏就帶着多疑,沒有輕易信她:“那你怎麽保證?”

趙真認真想了想,突地捧住小男孩的臉,撅嘴在他嘴上親了一下,然後洋洋得意道:“我蓋章了!這回你該相信我了吧!我爹和我說這叫蓋章,蓋了章就是自己人了!以後要永遠和他在一起的!而且我從來不會騙人的!騙人是小狗!”

那時候天真的趙真,全然不知這是自己撞到父母好事的時候,父親騙她的話……

而當初年幼的太上皇就這麽被非禮了,還是被他認成了小男孩的趙真非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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