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時逢天下第一牙舉行鑒寶大會,聲勢之大勝于先前的雪山大士。真假秋香圖大有噱頭,廣州巨賈顯貴之中統共五十二人收到天下第一牙的請帖,得以觀瞻唐伯虎傳世之作。餘中正聽聞,興味盎然,為此費盡心思,通過顧殘生利用脫骨法複拓請帖,從而渾水摸魚,堂而皇之踏進天下第一牙。九斤二在牙行正廳見到餘中正,舌挢不下,揣度來者不善。正欲将之攆出,誰知餘中正蹬鼻子上臉,反與請帖的正主理論起來。
江玉麟聞聲過來處理,瞧見眼前之人,不就是前段時日在怡香樓遇到的市井之徒?他接過請帖,掃過一眼便明白了究竟,登時抿嘴一笑,原來是脫骨貨。餘中正喋喋不休數落起牙行辦事不力,江玉麟正與之理論,偏生鑒寶大會正在眉睫,江玉麟心下暗思,若他識趣,僅是來看熱鬧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若是來生事,絕不輕饒他,當下仍須顧全大局,且先辦正事,回頭再處置。
鑒寶大會開始,坐下寂靜無聲,衆人多伸長着脖子揣摩畫作,耳聽各大牙行主事的釋解鑒別之言。坐下唯一人,尤其與衆不同,她的雙眼似乎從眼眸中裝進江玉麟之始,便未離開過他。當初她軟磨硬泡地從父親手中要來天下第一牙的請帖,沖着秋香圖和天下第一牙的聲名而來,不惜女扮男裝,真到了此地,見到懸在心上之人,佳作在前卻視若無睹,眼中獨容一人。她邁進牙行一剎那,看到九斤二已大吃一驚,心中疑團四起。進入正廳便舉目環顧,直到江玉麟的身影映入眼簾,驗證料想無誤,果然,他也在這。他...他就是江玉麟!馬琬怡又驚又喜,原猜度他是廣州城江姓某大戶公子,豈知他竟是名震廣州,天下第一牙的江玉麟?眼前的江玉麟,似乎無所不知曉,大有辯才。回想與他的幾面之緣,有勇有謀,溫文爾雅,确非池中之物,有異平常纨绔。
依江玉麟的能耐,鑒定秋香圖原是刀過竹解之事,可事中餘中正幾番作梗,使得鑒定生變,幾大牙行又借詞咄咄逼人,事情頓時麻煩棘手,更有甚者直言天下第一牙鑒錯畫!馬琬怡看形勢着實為江玉麟捏了一把汗。眼看着鑒寶大會被餘中正攪和,江玉麟不禁燃起無名火,他摁住胸中的火頭,咬着牙關走到餘中正身邊,低聲啐了句“本事,居然無事生非。”正當衆人嘩然奚落之時,江玉麟疊聲命牙行夥計閉門關窗,給衆賓演繹起脫骨法,衆人看之心知肚明,何為真何為僞。幾大牙行的主事被駁的啞口無言,餘中正亦無地自容。見形勢不妙便想起第三十六計,卻被恭候已久的九斤二逮着正着,支使手下将他扔出牙行,準備拳腳伺候。合時顧井仗義代領,九斤二也不在乎,少不得将二人好好教訓了一頓。
鑒寶大會結束之後,一衆賓客半晌便散了。馬琬怡不動聲色的退了出來,心頭盈盈,嘴中仍念念有詞,“他是江玉麟,江玉麟就是他...”
和醇酒莊的少東家容漢亭背着手也出了牙行,門口恰遇停轎彎身而出的錢寶兒。他兩眼一喜,笑呵呵地湊上去,讪讪地說:“緣分,緣分吶錢小姐,這都能遇到你。”
錢寶兒觑了一眼,随後看向別處,“我認識你嗎?”
“錢小姐許是貴人多忘事,前陣子在怡香樓,我們見過的。”
錢寶兒聞言又瞅了一眼,“噢?如此說來有點印象。”
“在下和醇酒莊容漢亭。”
錢寶兒不屑地道“哼,我還沒怪你帶玉麟去那種污穢之地,你倒自報家門了。”
容漢亭拉着臉又笑了笑,答道:“錢小姐此言差矣,煙花之地,男人不過逢場作戲,何至怪罪?”
“蒲柳之姿,殘花敗柳,也值得你們這些男人逢場作戲,真可笑。”
容漢亭嬉笑道“若是沒有錢小姐,她們可算是一代佳麗。但與錢小姐比起來,簡直是一堆庸脂俗粉,不值一提。”
錢寶兒聞言笑了笑,“雖然油嘴滑舌,不過,還算有些眼力。”
容漢亭正欲搭話,卻被錢寶兒打斷。“我還要去找玉麟,你若無要事,本小姐失陪了。”未等他答話,說完便進了牙行。
徒留容漢亭一手懸置風中,空望背影興嘆,旋而又笑了出來,“有意思,有意思”。
牙行正堂之中,九斤二和牙行衆夥計進進出出的收拾場面,江玉麟正背着手立在禦筆親提的‘天下第一牙’牌匾前出神。
“玉麟...”
江玉麟一怔,轉過身,看到寶兒,淺笑道“寶兒,你來了。”
錢寶兒眉開眼笑的走到他的身邊,拉着他胳膊嬌嗔道“忙完了沒?陪我用晚膳。”
江玉麟猶豫片刻,轉而說道“好,寶兒你稍等片刻,我交代一下。”随後交代了九斤二幾句,便
與錢寶兒出了牙行。
一行人來到悅賓閣,廊間偶遇容漢亭。錢寶兒開口道,“又是你?”幾人面面相觑之間,容漢亭狡黠一笑,逼手說道:“正是在下。江兄,錢小姐,半個時辰前剛見過,看來咱們的緣分不淺吶。有道是相請不如偶遇,今日我做東,不知兩位是否賞臉?”
“這...”江玉麟才開口,錢寶兒臉色一板,搶答道“不賞,我好不容易等到玉麟有空,你瞎湊合什麽勁兒?”說完伸手拉着江玉麟往前走。
容漢亭登時繞道他們身前,擋住去路,“江兄,鄙人誠心誠意,二位如此是否有些失禮?”
江玉麟也因駁了情面過意不去,可寶兒....他只得拱手道:“實在抱歉,先前已經應了寶兒,改日江某人此地再擺宴席,萬望容兄海涵。”
正此時,杜承業走過來,熱情的上前搭讪“哎呀,江兄,來來來,正巧哥兒幾個人都在,人多才熱鬧嘛。”語畢不由分說的拉着江玉麟就走。
江玉麟‘身不由己’地回頭看了寶兒一眼。“喂,你...”錢寶兒生氣的跺着腳,奈何江玉麟已經被杜承業拽進了雅間。
容漢亭得意的沖着錢寶兒笑了笑,低頭說了句“不知錢小姐,是走還是留?”
錢寶兒氣得不停地揉着羅帕,瞪着容漢亭說道,“遇到你真是觸黴頭!”
容漢亭看到錢寶兒惱火的樣子,反倒樂在心間,嬉皮笑臉地說道:“錢小姐,請。”
事已至此,二人獨處無望,錢寶兒不情願地進了雅間。容漢亭樂悠悠地在随在身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的身影。
宴席間,容漢亭為與錢寶兒多說上幾句,三番兩次地搜尋着話兒,豈料寶兒并不搭理,正眼也未瞧他一眼。事不過三,當着一衆的面,臉上亦有些挂不住,焉怏怏地閉了嘴,但兩眼仍時不時地瞟向錢寶兒,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錢寶兒一直低着頭,舉着在碗中翻來覆去地夾攪着,郁郁不樂地生着悶氣,偶爾向江玉麟投來抱怨的眼神,一時間全無胃口,索性放下了碗筷,傳小二上茶清口。
江玉麟自是看在眼中,知曉寶兒心中不快,席間話語寡少,僅在提到他時應和幾句。全憑杜承業和方浩昌二人話匣不關地撐着場面。江玉麟留意到容漢亭異常的舉動,甚為不解。半晌遇着方浩昌搭讪,一答話便将此事抛到了九霄雲後。
席間興淡,寶兒歸意卻濃。幾人亦敗了興致,少時,便散了。
錢寶兒本欲讓江玉麟再陪她幾刻,趁着夜幕未臨,逛個幾圈。瞧見江玉麟大有疲乏之态,錢寶兒心知他為牙行事務操心勞神,不由心疼,遂作罷,徑自乘轎回了錢府。
江玉麟回到江府,踱步去了書房。他取下眼鏡放在一旁,疲倦的躺在藤木長椅上,擡起胳膊撐開手掌按着太陽穴,閉目養神。掌燈時分,九斤二端着一盅血燕進來。“少爺,就知道你在這。咳,該掌燈了。”江玉麟未答語。九斤二将血燕置于長椅旁的矮幾上,從懷中掏出火折子便掌了燈。看到江玉麟眉頭緊蹙一臉倦态,“少爺,老爺知道你日日為牙行勞心勞力,特意讓廚房給你炖了盅血燕,先吃點再繼續歇吧。”
江玉麟開口了,“難為爹這麽挂心。”
九斤二心裏憋着,支支吾吾半刻,愣是憋不住了。“少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少爺,你正乏着,午間又逢那個無賴到牙行搗亂,難免心煩意亂。我自知說這些話不是時候,可總躲着也不是辦法。琇瑩姐見一次問一次,我能看出琇瑩姐她...一直在等着你。修葺工事也漸近尾聲,橫豎少爺總要過去的。琇瑩姐那,少爺究竟打算如何處置?畢竟你們之前...”九斤二并未将話說開。
江玉麟睜開眼睛,眉頭鎖得更緊了。“九斤二,若你是我,會如何?”
九斤二搖搖頭,“我不知道。關鍵看少爺你的心思,如今我不敢妄自猜度。寶兒小姐對你情真意切,琇瑩姐待少爺也真心實意。都是青梅竹馬,也皆門當戶對。可不管如何,少爺和寶兒小姐指腹為婚在前,這門親事是板上釘釘的。琇瑩姐這些時日下來,清瘦不少。聽巧雲說,琇瑩姐時常獨坐繡樓望着針線活計發呆,有時倚在琴旁一彈便是半天。此況我亦親眼目睹。平日也是廢寝少食,悶悶不樂,不由得讓人憂心。”
江玉麟聽着不禁坐起來,沉思半日,“你說得對,逃避終不是長久之計。明日我過去一趟。”
“那我陪少爺走一遭。”須臾又小心翼翼問道“少爺心底究竟...”
江玉麟低聲有氣無力地打斷了話語,“別問了,讓我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