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繡樓斬斷情絲的事情過去後,江玉麟與杭琇瑩仍碰過幾次面。一次是在杭府,因修葺工事告一段落江玉麟到杭府善後,抽調下人回府。兩次是江守言宴請杭氏父女,還有一次則是杭沁格攜女登門拜谒。盡管如此,二人間并未多言。江玉麟心下覺得上次自己傷了她的心,過意不去,尴尬為難,幾乎不敢正視她的雙眸。杭琇瑩則待江玉麟絲毫未越禮,多是些客套的禮數。其中一次碰巧錢方孔和寶兒也到了江府,三人面面相觑,杭琇瑩沉默寡言,寶兒則暗暗吃醋。少頃杭琇瑩便措辭身體抱恙,先行回了杭府。這些對江玉麟而言,倒不如直言埋怨他來得痛快。偏是巧雲,‘嫉惡如仇’,得知江玉麟對自己小姐那般絕情,時常繃着臉不待見他,以致殃及九斤二也吃了黃蓮。
兩個年輕人的行徑,江守言和杭沁格都看在眼裏,他們并不知二人之間發生了何事,只是一味的給二人制造些親近的機會,可看他二人的舉止,直讓兩個長輩急在心裏。
其實,杭琇瑩私心何嘗不想往前邁出一步。江玉麟紮在她心頭整整八年,豈是那麽輕易忘記的?那件事過去了,傷完心也就好了,誰讓自己不争氣,偏偏放不下他。可是,她怯步了,她害怕他心意已決,又說出讓人心灰的話來。當下也只能以退為進,靜觀其變,裝作雲淡風輕,暗忖來日方長,保不齊還有轉機。至少,還能看到他,還能在他的身邊,比起在京魚雁不通的三年苦澀相思,已是彌足珍貴了,有些時候她總是容易滿足。
且說錢寶兒,一日正在府中花園散心,忽被不速之客驚擾。錢寶兒瞪着眼睛質問着來人,“為何你會在這?”
“噢,适逢府上要一批好酒,我就親自送來了。湊着送酒登臨錢府,說不準走運得會錢小姐,我容某人豈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吶,這不就見到了。先前雖聽到傳言說錢府小姐貌美如花,我尚不以為意。錢小姐有所不知,自在怡香樓見到你,我是一見傾心,久不能忘。”
寶兒聽他口中說出那番話,只覺得陣陣反感。她冷笑一聲,回道,“怪不得上次在悅賓閣你死纏爛打。你明知我是玉麟的未婚妻,即便是酒肉朋友也該有分寸,朋友妻不可欺,還說出這些恬不知恥的話來。勸你死了這條心,我錢寶兒非江玉麟不嫁。”
容漢亭并不生氣,和顏道“既是未過門的妻子,人未嫁,禮未成,有何不可?那些迂腐之言豈可當真。凡事別說的太絕對,論家世,我們也是門當戶對。我對錢小姐一片癡心,天地為鑒。”一邊執起扇子指着天。
錢寶兒不予理會,丢下一句,“懶得跟你廢話。”便走開了。
容漢亭咬了咬牙關,奸詐地笑道,“錢寶兒,看你怎麽逃出我的手掌心兒。”哈哈大笑幾聲揚長而去。
這段時日,錢方孔因鑄造嘉慶通寶一事寝食難安,心下無底。素知江玉麟目光如炬,見多識廣,遂差人請他過來察看新鑄的銅錢。錢方孔引着江玉麟來到鑄幣坊,在着手鑄幣的夥計跟前停下腳步。那夥計扒拉開鑄幣模具,将模具一傾,“叮叮叮”一把新造的嘉慶通寶躺在了桌案上。錢方孔拿起一枚銅錢,将其湊到江玉麟眼前,“未來女婿,你看看,這批嘉慶通寶如何?”
江玉麟接過銅錢仔細打量,又往手中掂了掂,正色道:“錢世伯,這批銅錢萬不可流到市面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錢方孔大驚失色,“何出此言?”
江玉麟便将這批嘉慶通寶重量短缺,難免日後時久嘉慶二字磨損殆盡,恐有小人趁機參一本,相關大不諱之罪,寓意皇帝命薄的隐憂盡數告知。
錢方孔聞言慌得臉色蒼白,急忙道:“那如何是好?我還以為這次幫朝廷鑄造銅幣可以光宗耀祖。”
“将其加重兩分就沒問題了。”
“我知道。”錢方孔嘆了口氣,“如今各大銅商坐地起價,背信棄義,我也是不得已才每個銅錢只按一錢二分的制式鑄造。如果照足按一錢四分,我需要花五千萬兩銀子來買銅,這次我真是傾家蕩産,做也死不做也死!你說該怎麽辦?”錢方孔急得左右踱步,倏爾轉過頭來,走到江玉麟身前,“玉麟,你是我未來女婿,我的身家性命財産可全靠你了。”
江玉麟安慰道,“世伯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說話間,一名夥計來報,“老爺,兩廣總督大人來了。”
錢方孔驚措地看向江玉麟,“糟了,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這可如何是好?”
“錢世伯,既然來了,咱們去見見便是,萬事有我。”
二人遂至鑄幣坊會客廳。兩廣總督馬泰和正托着茶盅喝茶,旁邊還站着一個時才妙齡的女兒家。江玉麟擡眼瞥見很是意外,那姑娘颔首微笑,向他示意。江玉麟點頭回了一禮。錢方孔看到那個姑娘也是詫異,疑惑地掃了一眼,旋笑臉迎人地對着兩廣總督。二人拱手向兩廣總督施禮。錢方孔陪笑道“總督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這位是...”他望向總督身旁的姑娘。
“噢,這是小女馬琬怡,我怕她在府裏煩悶,便帶她一道來了。”兩廣總督指着他二人向馬琬怡介紹道“琬怡啊,見過萬通錢莊錢方孔錢老爺,這位則是天下第一牙少東江玉麟。”
馬琬怡笑着施了一禮。錢方孔點點頭,“馬小姐天生麗質,好模樣。”
總督大手一揚,“诶,客套免了,你且将新鑄的銅錢呈上來。”
錢方孔失色的言語支吾“大人,銅錢...還未鑄好。”
總督馬泰和眉頭一橫,“什麽?本官專程來看嘉慶通寶,你現在才告訴沒鑄好?”
錢方孔立身惶恐道“總督大人請息怒。”
“哼,當然生氣,你知不知道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朝廷給你争取到這個鑄造權。”總督馬泰和轉過身指着錢方孔厲色道“如果你稍有差池,一定會犯下彌天大罪,你知道嗎?”
錢方孔吓地面如土色。江玉麟忙湊身過來,鎮定得說道:“大人說得對,未免惹上彌天大禍,我們必須要事事小心。準時交出銅幣固然重要,但銅幣的質素也不可馬虎。”
馬泰和把玩着胡子自忖,“嗯,但是...”
“大人也希望皇上見到稱心如意的嘉慶通寶。”
馬泰和歪着頭答道“當然想了。”
江玉麟走到馬泰和身側,“請大人放心,以我們天下第一牙和萬通錢莊一向的名聲,絕對不會馬失前蹄。”
馬琬怡忙拉着馬泰和的衣袖,“爹,江公子言之有理,事關重大,再等些時日也無不可。”
江玉麟見此,知馬琬怡暗中幫忙,望着她笑了笑。馬琬怡抿嘴垂頭不語。
馬泰和點點頭,看向江玉麟說道“好,就信你這次。”轉身又擡手輕拍錢方孔的肩膀,狡黠地說道“錢方孔,這次全靠你了。”
錢方孔忙欠身道“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你真是有眼光,竟然找到個這麽精明的女婿。”笑聲不絕。
“哪裏哪裏。”
馬琬怡聽得此言,心中俨如被長針紮了一回。那日親臨鑒寶大會,得知他的江玉麟,本還為自己慧眼識人而沾沾自喜,開心的不知所以。待回府換回紅妝,方清醒過來。他是江玉麟,與萬通錢莊大小姐許過婚配的天下第一牙江玉麟?皆是豪門大戶,他們兩指腹為婚的姻緣,全廣州城婦孺皆知。念及此,臉色仿如仲夏的天氣,變幻無常,瞬間轉陰,為此郁郁不樂好一陣。偏偏不經意間總是會想到他的音容身影,又不禁喜從心來。今日見他們這對準翁婿共同進退,融洽而親密,心下不是滋味,相逢恨晚更恨情癡。
兩廣總督馬泰和叮囑了幾句後,便帶着女兒打道回了府。錢方孔和江玉麟歸至錢府,私下商榷銅幣一事。江玉麟懷疑銅商忽然串通一氣坐起起價是有人從中作梗。雖然商人利字當頭,但毫無預兆便背信棄義,不得不引人猜疑。若他人蓄意破壞,買銅一事必定多受阻滞,如今銅價水漲船高,錢世伯賠上身家買銅也未可見就能迎刃而解,反倒正中他人下懷。當下只能另辟蹊徑,可是銅又從何而來呢?江玉麟将他的顧慮說與錢方孔,錢方孔不由眉頭緊皺,細細沉思,究竟是何人要置他于死地?江玉麟見狀寬慰道“天無絕人之路,此事他來解決。”錢方孔聽言稍微松了口氣,他自是知道這未來女婿的本事。
“江少爺,小姐有請。”适時錢寶兒近身小翠進門傳話。
江玉麟歪頭看了一眼,朝她點了點頭。
錢方孔尚無他事可議,附聲讓江玉麟過去,銅料一事稍後再說。
江玉麟來到錢寶兒的閨房處,推開門後背着手将門掩上,“寶兒。”
“玉麟,你等等。”
掃眼過去,房內确空無一人,瞅見屏風上零零散散撂着幾身衣裳,暗思寶兒該是在寬衣。雖是未過門的妻子,但于禮法多有不合,此境況還是避諱為好。“你換衣衫,我先行回避。”
“且慢。”錢寶兒從屏風後出來,衣不蔽體,紅色肚兜擡眼盡收眼底。她疾步至江玉麟身前,拉着他的手撒嬌道“我扣不到,你幫我扣。”
江玉麟深知非禮勿視,撇過頭去避開她的身體,側過身子,“不要了,等侍婢吧。”
“我這身衣服是特地從蘇州買回來的,我個個都沒給看,只留給你鑒賞。”
江玉麟無策的看着她抿嘴一笑,擡手替她扣起上衣的結扣。
錢寶兒看着他的眼睛,深情的說道,“玉麟,将來我們成親做一套蘇繡吧,你那套繡龍,我那套繡鳳,好不好?”她的思緒似乎飄到了來日,滿懷希冀地幻想着成親的情景。
江玉麟看着寶兒的衣衫,順手摸了摸衣料,不由地贊嘆道“輕如鴻毛,薄如蟬翼,質料也算上...”
寶兒惱地打斷道“我叫你看我,不是看衣料啊。”
“我都說要...”
“守禮嘛。”寶兒轉過身子,他又開始拒人千裏,難道是因為琇瑩姐?她略帶委屈地說“別說你不肯碰我了,你連正眼都不願意望下我。你堂堂男子漢,坊間都說我是天下絕色,為什麽你一點也不心動呢?”
江玉麟擎手,指尖暗自摩挲。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傳出去豈不招惹閑話。寶兒說的對,有哪個男人能夠對她視之為無物,絲毫不動恻隐之心呢?他亦擔憂自己越禮,故而退避三舍,豈知反讓寶兒誤會。他微笑着哄道,“我看你未免太過慮了,我們來日方長,又何必急于一時呢?”一邊擡起右手搭在寶兒的肩上。
寶兒回過頭,雙手握着他的右手,鄭重其事地問“玉麟,你心裏是不是有別人?”
江玉麟尴尬地抽開手走出幾步道“沒有。”
寶兒聞言踏實了許多,追上去雙手環着他的脖頸,嬌聲問道:“那你心裏有沒有我?”
錢寶兒的眼睛滿是愛意的望着他,江玉麟不禁一愣,口舌呆滞,一時無話。迎上寶兒的眼神,只覺得四周安靜得傾耳便可聽到彼此的呼吸吐納。
寶兒看着眼前這個令人魂思夢繞的未來夫婿。他俊俏的臉龐,還有那讓她癡迷的眉眼,近在咫尺。“玉麟...”她忘情地将身子躍躍靠近,微微擡起頭迎向江玉麟的唇齒。江玉麟怔怔地望着她,她雙眸的柔情着實令人難能自持的淪陷,他心動了。他感受到他的心髒噗噗地竄動,呼吸比前刻略顯急促且沉重,他情不自禁地垂下頭貼近錢寶兒。須臾兩唇輕輕碰上,分開,輕啄,又分開。旋而再次貼合,交纏在一起。寶兒緩緩地閉上雙眼,這一刻,她望穿了多少春秋,如今遂了心意,感受到他的情意,如此真實,這種幸福難以言喻。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江玉麟動情的輕手攬過錢寶兒的腰身,寶兒的雙手亦緊緊地環住他的脖頸。
心意一通,情至濃時,凡胎俗骨何以奉着禮法泰然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