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了,若是換了旁人,興許還有機會。
郭照皺眉看着曹卉,不贊同道:“你又沒有證據能指認是何晏在背後推波助瀾,何況你本就不該通過撮合他和曹蘇去報複他,如今他更恨你阿兄倒是真的了。”
曹卉聽了教訓,雙頰微微漲紅,她咬着朱唇,又羞憤又不甘,氣悶地背過身去,不再理郭照了。
“不過,如你所說,眼下不希望你阿兄繼嗣的人太多太多。”郭照又低頭抿了一口水,看着杯面上微微皺起的水波出神。
話題一涉及到曹丕,曹卉又轉回身來,看了崔娴一眼,幽幽道:“你不在的時候,能管住阿兄的就那幾個人,其中就有崔氏的叔父崔琰。”
前些時候,銀杏樹下一男一女交談的情景突然回到郭照腦中,她心下一動,問道:“怎麽說?”
“那時候阿兄總是坐不住,非要出城狩獵,才能忘卻煩心事。可這又使他快活不了幾日,他就像上了瘾似的,時常策馬出城,一天到晚找不到人。”曹卉提起那些時日,對郭照說話的語氣裏不免帶了些埋怨,她像是出了口氣似的,快速說道:“崔別駕逮住他将他好一通訓話,阿兄才開始好好念書。崔別駕是阿兄的老師,崔氏又與叔父住在一處,或許阿兄與崔氏還見過。”
郭照扯了扯嘴角,暗道,的确見過。
她本還好奇崔娴何故将曹丕認作曹植,如今看曹卉也不知一二,便沒有再問。
席間一時安靜,曹丕派來的小侍也剛好在此時現了身。
他是來請甄氏過去參加公子們的酒宴的。
坐得遠的人并不知發生了何事,離得近的,譬如郭照曹卉,還有幾位夫人,都将小侍的來意聽了個一清二楚。
卞夫人柳眉微蹙,卻礙于丁夫人在前,不能說什麽;曹卉驚訝地掩唇,先看了看郭照,又看了看甄氏;甄氏面上沒什麽波瀾,平靜地應了一聲,只等丁夫人的态度。
“那麽你就去吧,若是他們作了什麽好詩,記得回來念給我們聽聽。”丁夫人輕輕擺擺手,含着笑讓甄氏去了。
甄氏也是個才女,阖府上下都知道。婢女之間還将她的作品口耳相傳,最後傳到曹丕耳裏,沒少被他拿來“大做文章”。
他們那些文化人,就是欺負她不會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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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照一想到這,眼底就是一沉,總算理解了還珠格格被五阿哥緊逼的酸楚,恨不得也去搞個一哭二鬧三上吊。
“阿兄又搞什麽名堂……”曹卉小聲嘟囔了一句,無異于火上澆油。
“他……”郭照剛說了一個字,便覺胃中一陣翻騰,一股熱意逆行而上,她急忙掩住口,将那股不适強行逼了下去,才免去失态。
曹卉坐得離她近,自然沒錯過這一點反常。
“嫂……”曹卉剛想關切問幾句,卻忽然了悟道:“嫂嫂該是有孕了吧!”
“……別亂說。”郭照橫她一眼,道:“眼下這個情形,若是被別人聽見,而我又沒有孕,該叫我和你阿兄如何自處?”
作者有話要說: Σ( ° △ °|||)︴不看你們的評論我都不知道前天是中秋節!!!!!
果然還是等十一在再說節日快樂吧=。=
誰讓我啦麽蠢!!!!
來下注女王有沒有懷孕,賭輸的過來給曹二當小妾(什麽鬼)
[阿瞞幼兒園][群聊]
[曹家四聰]曹植:晴天霹靂
[郭二代]郭奕:兄臺,您又怎麽了
[曹家四聰]曹植:如果我有侄子了,二哥就再也不會疼我了T^T
[郭二代]郭奕:………………………………
[郭二代]郭奕:《哥哥再愛我一次》?
[曹家大帥]曹昂:說得他好像本來就疼你一樣
[曹家四聰]曹植:捂胸口
[曹家四聰]曹植:今天改煮紅豆好了
☆、燕歌行十六
曹卉安靜下來, 雖然不确定, 卻還堅持道:“……應是不會錯的,你們都這麽久了, 總該懷上了。”
“中午吃了河鮮,胃裏一直有些不适,興許是你想多了。”郭照伸手拿了幾個葡萄吃進嘴裏, 酸甜的滋味一入口, 惡心的反應瞬間緩解了許多。她又接連吃了幾個,被曹卉看在眼裏,更加确信她已有孕在身。
“嫂嫂你也不必太謹慎了, 依我看,你這胎還是個男孩!”曹卉像是自己懷了孕似的高興,為曹丕松了一口長氣,高枕無憂般暢想起日後的打算。
郭照示意她小聲些, 道:“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也先別告訴你阿兄,等……”
“不能等!若他知道我們瞞着他, 一定氣得好幾天不理人。”曹卉皺眉搖頭,倒是令郭照無法反駁。的确, 無論她懷孕與否,瞞着曹丕就只能讓他生氣。
她躊躇了一會兒, 心中也很是忐忑,思忖半天,拿定主意對曹卉道:“不如你我二人先行離席, 就說我腸胃不适,然後請個醫工來。若我有孕,他自會說明。”
總之,直接詢問喜脈是不妥的。曹卉想了想,覺得可行,當即點頭去張羅了。
衆人未曾留意她們離去,甚至曹卉去向丁夫人禀告時,丁夫人也未曾有疑。曹卉陪着郭照回到她的住處,趁她不注意,回身遣了個小侍去喊了曹丕,又回過頭來若無其事地看着醫工診脈。
因曹操常年患有頭風病,一個老醫工便常駐在園中,他來得及快,診得也極快,郭照和曹卉兩個還未來得及緊張,他就收了手,轉身就着熱水洗了洗,緩緩道:“夫人只是普通的腸胃不适,多加休養即可。”
“就這些了?”曹卉不敢置信了一瞬,繼而狐疑問道。
醫工顯然不明,望着她不解道:“就這些了。郭夫人身體健康,并無大礙。若說旁的地方……只需注意多加休息便可。”
他話音将落,門被倏地推開,曹丕帶着一陣風踏了進來,衣袂間還沾着酒氣。
他的宴會還未結束就匆匆趕來,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報的心。
郭照無奈地看了呆若木雞的曹卉一眼,心中的失望翻了倍。
她若真懷了孕,還能給曹丕一個驚喜,現在反倒教他失望,心裏更加不是滋味,恹恹地靠在榻上,心不在焉地聽着醫工叮囑,時不時地擡眼看看曹丕。
他剛進門時,眉眼間還帶着急迫,待聽清醫工說的話,臉色又瞬間趨于平靜,不見失望之色,也不露難過之情,沒露出一點兒破綻。
見他來了,醫工先站起身行禮,卻被他擡手止住,沉聲道:“有勞先生了,阿卉,你送先生回去。”
曹卉應了一聲,不放心地看看郭照,又看看曹丕,她雖也未露出真實情緒,卻明顯不比來時活躍。
大門一開一合,屋裏的光線由亮變暗,曹丕緩緩挪動腳步,坐到塌邊來,擁住身邊的人,輕嘆道:“別灰心。”
郭照環住他的腰,嗅着他身上的酒味默默無言。
生孩子這種事,确實不是努力就能辦成的。
“興許只是這個醫工沒診出來罷了,我們再找一個人看。”曹丕低頭看着她,眼底無波。
她本還有些傷心,一聽他說這話,頓時哭笑不得,道:“這一位可稱得上是邺城的名醫了,不然父親也不會相中他。再說,你要帶我在邺城尋醫,恐怕當晚就要被父親知道。”
“……我們可以去別處看診。”曹丕皺着眉,顯然不信任醫工的診斷。他道:“改日我們出城,就扮作尋常夫妻,不會有人知道我們的身份。尋個近一點的城市,日落前足以趕回來。”
他迫不及待地将時間定在了明日,目的地是一個叫做魏縣的小城,足以掩人耳目。
“你看起來很緊張?”郭照坐在車裏,腿上蓋着一層薄毯,側身笑看身龐的曹丕。
他難得沒有騎馬,與她一起坐在車裏,抿着嘴唇,一動不動地坐着。他還帶了幾卷書在路上看,此刻他手上拿了一卷建安七子新寫的文章,看了好半天才看完一篇。
郭照撿了他看完的掃了幾眼,提不起興趣,窗外景色單調,看着也無甚意思,索性打量起身邊的男人。
曹丕被她看了半晌,默默地放下書卷,靠得她近了些,手探到薄毯之下,覆到她小腹上,低聲說:“這裏有可能有我們的孩子,如何不讓我緊張?”
“萬一沒有,你豈不是白白緊張了?”她見他如此認真,反倒忍不住笑了。
“你……”他的臉黑了黑,聲音也沉下來,道:“竟如此不将我們父子放在心上。”
郭照近日接二連三地揶揄他,早已成了習慣。她忍不住笑出聲來,捕捉到他的關鍵詞:“你們父子?”八字還沒有一撇的兒子,已被曹丕劃分到了他的陣營,讓人沒有一絲插足的機會。
“我們父子。”他重複了一遍,肯定道。
這回,郭照沒有再同他辯,只希望腹中真的孕育了一個小嬰兒。
她靠在他身上,等着馬車入城,穿過城區,來到郊外的山野中。這裏沒有路,地面極不平整,車子晃晃悠悠,颠得她頭暈惡心。而曹丕還穩穩當當地坐着,一面扶着她,一面囑咐駕車的親信仔細穩妥,嘴上更加确信她懷有身孕:“還有哪裏不舒服?是不是想吐?”
他一手扶着她的腰,另一手貼在她的小腹,臉上混雜着憂慮焦急和似有若無的欣喜,看上去別扭極了。郭照擡頭看了他一眼,只覺得頭更暈了,不放心道:“你這是從哪裏找的山野郎中?即便被他診出喜脈來,我也難信……”
曹丕皺了皺眉,沒說什麽。撇下國家級認證醫師,去尋家庭診所的小大夫這類事,也只有他做得出。山野間有座小茅屋,外面有片幾丈寬的小院,角落裏有個土竈,正點着火煮藥,冒着袅袅煙氣。
醫生約莫五六十歲,也沒有什麽響亮的名號。他幫郭照診了半天,才緩緩道:“恭喜夫人,已有兩月的身孕了。”
他面無表情地宣布着,臉上的皺褶一動未動,郭照收起裸.露在外的小臂,蹙眉看着他,聽他的語氣,倒像是在說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不止是她,之前百般肯定她懷了孕的曹丕臉上也不見喜色,堵着醫生反複确認幾遍,才滿心狐疑地帶着郭照離開。
他上了車,也未吩咐駕車人啓程,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才緩緩擡起頭問向郭照:“我們再看一個?”
郭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打開車門看了看天色,吩咐親信啓程回邺,又坐回來對曹丕說道:“要在這裏看診的是你,如今診出的結果又是你想要的,怎麽你又不信了?”
“我突然記起,自你上次來月信到現在,還不足兩月。”他說得極慢,甚至有點吞吞吐吐,難以堪情。
怪不得他方才猶猶豫豫,原來是老者那句“兩個月的身孕”露出了破綻。
“……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郭照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最近兩年是每月初十前後……”他擡了擡眼皮,像個接受老師抽查重點的乖學生。
郭照一時無言,與他在一起那麽多年,竟不知他早已默默将她的生理期規律摸了個清楚。就連她也記不得上一次來月信是何時,只能模糊地猜測那日子過去了不足兩月,要診喜脈還為時尚早。
被她丢掉的薄毯被曹丕撿起,輕蓋在她身上,低聲道:“以前每月也總有幾日見不到你,阿兄告訴我你在房間裏休息,尤其是冬天,一休息就是好幾日,那時我還不懂。”
近日他提起的,都是曹昂還在時的事情。而那時他們也不過是小孩子,曹丕卻已将她放在了心上,一點一滴,全是她不知道的。
“後來又過了兩三年,我命人冰了葡萄,想送給你嘗鮮,結果你白着臉退了回來,動也未動。”趁着郭照發怔的空隙,他一邊說,一邊低下身,一片陰影覆在俊容上,他薄唇微微一動,眼中藏着晦暗不明的郁悶:“你一定不知道我後來氣悶了許久,足有一月沒再來找你。”
郭照眨了眨眼睛,卻是怎麽也記不起他說的這回事。
“又過了許久,我才知道你那是來了月信,吃不得涼,一碰就痛得厲害。”他的身子微微遠離了些,淡淡道:“從此就記住了。”
“既然如此,”她拉過曹丕的手,撫着他的掌紋,低頭彎唇道:“這幾日,我們是得不到什麽結果了,不如一月後再看。”
曹丕默然一瞬,又道:“但粗粗算下來,你的确有兩月未來月信了。”
“罷了,恐怕孩子落地之前,無論別人怎樣說,你都是不信的。”郭照往他懷裏一靠,閉上眼睛假寐,任他獨自坐得像尊大佛沉思。
曹丕帶來的書完全沒有派上用場,只因為他思考了一整個回程。
郭照悠悠醒來時,已到日落西山時分,車內光線暗得只能看見他模糊的五官輪廓,車壁兩側的幕簾時不時晃動,一點點餘晖滲進來,映得他面上暖光明明滅滅,而他卻眼也不眨一下。
察覺到她醒了,曹丕才動手将車裏的油燈點亮,道:“已經入城了。”
她正訝異他竟念了一下午有孕無孕的事,車子突然緩緩停了下來,外面駕車的親信低聲道:“二公子,陳參軍、崔別駕和司馬先生在西園外等您,是否要先送夫人回去?”
陳參軍是陳群,他去年正式進入丞相府,領了參軍一職,受命于曹操,如今也算曹丕半個幕僚;崔別駕正是近日常常提起的崔娴的叔父,崔琰;最後的司馬先生,恐怕就是千百年後無人不知的……司馬懿了。
郭照将三人的身份過了一遍,又看了看曹丕。豈料他竟對外面說道:“不必,我與夫人一同見他們。”
說罷,他先行下了車,又帶着郭照迎上前去,朝着面前三人俯身一拜。
按照禮數,他們三個也的确都是曹丕的老師,郭照跟着正式一拜。
“二公子,你就要入丞相府協丞相理事,怎能未經允許離開邺城一整日?!此事我已禀明丞相,”最先開口的是個四十上下的俊美男子,只是他板着一張臉,背也挺得筆直,他應是名士崔琰,一如傳言那般,是個容貌出衆的人。崔琰口吻嚴肅道:“另外,丞相西征馬超在即,已确定四公子随軍,而二公子你則留在邺城。”
郭照聽到最後一句,緊接着看了身前的曹丕一眼,他的背影僵硬而沉默,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國慶快樂=皿=沒能讓你們在假期裏愉快地看更新很抱歉_(:з)∠)_
因為最近實在是忙得找不着北了,而且我沒有各種假TAT只能維持慢頻率更新
不管怎樣我都是在朝着完結的目标哪怕每天只寫一點!!
下次新坑在不能保證更新前我是不會開坑了大家放心……………………
☆、銅雀臺十七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結尾手滑寫錯了一個地方已更正,這個時候曹植還不是臨淄侯,雖然歷史線早就亂了=。=
下面是新的
【“二公子,你就要入丞相府協丞相理事,怎能未經允許離開邺城一整日?!此事我已禀明丞相,”最先開口的是個四十上下的俊美男子,只是他板着一張臉,背也挺得筆直,他應是名士崔琰,一如傳言那般,是個容貌出衆的人。崔琰口吻嚴肅道:“另外,丞相西征馬超在即,已确定四公子随軍,而二公子你則留在邺城。”
郭照聽到最後一句,緊接着看了身前的曹丕一眼,他的背影僵硬而沉默,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崔琰撂下話, 壓着怒氣走了, 剩下後面的陳群和司馬懿對視一眼。
他們二人都穿着冠服,身姿挺拔, 卓爾不凡。司馬懿比起陳群,較為年輕,但又長曹丕幾歲, 蓄着短須, 一雙如夜鷹般的眼睛裏不見波瀾,沉穩而內斂。
郭照第一次見他,格外留意。司馬懿感受到她的目光, 謙和地低了低頭,避開了她的目光。
陳群臉上帶着淡笑,他上前一步,對一直沉默的曹丕說道:“季珪的語氣是重了些, 估計是他以為你帶了郭夫人出城游玩一日,僅此而已,莫放在心上。待丞相明日問起, 就這樣告訴他。”
季珪是崔琰的表字,郭照聽曹卉說起過, 她未回來時,曹丕常常駕着駿馬豪車出城游獵, 不修學業,将他狠狠訓過,他才收了心。想來崔琰以為曹丕又突然貪圖玩樂, 甚至耽于美色,才會如此氣怒。
在陳群面前,曹丕也未為自己辯解,只緩緩點了一下頭。
司馬懿稍擡了擡眼皮,道:“丞相明日在銅雀臺宴請衆将,為西征馬超鼓舞士氣,四公子今日與衆文人齊聚,群情激昂,準備了幾篇賦,待明日宴時誦讀。”
郭照又看了他一眼,還以為他不會出聲了,誰知他又補充道:“如若不出意外,正如崔別駕所言,四公子此次勢要随丞相出征,不知二公子可還需準備一二?”
曹操早些時候在赤壁吃了一次敗仗,他在北方一路叱咤近十年,終于栽了次跟頭,人們個個噤若寒蟬,幾乎将赤壁之戰視為類似“宛城”的禁忌,心照不宣地默默壓下,不痛不癢地翻了篇。
而曹丕當時未随軍出征,留在邺城駐守後方,期間還曾收到孫權一方發來的書信,只是他未對郭照提起,獨自悶在房裏寫了一天的回信。
撇開這些插曲,西征馬超這一戰,是曹操休整待發後的第一戰,為了士氣,他們只有“贏”這一個目标。震懾西涼之後,曹操及三軍即可一鼓作氣,再征江東。
曹丕已接二連三地被留在邺城,沒有任何随軍的機會,更沒有建功的機會,只因曹操不願意給,仍讓他坐在五官中郎将的位置上,安安穩穩,無功無過。
司馬懿問得婉轉,正是試探他可還打算在最後關頭争取一把。
“不必了。”
曹丕聲音暗啞,面色平靜地看向陳群,看他有什麽話說。
“依我看,也不必了。留在邺城,未必是壞事。”陳群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淡淡一笑。他轉向郭照,緩緩問道:“夫人以為呢?”
司馬懿也跟着看過來。
她接上對方的目光,語焉不詳道:“同先生一樣。”
曹丕掃了他們一眼,突然緊緊一皺眉,閉上眼睛。司馬懿眼尖,最先留意到他的不适,出聲問道:“二公子頭痛?”
“快回去歇息吧。”郭照執起他的手,料定他近日來憂思過度,身子已經半垮。曹丕的厚掌也貌似無力地被她托着,一語不發地點點頭。
見狀,陳群也不好再耽擱他們,只是在離去時貼近郭照道:“明日夫人随二公子一同出席吧。”
曹操宴請衆将,亦包括了家眷,重臣多數攜妻同行,只有曹操本人是個例外,除了丁夫人,他還帶了卞夫人一起。至于曹丕身邊的位置,自然是留給郭照的,陳群多餘地提點一句,又不知是為了何故。
漢時的宴會皆從早上開始,郭照第二次登上銅雀臺,仍是不敢向下看。這回臺上不比上次的空曠,數米寬的長毯平鋪在地上,兩側擺滿木案熏爐,一張張茵席羅列有秩。曹丕和曹植幾個兄弟坐在曹操下首,禮樂奏響之前,曹操轉頭,向他們看了看,目光最終落在垂首不語的曹丕身上,問道:“昨日去哪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令有心之人聽個一清二楚。
郭照坐在曹丕身側,垂着眼睑,餘光瞥及卞夫人,見她也跟着看過來;離曹操最近的丁夫人卻是什麽也沒聽見似的,看着木案上的果盤無動于衷;曹植還在笑着與崔娴交談,倒是崔娴時不時地瞥過來看兩眼……
“出城行獵。”曹丕面不改色地接道,曹操聽後無甚反應,只道:“下次帶上護衛。”
曹丕低頭,恭敬應道:“是。”
此事過後,曹操轉回頭去,正坐在中央,看着樂聲緩緩奏起,臣下觥籌交錯。
郭照有數月不見他,經赤壁一役之後,他兩鬓已白了大片,只是未像曹丕一樣塗藥遮掩,毫不避諱地暗示衆人,他正緩緩老去。
也到了擇選接班人的時候。
到了正午,日頭漸烈,郭照穿着繁複的禮服,背上已起了汗意,鬓角也漸漸染濕。此時湯飯已經上齊,她吃在嘴裏如同嚼蠟,銅盤上的水果早已被她吃完,她看了看身側的曹丕,只見他也極少動筷,而是一杯一杯地飲着酒,身後的婢女已為他換下好幾壺。
“昨天還頭痛着,今天就節制些吧。”郭照示意婢女不必再換,自己又動手給曹丕斟了一杯蜜水,放在他面前。
從昨晚起,他就一聲不吭,誰也不理,獨自睡在了書房不說,今日還是老樣子。
旁邊的曹植早已不知在何時站了出來,借着興頭,歌頌曹操之功德,可謂出口成章,對仗工整,言辭激昂,感染得左右群情激動,紛紛同他一起向曹操表忠,其中帶頭的大多都是熟人,譬如丁儀。
曹丕臉上維持着一抹淡笑,眼底的暗淡無光讓郭照擔憂不已,頻頻向他看去,曹植的朗聲高歌傳入她的耳裏,都成了模糊的碎片。
一片盛譽之中,曹丕的沉默已經略顯突兀,偏偏他還坐在離曹操最近的位置,郭照再看向他時,他眼底已然漸漸逼紅,說不清是悲是痛。
曹操大悅之餘,目光稍稍一瞥便看到了曹丕,當下沉聲問道:“子桓,你怎麽了?”
曹丕沒有即刻起身,他頓了一下,才上前拜道:“昨日兒出城狩獵時,看到飛鳥帶着一群幼鳥回巢安息,記起幼時您帶我和三弟去捕獸,持弓瞄準一只雁,又放下了箭,”他低着頭,聲音沉穩有力,在寂靜的高臺之上回響:“我和三弟年幼,還嚷着要打要殺,但您當時是這樣說的,’它一定是在趕回去見它的孩子,它的孩子若等不到它回去,該有多麽焦急無助,罷了’。”
他緩緩說着,宴席上的人們都不自覺地安靜下來,數百雙眼睛齊齊望向他,聽着他的聲音漸漸變得哽咽:“時至今日,兒才懂為人父的責任,和對子女深切的真情。如今父親與諸位将士即将遠行西征,我卻沒有什麽能做的,只能在此祝願您與諸将早日得勝歸來!”
在座的将領多是有家室的人,他們正值壯年,家中幼子尚值得牽挂,曹丕言辭樸實,卻字字流露真情,不由得令衆人感懷之餘,又燃起一顆好勝之心。
他們個個端坐在席上,見曹丕已情難自抑,熱淚出眶,他仍筆直地站在曹操面前,字字铿锵,令衆人看了亦覺眼眶一熱。
曹操幾乎是大為震驚,他臉上的喜悅之情已被動容替下,銳利的目光稍稍柔和,看着曹丕颔首道:“子桓,你令吾甚欣慰。”
這樣的反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以為這場宴會成了曹植的個人秀場,如今失語尴尬的,反而成了丁儀幾個坐下賓,曹植舉止最為正常,他似乎也被曹丕打動,還側頭看了看身側的妻子。
崔娴感受到他的目光,轉頭回應了一瞬,兩人目光對上,又被她很快轉開,雙眸毫無焦距地看着站在高臺中央的人。
丁夫人手持一杯酒,淡笑着接了曹操的話:“子桓确實已經到了可以獨當一面的年紀了。”
此言一出,臺下衆人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敢顯露聲色,坐在丁夫人下首的卞夫人,一時也未接話,只看着曹操,見他對此不置可否。
君主出征在外,太子監國,放在曹家父子身上應是同一個道理。
郭照默默地看着曹丕回到坐席上,端正坐好,他的眼底仍泛着紅,除此之外,他的神色已經恢複正常,不悲不喜。
***
夜裏,兩人并肩穿過園中小徑,回到住處。百靈早已備好熱水,盛在後院才建好的浴池中。白玉石砌成的一方矩池,長寬各三米,足以容納下兩個人。郭照默不作聲地為曹丕解了衣裳,褪到僅剩中衣時,他突然滿身酒氣地擁住她,道:“我不是裝的。”
他指的是宴上對曹操泣聲坦露之事。
“我知道,”她從未懷疑過他是在作秀,只是:“你今日這般出其不意,實在太險。”
曹丕摟緊她,聲音低沉,幾乎低到聽不見:“我知道你怪我沒有告知你,但昨夜季重來見我,才與我讨論出這個辦法……本是要裝的,到頭來,卻忘記自己在演戲了……”
郭照擰眉想了半天,才記起“季重”是前些時候,被曹丕當作甘蔗偷運進來的吳質。
想不到他們昨夜又胡鬧了一回。
“你們日後還是莫要私下會面了,若被有心人告訴父親,你今日的所作所為都會變成無用功。”她扯下他最後一件衣裳,半推着他進了水裏,不悅道:“還有,你今日那一番話,豈不是暗示了他們,你已為人父?”
☆、銅雀臺十八
“......雖然如今不能确定你有孕在身, 我卻是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當父親的心情。”一片濛濛水霧中, 曹丕坐在浴池中,長發散落在肩, 一雙烏瞳毫無轉移地看着郭照,等她也進入水中,他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邊, 兩人的發絲在水中漂浮糾纏, 像生來同根的水藻。
他動作緩慢地撩着水,極有耐心地替她清洗長發,一邊洗, 一邊說道:“至于季重,我們倒不怕有心之人去父親那裏告狀。”
曹操身為一個統治者,最忌手下結黨,而曹丕又是嗣子候選人之一, 私下會見吳質,其中緣由本就值得推敲,加之曹丕又以運甘蔗為由, 将人偷偷帶到自己住處,他的動機便愈發可疑。
若是被曹操知道, 曹丕今日在銅雀臺的一番努力,的确要白費了。
“那, 你也要小心為好。如今伯仁他們都不在你身邊,丁儀他們又蠢蠢欲動。”郭照靠在他身上想了想,夏侯尚早前被丢出去歷練, 而夏侯楙則留在許都任職,曹卉好不容易嫁了他,只好先跟着他到了許都去,過些時日再求曹操為夏侯楙安排調動。至于郭奕,也仍在許都,堅持為郭嘉守孝三年,不肯前來邺城......
算來算去,曹丕身邊只有幾位老師了。
“其實你還忘了一個人。”曹丕低頭笑笑。
“誰?”
“子丹。”曹丕緩緩吐出一個陌生的名字,令郭照凝眉回憶了半天,也沒記起“子丹”是何許人也。
曹丕低聲一笑,欣然捏了捏她的耳垂,道:“就知道你不記得了,子丹是曹真的字。可想起來了?”
經他一提醒,郭照才記起那個僅有過數次之緣的青年将軍。
“記起來了,可也許久沒見過他了。”她點點頭,對曹真印象不深,只記得與他見過寥寥幾次,他每次見她的反應都古裏古怪的。
曹丕“嗯”了一聲,道:“他在父親的虎贲營裏歷練,所以你見不到他。這回出征西涼,他也在列。憑着這次機會,他應能得到更多的賞識,而我也多了個好幫手。”
“這樣便好,”郭照向水下沉了沉,全身浸在溫水中,在霧氣中閉眸沉思道:“我還是有些擔心伯益,他一個人在邺城,連個能照顧他的人都沒有。”
郭嘉死後,郭奕以父喪為由,推遲了與荀家的婚事。與郭嘉生前交好的幾個同鄉,也都随曹操來了邺城。偏偏郭家父子兩個人緣都極差,郭奕還拒絕了衆人來府上吊唁,只因他清楚,他們大多都是看在曹操的份上,來聊表心意。
如今,郭奕在許都,可謂是孑然一身。
提及他,曹丕淡淡的笑容消失近無,無聲嘆道:“父親倒是再三讓我寫信,教他過來,可他不願。長文先生只好托了許都多人,常常去照看他。”
長文是陳群的字,而他也是郭嘉的同鄉之一,但郭照卻不曾料及這個以前總看不慣郭嘉的人,如今會盡心盡力地照顧郭奕。
她正晃着神,曹丕又緩緩說道:“不過,他不來也好。現在在我身邊,與我親近的人,都被人緊緊盯着,我怕我護不了他。”
曹操雖不許他們結黨營私,但卻允許曹丕和曹植統領邺城甚至河北地區的文人士子,他們大多與兩兄弟同時交好,但在暗地裏,仍避免不了派系分支。譬如吳質和丁儀,就是各有偏好,同時,也互相敵對。
“你……”郭照從水中坐了起來,帶起一片“呼啦”水聲,她想對曹丕說些什麽,卻被他猛地按到他的胸膛上,濕漉漉的裸肌像一塊熾熱的厚牆,堅硬而結實。
他低沉的聲音透過胸腔傳來,微微顫動:“沒有他們,有你也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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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還是少吃些葡萄吧,待會兒二公子不是回來同您一起用晚膳麽?”百靈擔憂地看着木案上迅速減少的葡萄,又看了看坐在窗前看書的郭照,幽幽嘆道。
郭照聞言,拿着葡萄的手一頓,她轉頭一看,只見一碟葡萄已經下了大半,且這是今日下午的第二碟了。
“您中午吃的本就不多,又吃了這麽多葡萄,萬一傷了脾胃怎麽辦?”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