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下私奔(修)
姜宓的耳邊,盡是呼呼風聲。
前面有人拉着她的手,在拼命奔跑。
後面是夜色下火光綿延的追趕,以及接連不斷的怒喝聲。
“在那邊,大人有令,務必要将采花賊人拿下。”
姜宓眨眼,這一幕異常熟悉,她總覺發生過這樣的事。
多年前,她和青梅竹馬趁夜私奔,也是這樣被人追趕。
她才這樣想着,拉着她的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急切道:“阿宓,商府太大了,咱們分開跑,一個時辰後在老地方聚頭。”
聽到這聲音,姜宓悚然擡頭,看到一張記憶裏萬分熟悉的臉。
她怔然,似乎反應不過來。
那人推了她一把:“快跑。”
話畢,他竟是丢下姜宓轉身就往另一方向拔腿狂奔。
“你……”姜宓伸手,人沒抓住,就只扯下了對方挂在腰封上的竹青色素紋荷包。
姜宓愣住,可沒多餘功夫給她考量,後頭追趕的仆役已經近在咫尺,她想也不想将荷包裏的小物件掏出來,并甩手一扔,将空荷包丢到那人離開的岔路上。
随後,她提起裙擺,動作麻利地拐到相反方向的小徑,并幹脆利落鑽進紫藤花牆裏藏了起來。
“人呢?”
“切莫追丢了,此賊人甚是可惡,不僅給大公子下毒,還拐走了大夫人,大人有令,捉了就亂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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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邊賊人的荷包,定是往那跑了。”
“追!”
……
姜宓蹲在花牆角,看着外面的腳步紛沓火光搖曳,她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
她清楚記得,自己分明是死了的,死在那人榮登九五,坐上金殿九龍椅的那一天。
忽如其來的刺客,利劍穿胸後,她就倒在血泊裏,猩紅的血污了金黃的九龍椅。
她回頭,最後看了那人一眼。
九龍冕冠珠簾晃動,她只看到一雙古井無波的鳳眸。
那瞬間,錐心之痛伴随解脫的輕松感席卷上來。
六感消泯的剎那,她終于明白,在那人眼裏她宛如蝼蟻,生死無足輕重。
即便,她是為他擋刀。
姜宓不自覺抓緊袖子,那人她現在連名字都不想提及。
可是眼下,又怎麽回到了和青梅竹馬私奔的晚上?
她輕輕摸了摸臉,又擰了下大腿,感覺到溫熱和疼痛,抽了口冷氣,方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死了又活了。
死而複生,這是件天大的好事。
姜宓卻生不出歡喜來,當年,她被強聘強娶進商家,嫁給那人的胞兄沖喜。
那人的胞兄叫商珥,先天體弱,常年纏綿病榻,僅憑一口氣吊着,随時都可能雙腳一蹬就沒了。
這樁親事本就是那人仗勢欺人強取豪奪來的,她縱使心不甘情不願,可嫁為人婦後,也曾想過服侍好夫君,安心過日子。
但是她怎麽也沒想到,常年身體的不濟,導致商珥脾性喜怒無常不說,還多出些迥異于常人的怪癖。
那些怪癖雖不曾施展在她身上,可每回商珥都強迫她睜眼看着。
日複一日,在商珥越來越陰鸷的注視下,她驚惶害怕,生怕商珥哪日心血來潮就對她下手了。
一直過了半年,曾經的青梅竹馬忽然出現,像是一場救贖,誓要解救她出水火。
鬼迷心竅般,她像是受了無可救藥的蠱惑,在竹馬脈脈溫情的甜言蜜語中,竟是荒唐的同意和他私奔出京。
當晚,她服侍商珥睡下,又趁着那人不在,收拾了行囊準備走人。
她千方百計逃出商府,但那一晚上老地方苦等來的,不過是竹馬薄情寡義的失約。
他負了她!
她渾渾噩噩的被捉回來,出了這樣的醜事,商珥動了元氣,不久之後人就沒了。
至此以後,往後無數年的每一天,對姜宓來說都是噩夢一般的煉獄。
白日裏,她是需要給亡夫守節的寡妻,被困後宅不得出半步。
等到晚上,她就成了那人的小寵兒,被肆意玩弄,作賤到塵埃裏,毫無顏面。
世人只道,商府商珥是天妒英才多舛早夭,然而發妻和胞弟,卻甚是叔嫂情深,份外感人。
可衆人卻不知,那作賤她的人,正是她的小叔子——大夏第一輔政大臣商殷,後來謀朝篡位的暴君!
姜宓意識恍惚,緊接着一道念頭宛如閃電,嗤啦蹿起。
她要逃!
漿糊一樣的腦子頃刻清明,只要這回商珥不死,她就有機會逃出商家,餘生徹底擺脫商殷。
姜宓神志從未像現在這樣堅定過,她咬着拇指,慢慢思考。
她現在沒有被府中仆役抓住,只要稍後神不知鬼不覺的又摸回商珥的水流淵,私奔這事不成立,那麽她就不是通女幹。
“姜宓,”她深呼吸,“重新來,這回重新來過……”
這話說了兩遍後,她起身貓着腰,沿着花牆壁在縫隙裏艱難穿行。
她記得花牆盡頭有一方狗洞,只要鑽過去,再穿過一道月亮拱門,就是水流淵了。
至于那個和她私奔的竹馬,姜宓眸光發暗,薄情寡義的東西,真被仆役亂棍打死也是活該!
狗洞不大,隐在花牆下,半點都不引人注意。
姜宓彎下腰,匍匐在地,趴開草木就往裏頭鑽。
“嘶!”她忽的抽了口冷氣。
上半身已經鑽出來,只胯骨那裏卡住了,剛一用力,兩側胯骨就給剮蹭破皮了。
火辣辣的疼痛席卷上來,那雙媚色如絲的柳葉眼緩緩浸潤出水光,眉心還蹙着,臉又白,嬌嬌的像朵弱不禁風的小花兒。
爬出狗洞後,她很是狼狽,發髻散了,臉上沾着泥,一身裙裾被花枝勾得破破爛爛的。
她撩起衣擺,借着夜色,能隐約看到腰側到胯骨的瓷白肌膚上,一大片觸目驚心的紅。
并有清幽栀子花的體香和着淺淡血腥味,像一枝出牆杏花苞,顫巍巍的從衣擺偷瀉飄散出來。
姜宓低頭吹了吹傷處,放下衣擺拍掉身上泥屑,眼見四下無人,遂匆匆往月亮拱門那邊趕。
好在府裏仆役和護院這會都忙着在前院捉人,姜宓一路走來,并未撞上旁人。
她順利跨進月亮拱門,只要再經過一曲懸挂紅紗燈籠的廊蕪,就能回到房間。
緊張到手心濕濡,姜宓深呼吸,提起裙擺擡腳——
“大半夜的,也不曉得大夫人到底在做什麽妖,大公子氣急攻心,又吐血了。”
“可不是麽,聽說是讓采花賊人擄去了。”
兩道低語由遠及近,姜宓反應飛快藏匿進拱門暗影裏。
路過的是水流淵裏伺候的倆婢女,其中一人嘲弄冷笑道:“擄?那是商殷大人心善,給她留幾分顏面。”
另一人驚訝道:“我就說什麽采花賊這麽大膽,竟敢摸到咱們輔政重臣商殷大人府上來作亂。”
“哼,我聽人講,大夫人可是迫不及待跟野男人私奔的,指不定早茍且過了,大公子還時常叮囑商殷大人,要待她這個長嫂好一些……”
……
還有什麽話,随着那倆婢女匆匆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她聽不太清了,可大抵知道她們會怎麽編排自己。
她垂下眼睑,勾起點嘴角,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濕冷嘲意。
若說商珥的死,是她上輩子苦難的始端,那暴君商殷,便是她所有的噩夢來源。
所以這輩子,她一定要逃出去!
懷着這樣的信念,姜宓偷摸回到自己房間。
她的房間在流水淵的西廂,距離商珥的北廂隔了一汪錦鯉湖。
故而姜宓鎮定地打來熱水擦洗身上,又換衣裳,這番動靜也沒引來任何人的注意。
她簡單給腰側胯骨上了藥,琢磨了會,又翻出從前和青梅竹馬私相授受的書信。
那些書信原本被細心地收在妝奁暗匣裏,折疊整齊,一看就很珍視。
姜宓面無表情,白嫩臉上盡是漠然。
她将書信付之一炬,親眼看着燒成灰燼,随後她還将那灰燼倒進了淨室恭桶裏,又拿水沖了沖。
重活一次,還是多少有些好處的。
至少,她這回可以選擇跟這個狗東西劃清界限,再沒任何關系。
姜宓如此想着,整個人放松下來,腰側的擦傷就火辣辣地疼起來。
她素來皮膚嬌嫩,最是怕疼,眨眼之間,眼圈紅了,并泛起濛濛水霧。
她抽了抽鼻子,慢吞吞挪到妝奁前,翻箱倒櫃地清點首飾細軟。
金的、銀的,玉的……等等物件,也一并搬了出來。
要逃出商家,錢財必不可少,只可惜她進府之時沒有嫁妝,手上能周轉的現銀并不多,多的是商珥送她的頭面首飾。
現銀,帶身上就能用,麻煩的是頭面首飾,暫且不能變現銀,約莫只能擱置。
姜宓找了兩個荷包,先将一百二十三兩現銀分裝好,沉甸甸的兩坨,她尋摸着幾個地方藏都覺得不安全。
正猶豫之時,冷不丁“嘭”的一聲巨響平地乍起。
姜宓抖了下,回頭就見雕花門牖被人暴力踹開,黑夜深淺濃淡的陰影裏,站着個身量修長的人影。
廊檐下燈籠搖曳,微光點點,為那人周身鍍上一層很淺的逆光。
于是,暗的地方越發暗,亮的地方只有那人揚起的披風一角。
姜宓眼瞳驟然緊縮,倒抽冷氣,手一軟,荷包啪嗒落地。
“咚咚”輕響,荷包繩口松開,白花花的、大小不一的銀錠滾落出來。
“咕嚕咕嚕”幾聲,有粒圓滾滾的碎銀一直滾到門檻處。
姜宓屏住呼吸,一顆心不斷往下墜,像是要墜到深淵裏頭。
那人不疾不徐擡腳,玄色緞面金線勾勒祥雲海的軟靴,漫不經心地邁過門檻踏進來,斜長的影子随之晃動。
姜宓聽到他波瀾不驚的說:“商姜氏,這個人你可認識?”
他這樣說着,身後的長随當即扭着個人到他跟前。
他伸出帶冰絲白手套的一只手,那手五指勻稱修長,包裹在白手套裏,幹淨的不染塵埃,于夜色裏,漂亮到發光。
然,他卻一把抓住那人頭發,往前一掼,那人摔到姜宓腳下,狼狽又倉皇。
姜宓看上一眼便如墜冰窖,渾身發涼。
這人,她自然是認識的,不僅認識,剛才還在一起私奔。
她的青梅竹馬——谷卿闵!
此刻,私奔的女幹夫被小叔子當場活捉,還帶着來當堂對質,所以她要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修改的新版本,和從前的故事都不一樣,只有人物名字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