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馬甲掉了

天色漸暗,日落鎏金。

酒桌上,酒液芬芳,銀樽閃耀,姜宓半趴着,目色迷離,面頰酡紅。

她撐頭看着外頭的日落,呵出口酒氣,癡癡笑着:“紙醉金迷,快活!”

說完這話,姜宓小腦袋一點,就枕在臂膀上,半眯着眸子,好似酒醉睡了過去。

酒桌上的另外兩人不約而同放下酒盞,沉默了會,瑟虹開口道:“我是大夫人婢女,理應服侍大夫人安置。”

仲冬低笑了聲:“在你之前,我才是大夫人身邊人。”

瑟虹眼神一厲,仲冬用了“身邊人”的說法,而非婢女,這個詞透露出的信息讓她覺得不爽快。

“感情不分先來後到。”瑟虹不甘示弱。

仲冬揚起下颌:“大夫人的過去,你沒有參與,來波斯的這幾年,你也不曾在,你覺得你對大夫人而言,感情會有多深。”

瑟虹沒說話,只面容非常冷凜。

仲冬轉着酒盞:“大夫人若是非你不可,當初為何不帶你一起來?”

這話戳中瑟虹痛腳,她冷笑一聲:“不管深或淺,我瑟虹對大夫人一片赤膽忠心,任何時候都不會行背叛之舉。”

聞言,仲冬眼神變了,他盯着瑟虹,眉目陰柔越發的濃烈。

瑟虹起身,居高臨下睥睨過去:“大夫人,我先帶下去休息,往後夫人身邊有我伺候。”

說着,她伸手就要扶姜宓,仲冬一揮袖,桌上銀樽嗖的旋轉起來,并以飛快的速度擊打向瑟虹手背。

瑟虹眯眼,反手一翻,穩穩地接住銀樽,再是一擲,反向回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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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冬冷哼,寬袖一卷,悄無聲息的将那銀樽卷起再放下,但另一只手豎立成刀,從瑟虹的側面往下霹。

若是瑟虹不退讓遠離姜宓,那一手刀就會砍在她肩甲骨上。

但瑟虹紋絲不動,只見她眼梢一挑,指尖在腰間行雲流水的一抹,寒光閃爍的匕首赫然出現在手裏。

匕首鋒銳,尖上微微彎着,并刻有血槽。

她根本勿須刻意,只把刀尖朝外,若是仲冬不變招,那匕首能輕易把對方的手掌給刺穿。

仲冬反應極快,她手腕眼花缭亂地翻轉,腕內側幾乎是險險貼着匕首刃面滑向瑟虹肩膀。

瑟虹臉上終于帶出了凝重,她倒是小看了仲冬。

“嗖”不等那手刀近前,她手頭匕首一個旋轉,就狠狠切過去。

兩人中間隔着酒醉不醒的姜宓,就那麽隔空對戰起來。

有一點,兩人甚是默契。

那就是打歸打,但絕對不能弄出半點響動,省的吵到姜宓。

來往不過半刻鐘,皆分不出勝負。

棋逢對手,仲冬臉上帶出興奮之色,他退出江湖多年,後來從姜宓身邊離開後,就率先來了波斯這邊,先行做了買賣攢下基業,就等着有朝一日能等到姜宓。

這些年裏,他都快忘了自個從前江湖人的身份。

瑟虹面無表情,她是銀蛇出身,再是激烈的對戰,不管輸或贏,都不能激起她半點的亢奮,從頭到尾,她都打的很理智。

然而,她越是如此,仲冬就越是想勝她。

兩人又過了數十招,仲冬手背被劃了到血痕,瑟虹肩甲也中了一圈。

兩道悶哼響起,兩人同時後退半步,視線撞上,便是一片刀光劍影的争鬥。

兩人齊齊再出手,準備下一招就分個勝負。

豈料,趴桌上醉醺醺的姜宓嘤咛一聲,搖搖晃晃撐起身來。

她眼神迷離,天生三分媚的柳葉眸,水潤盈亮,像是被清水沖洗過的黑曜石,份外漂亮。

“仲冬,”她喊了一聲,白嫩面頰粉粉的,像極三月的春桃花,“瑟虹……”

兩人同時應了聲,并不甘示弱地兇瞪了一眼。

姜宓笑了起來,她玉臂一伸,同時搭兩人肩上:“走,回去了。”

三人裏,姜宓身量其實最矮,她搭着兩人就需要踮起腳來。

此時,又喝醉了酒,便走的歪歪斜斜,要倒不倒。

仲冬和瑟虹齊齊伸手攙扶住她,這會沒的争了,兩人一并伺候姜宓,不分先後。

姜宓笑靥如花,偏頭看了看仲冬,又轉頭看瑟虹,随後道:“跟我在波斯,管飽讓你們過的自在快活,等我酒醒,咱們去逛花樓,各色男人随便挑!”

瑟虹眼皮一跳,目光不善地看向了仲冬。

大夫人這都學會逛花樓玩男人了?

那,商殷大人要怎麽辦?

想起那個素來面無表情的男人,瑟虹總覺得,搞不好商殷大人一怒之下,會發兵波斯。

仲冬小聲哄着姜宓:“行的,大夫人想要什麽樣的都有。”

聞言,瑟虹憋了口氣:“你怎麽能這樣?那些人不幹不淨的,你也敢往大夫人面前帶?”

仲冬瞥她一眼:“大夫人一醉就斷片兒,醒來什麽都記不得。”

所以,那根本就是酒話,信不得的。

如此一說,瑟虹才算松了口氣。

然,她這一口氣只松到喉嚨,就又聽仲冬不屑地嗤笑了聲:“那些樓子裏的波斯蠻子,粗魯無禮,自然配不上夫人,就這一城之主,勉強尚能給夫人提鞋。”

瑟虹那口氣鲠在喉嚨,恨不得立刻去宰了那城主。

不想,仲冬繼續說:“前些天,為大夫人而來的那個波斯皇子,算是這兩三年裏,長的最周正,也最有禮數的一個了,聽說從前還在大夏游學過,要我說,這樣的人,才配收在大夫人帳下。”

瑟虹果斷拔刀:“你再說一句?”

仲冬收斂了表情:“這是在波斯,不是在大夏,這裏的女人只要你有錢有勢,便是能和男人一樣三妻四妾。”

瑟虹愣了下,她倒是沒想到波斯民風這樣開放。

仲冬目光柔和地望着姜宓:“也就是我一個陰陽人,配不上大夫人,但我也絕對不會如商殷那般,處處禁锢夫人,在我心裏,大夫人怎麽活都成,只要她快活。”

瑟虹垂眸,心緒複雜,商殷作為她的前主人,她不想說對方的不好,但商殷對姜宓的種種,她也确實說不出哪裏好來。

畢竟,再是好,那也不能掩蓋曾經有過的傷害。

仲冬見她沒說話,遂冷笑道:“你既然能追到波斯來,想必也是希望大夫人能過的好,既是如此,我暫且容你,倘若日後你要做商殷走狗,敢欺瞞大夫人,別怪我手下無情。”

瑟虹心顫了一下,仲冬眼裏的狠戾濃如墨,她根本不是随便說說,而是認了真的。

瑟虹沉默:“你放心,我的主人只有大夫人一人。”

兩人沒有在說什麽,而是默契十足地松姜宓回去。

只是誰都沒看到,微微低着頭的姜宓,那雙濕漉的柳葉眸裏,一閃而逝的流光。

瑟虹在波斯住了下來,仲冬此前一心想着要給姜宓攢家底,将買賣做的很大。

她在大夏江湖上頗有門路,一些大夏私運品通過特殊的渠道弄到波斯來,分明都是很平常的絲綢瓷器,轉手就能坐地起價,賣上高價。

作為大夏人,仲冬還很了解大夏那些世家勳貴稀罕波斯的什麽玩意兒,是以,她在波斯以低價收購那些小玩意兒,再運送回去,将勳貴的銀子賺個滿缽。

但這種買賣,投入和風險都很大,并不算十分穩當的買賣。

所以,仲冬在等來姜宓後,立馬着手在城裏開了兩間商鋪。

一間是瑟虹見過的書鋪,裏頭專門賣大夏的書畫字詞,且姜宓寫的一手好字,各大名家的字她都能臨摹個九成。

那些波斯貴族和商人,并不十分計較是不是真跡,總歸有大夏的字畫,就是件很裝逼的事,所以那書鋪的生意一直不錯。

另一間,就是剛才三人用膳的酒樓,酒樓廚子全是仲冬從大夏雇來的,做的菜也都是大夏的菜式,價格非常的貴。

但即便如此,那見酒樓依舊成為城裏最大的酒樓,并享譽整個波斯。

況且,姜宓本身就是個相貌不俗的,她五官精致,帶着大夏人獨有的氣質,又還穿着打扮都十分講究。

這種講究落當地人眼裏,就成一種說不上來的氣度。

她的美色和名聲不胫而走,仲冬給她的開的酒樓和書鋪買賣就更紅火了。

瑟虹知曉這些時候,心裏頭對仲冬那點成見也就放下了。

接下來的日子,瑟虹就見識到了姜宓在波斯城裏到底有多受歡迎。

她每兩天在書鋪裏呆半天,這半天時間裏,抱着金銀珠寶來求字畫的人絡繹不絕。

姜宓也不是什麽單都接的,她要看對方想寫什麽,若實在書法大儒的字,她即便臨摹了,也摹不出其內在風骨,這個時候,她就會拒絕。

然後下午,她在酒樓理賬,偶爾心情要不錯,就親自去竈房做幾道點心送給大主顧。

晚上回小院,會和仲冬一起查看行商的賬目。

行商來往運送貨物,雖然很賺銀子,但風險太大,即便仲冬組織的行商是找的江湖人,仍舊不能避免。

年初那會,商隊就出了差池,被人劫持不說,還差點遇上雪崩。

故而姜宓傾向于和幾個商隊合作,運送來的貨物能夠分上一些就足夠了,再者她現在已經不缺銀子花了。

瑟虹正覺得自己毫無用武之地時,那波斯皇子找上門了。

二十四五的年紀,一身大夏人的打扮,黃毛藍眼的,看着就像大只的猴子。

瑟虹暗自把人和前主人商殷做了個對比,最後放心了,這波斯皇子連商殷大人的一半都及不上,大夫人一定看不上的。

她才如此想着,就見那波斯皇子見面就貼姜宓臉上親了口!

瑟虹憤而拔刀,要不是仲冬攔着,當下她就要進去宰人!

仲冬好笑,找了個會大夏語的當地人給瑟虹普及風俗,省的日後鬧出事來。

瑟虹聽了半天,總算才明白過來,在波斯見面親臉,那算是一種禮節。

便是懂了,瑟虹也不高興。

她家大夫人的臉,她日日給敷香膏,保養的白白嫩嫩,憑什麽便宜個黃毛猴子?

這種自家精心養護的碧綠小白菜,卻被個外邦猴子啃一嘴的心情,瑟虹一言難盡,壓根沒法和仲冬講明白。

接連幾日,那波斯皇子都來找姜宓,也沒談什麽,就是帶着姜宓出去游山玩水,再是聚會吃喝。

這天,姜宓帶着瑟虹,同那皇子一道上了城主府。

“今天是城主伊阿裏的誕生日,會很熱鬧,聽說還有大夏貴客不遠千裏迢迢而來,姜夫人你應該會喜歡的。”

波斯皇子今日穿的是波斯服裝,頭上纏着白色布巾的帽子,帽子上還插着顏色豔麗的翎羽,墜着寶石的白色長袍,袍子從左肩搭向右腰,赤金太陽紋的扣搭,非常的貴氣漂亮。

出于對城主的尊重,姜宓入鄉随俗,穿了一身波斯女裝。

窄袖掐腰的橘紅色緊身上衣,坦領的樣式,露出纖細的脖頸個漂亮的鎖骨,估計大片嫩白如牛乳的前胸。

她的頭發編成細小的發辮,留兩條細鞭在鬓角,其餘的全用銀灰墜細碎紅寶石的薄紗巾攏着。

下裙是和上衣同色的大擺裙,腰間松松纏着一掌寬的銀制腰帶,腰帶垂銀小鈴铛流蘇,襯的她腰姿又細又軟,走動之間,銀光搖曳,叮叮當當。

那裙擺十分的大,裏頭有骨裙撐着,裙面用金線紋繡着神秘繁複的圖紋,華貴精致。

這樣的姜宓,甫一出現在城主府,當即奪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姜宓不太喜歡頸子前的空蕩,她不自覺伸手摸了摸,粉色的一點指尖,落在滑膩肌膚上,粉和白的對比,偶有烏黑青絲垂墜搭上,簡直就是一卷色彩最濃烈的美景圖,一眼就讓人心神搖曳,蠢蠢欲動。

城主伊阿裏熱情洋溢地迎出來,率先伸手抱了姜宓一下。

他道:“姜夫人,你今天可真是太美了。”

姜宓矜持淺笑,讓瑟虹送上生辰禮:“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希望城主不要嫌棄。”

伊阿裏心花怒放:“我真沒想到,姜夫人還準備了禮物,真是太讓我意外了。”

說完這話,他小心翼翼問:“我能打開看看嗎?”

波斯沒大夏那麽多繁冗的規矩,姜宓伸手虛引:“請便。”

包着紅綢布的木匣子被打開,天光晃亮,就露出匣子裏頭安放的一柄絹布美人扇。

黑檀木為柄,素白的絹布上,繪着個衣裙紛飛的美人。

美人立烏篷舟頭,遠處天光和水色接連一線,霧氣濛濛中,唯有美人身上的大紅衣裙是醒目的,豔色又清麗。

伊阿裏瞬間就喜歡上了這柄美人扇,他小心翼翼拿出來,适才發現美人扇正反兩面,都是美人圖,同樣的景,但不同的色,畫技精湛,做工精巧。

“這……這太巧奪天工了。”伊阿裏贊嘆道。

姜宓微微一笑:“這叫美人扇,扇面上的女子稱為扇面美人,這位扇面美人乃是大夏第一美人,畫師也是大夏天級畫師,一柄美人扇需得花費無數道工序才能成功。”

伊阿裏看了無數遍後,不舍地放回去:“姜夫人放心,我會好生珍藏的。”

波斯皇子言笑晏晏:“你若不珍藏好,我願意出高價購買。”

伊阿裏跟護什麽似的,連忙将木匣子抱緊了,警惕地盯着皇子:“即便你是皇子,那我也不賣的。”

三人一同進門,伊阿裏将給姜宓和波斯皇子留了最好的位置。

聚會是在一寬闊的四柱空地上,頂上是透明的琉璃瓦遮蓋,下面光線充足,四周長案上擺滿了水果點心。

另外還有仆從正在爐竈邊翻烤全羊全馬等牲口,男男女女皆是盛裝出席,熱鬧非凡。

姜宓的位置在波斯皇子下手,居于正中間偏下一點,這已經是除卻主人外,最好的位置之一。

她才坐下,便有人上前來打招呼。

姜宓巧笑嫣然,偶有有那麽一兩個人她認識,其餘的都不怎麽認識,如若是有權勢的貴族,皇子會在她耳邊低聲提點。

一路下來,姜宓嘴角都笑僵了。

她抿了口果酒,覺得這種場合,果然還是不怎麽适合她。

瑟虹見她有些不耐煩,就站在外面一點位置,擋住了她身形,瞬間也将一些不必要的應酬推掉。

波斯皇子忽的偏頭看姜宓,姜宓心神微動,歪頭看過去。

皇子笑道:“姜夫人,什麽時候你會上王城來?我下個月就要回去,不能在這邊久呆。”

姜宓心頭一動:“我在這裏過得很好,暫時不會去王城。”

皇子嘆息一聲:“姜夫人應該懂,我很喜歡……”

“大夏貴客到!”

波斯皇子一句話還沒說完,外頭伊阿裏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姜宓暗自松了口氣,波斯皇子的意思她明白,但是這人地位很高,她根本不好拒絕。

她和衆人一并起身,好奇地看向了外面。

踩踏着光影而來的,是個身量修長的青年,他一身玄色薄披,鴉發如雲,被碧色的發扣松松扣在腦後。

他一腳踏進來,玄色緞面金線祥雲紋的皂靴,像是踩踏在了姜宓心尖上。

她心頭一動,不自覺捏緊了酒盞。

光影退卻,青年的臉露了出來——

一張金制的面具!

姜宓皺起眉頭,那金面遮掩了青年的上半張臉,只露出狹長的鳳眸,以及薄唇和線條硬朗的下巴。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一圈,最後落在姜宓身上微頓,接着又挪開。

伊阿裏小跑着進來,跟衆人介紹:“這位是大夏皇商姜公子,奉大夏皇帝命令,來咱們波斯采買貢品。”

這話一落,屋裏的賓客都熱絡了。

誰不知道,大夏那就是個遍地是黃金白玉的地方,據說大夏皇帝富有的即便是關上金庫門,金子都會化成水從門縫裏流出來。

伊阿裏介紹完,就将姜姓公子引到姜宓對面坐下。

待那姜公子坐下後,伊阿裏回頭看了看,狐疑問:“姜公子,您的随從怎麽不見看?”

姜公子半垂着眸,沒說話。

伊阿裏正準備差人去找,姜宓就聽個熟悉的聲音蹿了進來。

“公子,您走的太快了,小的拿個禮的功夫您就走不見了。”

來人進門,手裏抱着送伊阿裏的生辰禮,待将禮物轉手後,那人擡起頭來,猝不及防就撞上了姜宓的視線。

姜宓眼瞳驟然緊縮,捏着酒盞的指關節用力到泛白。

那人赫然是——商殷的長随方圓!

方圓尴尬了,他瞄了一眼不斷放冷氣的自家大人,又看了看姜宓,整張臉都哭喪起來。

哦豁,這下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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