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完結章下

腰上的玉臂,柔軟有力,勾人遐思。

波斯皇子訝然,他低頭看了看,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他道:“姜……”

“別動!”姜宓打斷他,雙臂越發用力,“我同你去王城就是了。”

她說着,雙目卻緊盯着逐漸近前的商殷。

琥珀色的眸光銳利如電,商殷眼梢微凝,冷聲道:“過來。”

姜宓不為所動,還裝着一臉的茫然。

商殷冷笑,跟他身後的方圓等人,連同瑟虹在內,一并四人,立馬團團将波斯皇子的人馬圍住了。

姜宓暗中打量,見他臉色蒼白,人比從前削瘦,不由得心頭急起來。

“我不認識你,你想幹什麽?”她道。

誰知,商殷根本不和她廢話,直接怼上波斯皇子。

“我不管誰找的你,你可要想好了,”商殷口吻冷凝,像是深秋冰霜,“如今的波斯王朝,有皇子十人,你能排第幾?”

聞言,波斯皇子臉色大變。

商殷繼續說:“你信也不信,不費一兵一卒,我就能讓整個波斯改朝換代?”

這樣的話,任何一個人說出來,都只會是惹人笑話罷了。

但說這話的人是商殷,曾經的大夏輔政權臣,波斯皇子不得不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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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呼吸,動作緩慢的、用力的将姜宓的玉臂從腰上撕下來。

“你果然是商殷。”他道。

姜宓懵圈,這是什麽神展開?

不容她想明白,下一瞬她就被波斯皇子從馬背上揪下來,恭恭敬敬地奉送到了商殷馬前。

姜宓眨了眨眼,又看了一圈。

波斯皇子的護衛,少說也有三四十人,而商殷,加上他也才四五人。

這四五人對上三四十人,波斯皇子就這麽慫了?

那她還急什麽急?

虧得她擔心這狗暴君傷勢未愈,轉頭還吃了地頭蛇的虧,折在異國他鄉。

姜宓尴尬的頭皮都要麻掉了,她眼神游離,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商殷。

末了波斯皇子厚着臉皮道:“商大人,不知我可否有幸,邀的大人上王城作客?”

乍聽這話,姜宓瞪了波斯皇子一眼。

要不要這麽沒節操?剛才還在邀約她,這會轉頭就變臉請商殷了?

商殷坐于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沒幸。”

這兩字在腦子裏轉了幾圈,波斯皇子才明白過來。

商殷已經不理會他了,他睨着姜宓,寬袖飛揚,自下而上席卷,彎腰長臂一撈,就将人撈到了馬背上。

“啊!”姜宓驚呼一聲,再定神已經安穩坐在商殷懷裏,共騎同一匹馬。

她緊緊抓着馬鞍,似乎怕掉下去。

商殷瞟她一眼,調轉馬頭,對波斯皇子不冷不熱的道:“群蛟亂舞,當避漩渦海嘯,韬光養晦,待到旭日初升,方躍雲而起,化形成龍。”

短短一句話,就叫波斯皇子怔然,陷入深思。

稍稍提點,已是商殷施舍的了,若不是對方身份太特殊,如今又身在異國他鄉,這等話商殷才懶得說。

“噠噠噠”馬蹄聲驟然遠去,驚醒波斯皇子。

他揚袖拱手,朝着商殷離去的方向,朗聲道:“貴人指點之恩,沒齒難忘……”

奈何,商殷很快就沒影了,那話也不曉得他聽沒聽見。

波斯皇子表情複雜,吶吶放下手,心頭好一番的失落。

商殷這等奇才,才能不輸一國之君,若是他能得這樣的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然,他也知道,這只是個妄想。

商殷,那就不是一個會屈人之下的主,一個大夏都留不住他,更何況是大夏人眼裏的番邦波斯?

“殿下,該上路了。”身後随從提醒道。

波斯皇子長嘆一聲:“聽命,轉道去其他城池,暫且不回王城。”

莫名的,他就聽信了商殷的提點,并暗自決定,過個幾年再回王城。

——

熱風燥臉,姜宓快喘不上來氣。

她試圖離商殷遠一點,但同乘一騎,再是騰挪,後背總也會磨蹭上對方胸膛。

臉有些紅,脖頸也開始有細汗,潮熱濕潤,讓姜宓很不自在。

她咬着唇,眼神閃爍,眼看座下的馬拐了個彎,居然不回城,徑直往城外去。

姜宓心頭一慌,将馬鞍抓的更緊了。

他……他到底想幹什麽呀?

并且,她還注意到,起初瑟虹和方圓都跟在身後,但沒跑出多遠,就不見人影了。

寬闊的官道上,前無來者,後無行人,竟像是只有他們兩人。

風烈烈,吹過她的鬓角細發和衣衫,這條官道好似永遠沒有盡頭。

就在姜宓以為會一直跑下去,商殷一拉缰繩,驅馬進了官道岔路。

又走出一裏地,眼前是大片的花谷。

商殷好似很熟悉,到了花谷前,他率先下馬,也不管姜宓,直接往前走。

“你……”才開口,姜宓就不曉得說什麽了。

她猶豫了會,慢吞吞下馬,不遠不近墜在商殷身後。

遠看是種滿各種鮮花綠植的山谷,其實走過隘口,裏頭根本就是片開闊的別莊。

別莊裏分東西,一邊像曾經的商府,種着大片的鳳凰木林,一邊則是如雲紅楓。

姜宓愣住,她站在別莊隘口處,看着樣式熟悉的別莊就走不動路了。

不管是鳳凰木還是紅楓樹,都已經生長的葳蕤蔥茏,顯然是已經種了有些年頭才會如此。

且,別莊後背靠深山,莊裏有涼亭曲徑往上,在半山腰若隐若現,極像是世外桃源。

不得不說,姜宓一眼就喜歡上這裏了。

她看着商殷拾階到門前,莊裏的管事畢恭畢敬迎他進去。

但商殷沒進去,只負手站在門口,轉身看着姜宓。

觸及那目光,姜宓莫名心頭一悸。

她緊了緊手,臉上帶着潮熱,低着頭趕緊跟上。

“宓夫人,您總算是回來了。”管事喜笑顏開,對姜宓半點都不陌生。

姜宓好奇:“你認識我?”

管事摸着将軍肚,笑眯眯道:“您是主子,小的哪裏會不認識。”

姜宓還想問什麽,眼看商殷已經邁過大影屏,往鳳凰木林去,她遂趕緊追了上去。

然,她才初初進林,就聽聞一陣咳嗽聲。

“你……你傷還沒好麽?”姜宓想也不想,上前探身往商殷面前湊。

商殷單手扶着鳳凰木,指腹一擦嘴角,試掉殷紅血跡,冷冰冰道了句:“好沒好,也同你沒幹系。”

被這話一噎,姜宓惱的轉身就走。

可商殷鳳眸睫羽輕顫,更為難受地咳了起來,這回才吐了點血。

姜宓吓壞了,一把扶着他臂膀:“大夫呢?莊裏可有大夫?”

商殷似乎很虛弱,踉跄幾步,沒奈何地靠在了姜宓身上。

他下颌抵着她肩,隔着衣料,感受着颌下纖細的骨頭,以及鬓角的幽幽發香。

好一會,在姜宓看不到的方向,他才低聲道了句:“不用。”

姜宓摟着他腰身,試圖把人帶進屋裏:“方圓?方圓還要多久回來?讓他去找大夫。”

商殷沒應聲,琥珀色的眸光半掩在睫羽下,深邃刻骨,挾裹着壓抑隐忍的波瀾和悸動,猶如蟄伏的兇獸驀然蘇醒。

好不容易将人扶進花廳,姜宓出了一身汗。

這一急起來,她根本就沒注意,周圍的仆從,早很有眼色呼啦退了下去,視野之內就看不到第三個人。

“我去找大夫。”姜宓将人扶到黑漆玫瑰三圍羅漢榻上坐好。

“宓宓……”低沉帶啞的聲音倏地響起。

姜宓僵在那,不敢動也不敢回頭。

修長有力的手,再次卷上腰身,姜宓跟着那股力道順勢過去,穩穩當當坐在了商殷大腿上。

她正要推拒,商殷已經将頭靠在了她肩膀,并虛弱無力的道:“不要去,讓我抱一會。”

姜宓沒有動,渾身緊繃。

曾經的過往,歷經兩世的記憶,在她眼前交織更替。

她眼圈莫名就紅了,心裏頭又委屈又難過。

“我很想你。”商殷低低的說,語氣依舊平瀾無波。

姜宓抿緊唇,所有的情緒都被這句話攪的心煩意亂。

她,不想見他了。

“一年,兩年,三年,你還要我等多少年?”商殷問。

仿佛是有嘆息,在這句話的尾音之後。

姜宓喉嚨發緊,手心汗濡,竟是半個字音都答不上來。

商殷也沒追問,就那麽摟抱着她,靜靜坐着。

有風從廊蕪吹進來,一點一點撫平姜宓心頭的燥熱。

她垂着眼眸,很輕聲地問:“你……你可是記起了一些從前的事?”

“嗯,”商殷回了一聲,後又補充,“做過一些有關于你的夢。”

姜宓眼波顫了下,像是撥動的琴弦,顫巍巍的,經久不能平息。

她輕呼吸,欲從商殷身上下來。

“別動。”商殷卻是不放,反而越發用力了一些。

姜宓臉騰地就火辣起來:“你,你放開!”

商殷頓了頓,擡起頭,鳳眸深邃,琥珀眼瞳宛鎏金汪洋,看似平靜,實則內裏波濤洶湧。

“多久?”他問。

姜宓懵了下,一臉困惑。

“要我等多久?”即便是問這個話的時候,商殷仍舊是面無表情。

姜宓羞窘,內裏隐秘的羞恥冒頭,叫她面頰嫣紅一片。

她咬唇,挪開目光,幹巴巴地說:“随便你,我沒叫你等。”

話罷,她一使力,從商殷腿上滑下來,離他遠遠的。

手心空落,商殷摩挲了下指腹,思忖片刻:“我預備明日回大夏。”

聽聞這話,姜宓訝然:“你傷成這樣,如何上路?”

商殷眸光微閃:“我的傷,同你有何幹系?”

他這樣問,叫姜宓根本沒法回答。

她心頭一負氣,冷笑道:“是和我沒關系。”

尾音方落,她竟是拂袖離去。

商殷也不追,只整遐以待地斜卧榻上,鴉發垂落,一瀉千裏,端的是俊美無俦到讓人臉紅心跳。

“咳咳咳……”他又開始咳,就好似姜宓是良藥,一旦離了,他就受不住,虛弱到死。

姜宓站在門牖外頭,聽着裏面的咳嗽聲,一時間心頭很是不好過。

但要她率先服軟,她又抹不開這臉面。

況且,她還沒想好,到底要如何處理和商殷的這段孽緣。

商殷咳嗽了半晌,沒見姜宓回心轉意,他皺起眉頭,毫不猶豫扯松衣領,瞅着胸上的傷口,用力一按。

頓時,鮮血飙湧,浸透衣襟,整個房間裏都是厚重的血腥味。

如此,姜宓還是不回心轉意。

商殷坐起身,表情莫測,他在任何人任何事上從來都是游刃有餘,唯有姜宓,他無可奈何。

從前,兩人的相識和相處過程,不算美好,後來他又在感情上走了歧路,幡然醒悟之時,姜宓已經生了心結,很是難消。

商殷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倍感棘手。

當天晚上,姜宓也沒鬧着要回城,直接在別莊裏住下。

別莊鳳凰木林裏,同樣有一座五層樓高的止戈閣。

她仍舊是住在五樓,商殷住四樓。

大晚上的,她毫無睡意,遂倚在窗牖邊遠眺。

夜半時分,四樓驀地喧嘩起來,護衛和仆從紛沓進出,很是慌張的模樣。

姜宓心頭不安,找了瑟虹一問,才曉得是商殷傷口崩裂,重傷接近昏迷。

“怎的會?”姜宓喃喃自語。

瑟虹臉色不好:“大夫人,婢子晚膳那會才聽方圓說,商殷大人的傷口帶毒,毒素不清,自然傷口不愈。”

毒?!

姜宓眼神都變了:“何種毒?”

瑟虹悲戚:“是銀月,中此毒者,全身血液在一月之內變為水銀色,後無藥可解。”

姜宓睜大了眸子,身軀搖晃了兩下:“一個月?”

“對,”瑟虹點頭,“方圓說,商殷大人只剩十日好活了。”

這話一落,瑟虹只覺眼前一花,再無姜宓身影。

她頓了頓,低頭抹了把臉,臉上流露出愧疚的神色。

牲口!

方圓那個牲口,為了逼她說謊,竟然剪了她所有的小衣,不僅如此,還大晚上的說要來鑽她被窩!

瑟虹抓了抓涼飕飕的前襟,面色鐵青。

銀蛇暗衛裏,誰不曉得方圓那個大臭腳,十裏八鄉都能把人給臭暈過去,若是來鑽她被窩……

那畫面,瑟虹簡直不敢想。

——

月白色斜紋被褥裏,青年鴉發散落,長眉入鬓,鳳眸緊閉。

這等模樣的商殷,無端多了幾分舒朗的俊美。

姜宓愣愣地看着他,不自覺就紅了眼圈。

她抖着手,很輕地碰觸商殷冰涼的手背。

“大夫人,”方圓低聲道,“主人交代了,不準小的跟您說這事的,不然您就當不曉得,回樓上歇着吧。”

姜宓沒說話,像是沒聽到。

方圓又說:“大夫人您不必憂心,主人早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往後餘生保您順遂安康,小的也歸大夫人管。”

“出去。”姜宓道。

方圓往紗帳裏看了眼,踟蹰片刻,一步三回頭地退出房間,并貼心地掩上房門。

“我知道你聽得到,”姜宓冷着臉,“你是要死了嗎?”

商殷睫毛顫動兩下,沒有睜開。

姜宓繼續道:“你為什麽不當你的皇帝?”

她以為自己不敢問的,但話到了嘴邊,反倒很自然就問了出來。

“你當你的大夏皇帝,”姜宓半低着頭,暈黃燭火照亮她半邊側臉,“我過我的快活日子,各不相欠過完幾十年,死了一切就都煙消雲散。”

這樣,不好麽?

“不好!”商殷睜眼,手一翻,緊緊抓住了姜宓的手。

姜宓指尖一顫,擡眼看向他。

“你我注定沒法各不相欠。”他鳳眸幽亮,顯得霸道而固執。

商殷勾了下嘴角:“不過,我也沒幾天了,你就如從前那般乖順一些,欠着我,讓我好走,可行?”

這一句話,不知是哪個字眼,狠狠地戳中姜宓軟肋,叫她壓抑的情緒瞬間崩潰,宛如決堤洪澇。

“你……”一個字音,喉嚨就哽塞了,“你不會死的,你是皇帝,震懾寰宇的商帝!”

商殷輕笑了聲,目光變得綿長:“沒甚意思,深宮禁庭的,沒你太冷清。”

他揉捏着姜宓指尖,視線膠着,帶着微末纏綿。

“保不了你救不了你,是我最大的憾事,”商殷嘆息一聲,“宓宓,陪我十日好不好?”

想都不想,姜宓接連點頭。

她小小都抽咽了聲,低下頭埋在被褥裏,不敢讓商殷看到她哭。

她沒看到,商殷像回光返照般,整個人瞬間精神了。

“這十日,你若對我有甚不滿,不必忍着,也不必刻意裝乖,盡可傾心告訴我。”商殷斟酌着說道。

姜宓繼續點頭。

“時日不多,你我沒有來日方長,我只悔從前沒有對你坦誠心跡,我以為你懂的。”

畢竟,除了她,他也沒再對誰這樣縱容過。

姜宓拽緊手,緩和了氣息,穩着發顫的聲音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存着狎玩戲弄的心思。”

商殷皺起眉頭,差點沒從床上坐起來。

他什麽時候狎玩戲弄她了?

他一直堅定認為,彼此是情投意合!

姜宓嗤笑了聲,帶着自嘲,兩人開始的時候太糟糕,磕磕絆絆的走了好幾年,也沒走上正途。

所以,即便是後來,她隐約猜測到了商殷真正的心思,也拒絕去相信。

她寧可自欺欺人,也不想面對兩情相悅的局面。

姜宓扭頭抹了把眼睛,覺得難堪。

“我去給你端盞熱茶。”她倉惶轉身,帶着小狼狽。

商殷哪裏會放她走:“宓宓,我有一心願未了。”

他握着她手,扣着指尖就不放開。

姜宓渾身僵住,好半天才慢吞吞轉身。

商殷目光軟了兩分:“我們從未成過親。”

他跟她拜過一次堂,打着兄長的名義,也有過夫妻之實,但卻從沒有正兒八經的名分。

姜宓觸上他的視線,腦子裏轟的一聲,張了張唇,聽見自己說:“那……那就成親……吧。”

——

既決定成親,且最多餘十日功夫,整個別莊裏的人都忙碌了起來。

姜宓沒有在對商殷豎起刺尖兒,她心結似乎一夜之間就消弭,衣不解帶地服侍商殷,待他發自內心的乖順。

但凡商殷提的要求,她就沒有不應得。

就算是商殷不提的,依着對他的了解,姜宓也會矮下姿态。

一應,都仿佛回到了上輩子的時候,她明豔乖巧,嬌嬌得讓人心尖發癢。

幾日功夫一晃而過,待到拜堂那日,方圓瞅着身着大紅喜服的商殷,嘀咕道:“主人,眼看十日之期将到,大夫人那頭瞞不下去了該如何是好?”

商殷撣了下袖擺:“船到橋頭自然直。”

方圓不敢茍同,但苦肉計這戲碼是自家主人出的主意,他能怎麽辦,當然是陪着一起演下去了。

“新郎官,吉時到了。”喜娘樂呵呵地進來,甩着帕子催促。

商殷挑眉,他那張皮相本就俊美無俦,在喜服映襯下,眉宇風華,當真天下無雙,哪裏有半點孱弱垂危的模樣?

蓋因是在別莊裏成親,不用大老遠地迎親,也沒有多的賓客,可規矩卻半點都不少。

等兩人拉着紅綢花,三拜叩首後,阖府仆役都在拍手歡呼。

——

新房裏,紅燭明豔,灼灼生輝。

紅紗帳裏,光影斑駁,兩人相對而坐,半晌無言。

姜宓已經取了鳳冠,朦胧燭火裏,她那張新顏,嬌美如粉桃,美豔不可方物。

剛飲了合卺酒,她連脖頸都泛出粉色來。

商殷眸色很深,半隐于帳中,不怎麽看得清。

“時辰不早,該安置了。”他道。

姜宓眼皮一跳,瞟他一眼,揪着袖子說:“你先安置,我去趟如意房。”

前腳尖剛觸地,腰身就攀上了雙臂膀。

“今晚是洞房花燭夜。”潮熱的呼吸拂過耳廓,帶起陣陣酥麻。

幾乎是瞬間,姜宓腰姿就軟了。

兩輩子,商殷太了解她,況且她現在的身子骨,曾經被奇藥調理過,比尋常女子更為敏感。

一點點的接觸,就能撩起一片星火。

她耳朵尖紅的滴血,氣息都不勻了:“我……你……你還有傷,我不想做那等事。”

從背後抱着她的商殷頓了下,語氣極淡的道:“你不想就不做,陪我睡一會,嗯?”

醇厚磁性的鼻音,像毛毛蟲一樣蹿進耳膜,激烈的顫粟從尾椎骨電過,讓姜宓渾身都不對勁了。

她還沒反應過來,商殷已經按着她肩膀,扯過龍鳳錦衾蓋兩人身上。

他規規矩矩,姿勢端方,閉着眼睛,當真像是要睡覺。

姜宓心頭惴惴,偷看了他好一會,确定沒異動,适才松了口氣。

心神一松懈,适才發現背心裏衣整個都汗濡了,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她小心翼翼側身,反手扯松裏衣,這才好受一些。

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姜宓不知道。

她迷迷糊糊再睜眼時,只覺渾身都似在火爐裏,熱燥難當,且從骨子深處泛出某種空泛的虛無感,非常難受。

她對這種虛無并不陌生,從前和商殷在床笫快活之時,就總會這般。

姜宓醒了醒神,驚悚發現,自己居然抱着商殷,像八爪魚一樣纏在他身上。

“轟”姜宓臉燙的幾乎冒煙。

手忙腳亂的想退開,不想卻驚動了商殷。

鳳眸半睜開,睫羽掩映下,姜宓沒發現,眸子裏頭是一片清明。

“宓宓,不舒服麽?”他啞聲問。

姜宓舌頭打結:“沒……沒……沒有!”

商殷伸手抱她:“你身上很燙。”

“都說了沒有!”姜宓惱羞成怒,想打人!

商殷戳破她:“你面帶椿意,可是動了心思?”

分明是淺淡如水的語氣和表情,一本正經不過,仿佛姜宓那點莫名而起的羞恥心思,就和天氣變化一般正常。

姜宓羞死,磨着牙道:“睡覺。”

商殷看着她,目光綿長而縱容,又似有無可奈何。

他坐起身,開始解雪白的中衣:“你如今體質異于常人,一旦動了亂七八糟的心思,若不纾解,只會淤堵于心,生出病竈。”

姜宓都懵了,渾然不知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

她不過就眯了一覺,怎的就這樣了?

另一滾燙的體溫挨觸上來,姜宓猛然回神,她伸手去推:“我沒事,你下去。”

商殷眯眼,送到嘴邊的肥肉,焉有不啃的道理?

“宓宓不用覺得羞于見人,夫妻人倫很正常,我決意對你好,自然就要方方面面都好。”他說的一派理所當然,讓姜宓無話可說。

狗暴君的狼子野心,一遭出籠,就再不遮掩了。

姜宓擡腳踹他:“你騙我是也不是?”

商殷如何會承認:“不曾,宓宓于我,便是祛毒良藥。”

良藥個喵喵汪汪,一聽就是唬弄她的。

火氣噌噌上湧,眼看姜宓表情就不對了。

商殷低笑了聲,被褥下的指腹沒幾下動作,頓叫她軟和成一灘椿水,柳葉眸水汽濛濛,腦子裏迷迷糊糊,哪裏還能再分心想其他。

隔日,日上三竿。

姜宓癱在大紅的錦衾裏,生無可戀。

昨晚上的一切,到底是如何發生的?

她至今都沒想出個一二三來,一應看似意外,但她總覺哪裏不對,太過順理成章了。

商殷端了雞絲肉粥進來,見她像個鴕鳥,還不肯出來見人。

他道:“宓宓……”

“你走!”姜宓打斷他。

見商殷目光深深,姜宓掀被下床:“好,我走。”

說罷,她披上外衫,拂袖往外間去。

“乖,莫鬧了。”商殷幾步上前,從後将人抱住,輕輕松松把人弄回裏間坐下。

姜宓眼尾有點泛紅,雖說兩人拜過堂,昨晚還過了洞房花燭夜,她合該認命,安安心心跟商殷過日子。

但她心裏就是不舒坦,絲絲縷縷的小委屈像是氣泡,咕嚕咕嚕往上冒。

她扭開身,不看他。

商殷銀勺攪動着肉粥,熬的粘稠的米粥裏,撕得細細的雞絲又嫩又香,甚是美味。

“天大的事,先用膳。”他說着,雲淡風輕,舀了一點吹涼了,就動手喂過去。

姜宓絞着袖子,矯情的眼淚水吧啦吧啦往下掉。

商殷頓了會:“你心裏如何想的?”

“你總欺負我!”姜宓脫口而出。

商殷頭疼揉眉心:“你可曾見我欺負別人?”

他當然不曾,以前都是直接要人性命。

“莫說我不能碰其他女人,就算能,”商殷繼續說,“其他女人脂粉重,臉髒。”

女人都臉髒,大部分心也髒,沒他家小嫂子幹淨舒心,雖然有點矯情造作,但他還經得起折騰。

姜宓讓這奇葩的理由驚呆了,她不自覺摸了摸臉,深以為狗暴君眼神不太好。

分明,她平日裏也是抹了脂粉的。

不過——

“你騙我!”姜宓指責。

商殷一陣心累:“沒騙你,受傷為真,中毒為真。”

說着,他弄破指尖,擠出一點鮮血。

本該是猩紅的鮮血,此時卻呈一種紅粉色,好似被水稀釋過,不複殷紅。

姜宓騰地起身,眼底驚駭。

商殷慢條斯理擦掉血跡:“還沒徹底變銀色,我應當還能再活些時候。”

“如何解?”姜宓一把抓住他手。

商殷撩起眼睑看她:“不想解。”

末了,他又多說了句:“你若離開,解了也無甚意思。”

“不離開!”姜宓一口回絕,“我不離開,你解毒。”

商殷橫量片刻:“一年,同我好生過一年,一年後我解毒,便是你還不想和我有瓜葛,我就再不出現你面前,如此可好?”

姜宓心肝都在顫:“……好……”

得了應允,商殷眉眼舒展,整個人都溫潤了幾分。

他重新舀了雞絲粥送到姜宓嘴邊:“小心肝乖,吃一口,嗯?”

那日說罷,姜宓收斂起心思不作了,乖乖巧巧和商殷過起小日子。

兩人像尋常夫妻,偶有吵鬧,偶有膩歪,總的來說,日子還是和和美美的。

晃眼兩三月過去,兩人誰都沒提當初協商的那事。

在此時,也不曉商殷是有意還是無意,姜宓驟然診出懷胎兩月!

兩輩子來的頭一胎,初為人父人母的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齊齊手足無措。

好在瑟虹很靠譜,大夫和穩婆找了四五個,一并養在別莊裏,不為別的,就只圍着姜宓打轉。

經過雞飛狗跳的十月懷胎,姜宓順利生下個嬌嬌的小千金。

小奶娃子初初看不出來像誰,一等滿月,五官長開,商殷瞥一眼就愣了。

小團子奶香軟綿,長了張和姜宓非常相似的臉,乍眼一看,根本就是縮小版的姜宓。

前世今生,頭一回當父親的商殷滿心感慨。

他抱着小團子,愛的心坎發軟。

白白嫩嫩的小奶娃吐了吐舌頭,漆黑的眸子目不轉睛地看着商殷。

今個奶娃滿月,也是一年之期的最後一天。

商殷捏着小團子軟綿綿的小手手,坐在床沿邊,好一會才看着姜宓道:“宓宓,我毒解了。”

姜宓胸口有些發脹,她伸了個懶腰:“嗯。”

回了一個字音,旁的卻是再不提。

商殷眸色微閃,抱着奶娃子心照不宣。

片刻後,他忽的冒了句:“宓宓,早年我覓得一處風水寶地,修了座陵墓。”

他看着她:“我們兩個人的。”

我們兩個人的陵墓。

生不同時,但死一定要同穴!

回過味來的姜宓失笑,這人該是多不會說情話,把好好的執手偕老同生共死的深情,說成不受待見的陵墓也真是本事。

不明白心意的,還只當他是要咒人早死嗫。

她揩了下眼尾笑出來的濕潤,嬌嬌地翹起嘴角:“那你日後要對我更好一些,不然,誰願意跟你葬一塊了?”

口吻嫌棄,眼裏卻是瞞不住人的甜膩情意。

得來日思夜想的回答,商殷長臂一攬,将世間唯二的至寶擁進懷裏——

“不負,生生世世皆不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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