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個月後,紐約。

寬闊拔長的身影走過長廊,在盡頭處停下。

男人的背部挺直,仿佛君臨天下的王。

因為手術剃短的發已經蓄長,經過各科醫師多方會診,他的臉部依然平滑如同往昔,俊美英挺的五官未有半分損傷,術後的各種創傷與後遺症也一一克服,全然看不出三個月前,他曾是被迫躺在病床上休息的傷兵。

黎君桦望着眼前那扇複古刻紋的大門,拉下金色門把,往內一推,擡步走入。

房間裏圍繞着會議桌而坐的老人們紛紛擡頭,一雙雙充滿憤怒與責備的眼神像尖銳的箭意圖刺穿他,或者欲使他感到內疚。

但黎君桦可不。

他從容地走到他的座位前,直挺挺的伫立。身穿深藍色西裝的他,打着一條勃根地紅細領帶,不馴得優雅高貴。

“奧斯汀,你怎麽可以做出這樣的事!”為首的長者率先重聲譴責。

“我相信我的決定沒有錯。”黎君桦環視一圈在場的長者,沉穩地反駁。

“就算班森做了再多的錯事,他依然是一家人,你不該将他送進監獄!”明顯偏向袒護黎陌洋的長者,聲嘶力竭地吼道。

黎君桦淡淡瞥他一眼。“一家人?他三番兩次在我背後搞鬼,又想制造一場意外讓我徹底消失,請提出可以說服我,他跟我是一家人的證據。”

“但你安然無恙,依然活得好好的,難道你就不能原谏——”

“不能。”黎君桦冰冷截斷那人的話,眸光迸射出令人窒息的寒芒。“我無法原諒他,永遠也不能。”

“是因為他對你的女人下手?”席間的其它人沉沉地問。

“是的。”黎君桦坦承不諱,硬梆梆的态度宛若一塊鐵石,不容許任何人來挑戰。“不只如此,他殺了兩個人,他應該為此付出代價。”

聽見他嚴峻的指控,霎時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或許并不是他親手殺害,但那兩個女人确實因他而死,他又想對我故技重施,然後是惱羞成怒,意圖殺害我的女人……他只差那麽一點就背上四條人命,我絕對不容許這樣的人渣靠着黎氏家族的光環逍遙法外!”

黎君桦凜冽的掃過在場每一張臉,棕色眼眸在光線照耀下宛若冰冷的刀鋒,劃過每個人的咽喉,所有人全都噎住一般,發不出一絲聲響。

“只要我還活着的一天,我就不會讓他自由,他必須在牢裏為他的所作所為忏悔,即使未來他能假釋出獄,我也不會讓他好過。”

“你這是打算公然跟我們為敵嗎?”長者中的主要發言人憤怒地拍桌站立。

“你們還能活多久?”黎君桦近乎冷酷地說。

此話一出,所有人駭然變臉。

“奧斯汀,你好大的膽子,居然這樣詛咒我們!”

“不,我是認真的。”黎君桦說。“你們以為你們還能把持權力的核心多久?這已經是我們年輕人的世界,不再是你們的。”

衆人聞言俱是神色鐵青,卻沒人出聲反駁。事實上,他們根本反駁不了。他們這些人多已經衰老,只能退居幕後,權力一點一滴地交到年輕人手中,能握住的并不多了。

“我已經跟其它人讨論過。”黎君桦特別強調“其它人”這一詞。

他口中的其它人,指的便是如今臺面上在各個領域的黎氏繼承者。

“包括艾蒙也支持我的決定。你們就算質疑我,難不成也質疑艾蒙?他跟我一樣,都無法容忍班森的罪行。”

圍繞着長桌而坐的長者們,一個個垂下眼,高亢的态度像退潮的浪,逐漸消落下去。

“如果再像過去那樣固守陋習,用不着什麽敵人,黎氏本身便會先行腐爛衰亡,所以我絕對不會收手,也絕對不會容許再有像班森這樣的人,以為戴着黎氏這頂皇冠就能為所欲為。”

“奧斯汀說得對。”發言人沉重地低語,在他身旁還想抗辯的長者臉色倏然刷白,最終仍是将話吞回。

“布蘭登叔公也認同我的想法?”黎君桦勾起一抹驕傲的笑。

“你說得對,班森确實鑄下太多不能饒恕的錯誤,如果我們再包庇他,極有可能為家族帶來災難。”滿頭白發的布蘭登不得不同意他的論點。

“但——”席間又有其它人亟欲抗辯。

“我支持奧斯汀。”布蘭登冷冷地擡眸掃過那些人,成功制住那些異議。

其實布蘭登并不是真正支持黎君桦,而是明白一個道理:他必須選邊站,看是要選擇他們這些年輕繼承者所堅持的,抑或是那些攬着剩餘無多的權勢不肯放,觀念太過陳腐的老家夥們。

顯然不笨的人都知道,年輕人才是未來,他們是延續家族的未來希望。

“謝謝布蘭登叔公。”黎君桦朝布蘭登微微颔首,眉宇間淩厲的鋒芒令人不敢直視。

“但班森是特例,未來我希望你們這些年輕人能夠互相扶持,良性的和平競争,而不是自相殘殺。奧斯汀,你也一樣,必須謹記這個教訓。”

“我會的。”黎君桦堅定的應允。

“你與艾蒙是這一輩的榜樣,可別再讓我們失望了。”

黎君桦走向布蘭登,寬闊的大手往老而不衰的長者肩上一放,俊美的臉龐已挂上來時的從容微笑。

“我們從來沒讓任何人失望。”他自負地說。

布蘭登擡眸望着眼前年輕又精力旺盛的雄獅,衰老的臉龐亦緩緩揚笑。

包裹在野蠻中的優雅。

瞧瞧他們這些年輕人,将這條準則發揮得淋漓盡致。看來黎氏建立的龐大帝國将會在這些優雅的野獸手中,繼續延續下去。

臺灣。

一切都結束了。

至少對冷薔來說是如此。

她走到敞開的白色衣櫃前,挑選了幾件剪裁大方的小洋裝,以及許久不曾出現在她身上的牛仔褲,将這些能夠恢複她原本面貌的衣物,逐一塞進床上的行李箱。

床上一隅躺着過去這段時日她慣穿的制服。潔白但是單調的襯衫,以及充滿束縛感的黑窄裙。

結束了。

無論是“米穆爾”集團,抑或是黎氏家族,這兩者在未來都與她無關。

三個月前,當她從特別病房醒來,她才知道黎陌洋根本沒死,他被黎君桦軟禁起來,直到他願意吐實認罪,自白他殺了沈氏姊妹,以及在黎君桦的座車動了手腳等罪行。

黎君桦以他的方式制裁了那個人渣。

老實說,關于這點,她由衷的感激他。她之所以堅持用自己的方式複仇,便是她太清楚像黎氏這樣龐大的家族,一定會包庇自己人直到最後。

黎君桦沒這麽做。

雖然她不清楚,他是為了她,抑或是為了幫他自己出一口氣,但能見到他大義滅親,親手剝奪黎陌洋的自由,讓他徹底身敗名裂,下半輩子都将禁锢于鐵牢中,她心中的怨恨已經降到最低。

她對黎家的男人又愛又恨。她原以為自己不可能像姊姊那麽傻,但最終她仍是愛上了一個姓黎的男人。

盡管那段瀕死的記憶已有些模糊,但她始終記得,在死絕的窒息中,是他給了她一口活命的呼吸。

沈寧欣毀在姓黎的混球手中,重生後的冷薔,卻是因為另一個姓黎的男人才得以存活下來。上天的安排何其諷刺。

冷薔甩開那些雜緒,她已經下定決心,在一切了結之後,要徹底遺忘這段時光,她要找回自己,開始全新的人生。

躺在醫院休養的那幾天,嶄新的計劃已經在她腦海成形,現在只待她去實行。

她想走遍世上每一處美景,斐濟,大溪地,夏威夷,挪威,哪裏都好。

她更計劃學會游泳,克服心中最深沉的恐懼,她不要自己未來的人生都活在相同的夢魇中,她必須戰勝它。

驀地,思緒又與某一張男性臉龐作連結,她停住手邊動作,焦距有些渙散。

一想到她即将離開,未來的人生将不再與黎君桦有任何牽連,她的胸口被重壓得喘不過氣,胃部不斷翻攪,各種痛苦的生理反應開始湧現。

她知道那個男人愛着她,她亦然。但,她沒有把握……對自己沒把握。

在愛上他之前,她恨死了所有黎氏家族的男人,她将所有姓黎的男人都看作是與黎陌洋一樣卑劣的垃圾,這種痛恨至極的感覺依然存在。

她只是無法将這樣的感覺套用在黎君桦身上,因為她愛他。

那個男人在自身最危急的時刻,不顧一切地趕到她身邊。光想起這些,她的心就被濃濃的酸楚腐蝕,難受地想哭。

那個驕傲又霸道的男人,為了她差一點就送命,她能用什麽回報他?

不,她不能。她對他做過太多殘忍的事,包括為了複仇,幫着黎陌洋設計他,光是這一點,她很難原諒自己。

最好的結局就是各自走開,讓彼此回到該屬的世界,此後不再有關聯。

一滴淚水滑過臉頰,滲進嘴角,鹹澀的味道驚醒了冷薔。

她穩住心神,加快收拾行李的速度。在離開臺灣之前,她還有很多事情必須了結,例如安撫杜光琴,找出Lion……

叮咚,驀然門鈴大響,像是直接敲上她的心扉,她整個人為之震蕩。

出于一種女性的直覺,她知道來者是誰,而且答案使她的心緊縮,胃部的翻攪更劇,她像只鴕鳥,不敢面對這個事實。

叮咚!

直到催促的門鈴聲再次響起,她才慢吞吞地移動腳步。

當她透過門上的貓眼看見那道高大的身影,她的心跳與呼吸失衡,一股介于興奮與膽怯的情緒湧上來,她卻只能腦袋一片空白的呆在原地。

“冷薔,我知道你在裏面,開門。”門外那個态度強硬的男人顯然已失去耐性。

當她聽見他直呼她的名字時,她的心像被煨熱的刀子劃開的奶油,融化得一塌糊塗。

該死!在經歷過那一切之後,現在這個男人只消一句話便能左右她,一扇薄薄的門根本阻隔不了他對她的影響力。

意識到這點,冷薔心死認命,她拉開門鎖,然後往後退了一大步。

下一秒,黎君桦凜着俊臉走進門,卻在看見她放下長發,穿着一身極為嬌媚的碎花洋裝時,眸光掠過一絲驚豔,同時腦中浮現關于沈寧欣的數據。

數據上的文字告訴他,沈寧欣是一個勇敢而獨立的女性,她聰明上進,曾在國外短暫進修,回國後從事金融業的工作。這也說明了她為什麽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将冷薔原有的拜金女形象徹底翻轉。

從她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她便是用沈寧欣的形象。她從來不曾在他面前費事僞裝,只因為他從來就不是她的“目标”。

在他面前,她一直是沈寧欣。他愛上的女人,是裝載于冷薔這具美麗軀殼之下,屬于沈寧欣的堅韌靈魂。

冷薔在黎君桦緊盯不放的目光中努力穩住自己,但同時她也在端詳這個男人,心中擰緊的結在親眼見到他安好無恙之後,慢慢松綁。

上天待他極為仁慈,那場意外并未對他的身體或外貌造成重大的損傷,三個月的休養讓他此時的臉色看起來好極了。

俊美的臉龐依然張揚着不可一世的傲氣,寬闊的肩膀能夠扛起屬于他的王國,他足那麽的完美,依舊是那個盤踞于高處的王。

驚覺自己凝望得出神,冷薔連忙抽回心緒,一擡起眼便與那雙棕眸相遇。

黎君桦那充滿穿透力的目光使冷薔不安,她環住自己光滑的雙臂,揚起瘦了一圈的臉蛋,若無其事地問:“有什麽事嗎?”

“我聽梁秘書說你準備離開?”黎君桦挑起好看的濃眉。

可惡,梁舒虹這個叛徒!冷薔憤然地漲紅了雙頰。

“我已經不是你的秘書,應該不需要向你報告未來動向。”她鎮定地應對。

“對,你已經不是我的秘書。”黎君桦勾起一抹慵懶卻讓人無法掉以輕心的笑。

察覺他往自己移動,冷薔下意識又往後退了一步,下一秒,那個男人卻霸道的扯住她手腕,将她往懷裏帶。

“黎君桦,你這是做什麽?”她臉上綻開兩朵紅色薔薇,配合那一身柔美的裝扮,當真美極了。

“你想走可以。”他将她扯近自己,兩人的鼻尖幾乎相抵。

她沒料到他會如此大方,當下呆愣住,同時一絲痛楚鑽進心頭。

他也希望她走?原來他不是來挽留她的……

她幾時變得如此自作多情?

“但是把你欠我的還來。”黎君桦口吻近乎殘酷地說。

冷薔愣了數秒,反射性的問:“我欠了你什麽?”

他深邃的望進她晶澈的眸心,刻意放慢說話速度,字句如刻。“你欠我一口呼吸,欠我一條命。你這條命是我的,你欠了我,整整一個你,所以你是屬于我的,把你還給我。”

冷薔愣住,完全靜止,紛鬧的世界在瞬間消失,眼前只剩下他。

他蠻橫的态度逐漸軟化,口吻霸道也溫柔的說:“你未來的人生屬于我,一如我是你的。”語畢,他不由分說地吻住她。

這一吻,融化了阻礙冷薔心中的那道檻,融化了她自以為是的潇灑,融化了她內心最深沉的恐懼。

她恐懼着,他根本不需要她。恐懼着,在經歷過一切之後,他對她的喜愛已被磨蝕。恐懼着,他對她的愛不過是一時的征服欲。

佴,所有的恐懼,在這個吻裏徹底瓦解。

她響應起他的吻,甚至探出舌尖尋找他的。

他的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呻吟,溫柔的吻開始失控。

他啃咬起她,大手在她曲線畢露的嬌軀游走,她也不甘示弱,将雙手環上他強壯的後頸,吸吮他性感的下唇。

她至死也難忘,是這個男人救了她,是他的愛帶領她走出死亡幽谷。沒有他,她将不再存在。

當他用那一口氣将她救活時,她的生命已經屬于他。

“老天,你真懂得怎麽把我逼瘋!”

黎君桦低咒一聲,随即将她抱進屋內,将靠牆矮桌上的書報雜志掃落,讓她坐上去。

冷薔仰着臉親吻他的下巴,一手緊貼他的胸膛,另一手扯開了領帶,抓皺他的襯衫。

當他吻住她時,她眼底流蕩着迷濛水光,嫣紅的嘴唇如初生的花苞,嬌媚的誘惑,将他最後一絲的自制力摧毀殆盡。

“寶貝,我最親愛的……”瀕臨崩潰之際,他忍不住以英語低吟。

“……我愛你。”她緊緊攀附着他,歡愉的淚水滑落眼角,在性靈至深處宣示對他的愛。

這一刻,他從高傲的獅子,跪伏在她身前,甘願成為一只為愛馴服的大貓。

欲望像燃至沸點的火焰,在兩人體內雙雙炸開,他們的額頭相抵,直至潰堤的那一刻,依然凝視着彼此,看着彼此沉淪于愛欲之中。

極致的火熱過後,黎君桦将她摟在懷裏,兩人靠坐在床頭,直到氣息回歸正常的那一刻,眸光不曾離開過彼此臉上。

他是如此的俊美,如此得天獨厚的完美……冷薔凝視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撥開他掩住眉毛的碎發,檢視他額上新生的疤痕。

“比起你遭受的那些,這算不上什麽。”讀透她眼中的心疼,黎君桦握住她顫抖的手,垂下眼睑,親吻她微濕的睫毛。

“你為什麽會相信我?難道你都不覺得荒謬嗎?”靈魂附在另一個身軀上,若不是真實發生在她身上,連她都不可能相信,更遑論是他。

“這世上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他凝視她片刻,勾起一抹神秘的笑。

在他親身經歷那樣神秘而不可言喻的靈魂易體之後,世上再沒什麽事能讓他說出不可能三個字。

但這件事他将永遠保持緘默,即使是她,他也不打算透露。

冷薔微怔,總覺得他那抹笑,就好像他也有過玄奧的神秘經驗。

“對不起。”她滿懷愧疚地道歉。

“為什麽?”他輕撫她的臉頰,不明白這聲道歉從何而來。

“為了報複黎陌洋,我一直在傷害你。”

“傻瓜,這沒什麽好道歉的。”他溫柔的親吻她。

在明白黎陌洋曾經對沈氏姊妹做過的事後,他早已不再心懷責怪,也終于厘清何以她明明愛着他,卻又拒他于心門之外。

她為了博得黎陌洋的信任,不得不出賣他。她很清楚黎家人包庇自家人的陋習,因此直到決裂的那一刻,她仍是選擇了黎陌洋,只因為她要那個混球粉身碎骨,而不是僅僅被奪走手中的權勢。

她恨黎家的男人,所以她無法接受愛上他的事實。她抗拒,她遲疑,她痛苦。這些,他全明白了。

先前他誤以為她真愛着黎陌洋,但實情是她打從心底恨着那家夥。那晚在泳池畔,她之所以靠在他懷裏脆弱地顫抖,是出于恐懼。

光想起黎陌洋過去對她做過的種種,他就恨不得那家夥立刻死去,只可惜他不能。那家夥必須接受法律制裁,這也是他給那個人渣最後的仁慈,否則他早已動用私刑,讓黎陌洋徹底消失。

夠了。夢魇已經結束,不管是誰,都不該再将心神耗費在這上頭。

黎君桦抱着冷薔坐起身,睨了一眼被擠到床角,就快跌落的行李箱。

察覺他注視的焦點,冷薔不由得赧紅了嬌顏。“抱歉,我……”

“關于這個,你确實應該感到抱歉。”他懲罰性地狠吻她一記。

嬌軟無力的承受着他的怒氣,她輕喘低語:“我只是感到內疚,還有害怕……我恨透了所有姓黎的家夥,我無法原諒黎陌洋對姊姊和我做過的一切。”

“我不介意,你要恨就恨吧,就算恨透了所有黎家人都無所謂。黎君桦不過是個名字,那個姓氏在你我之間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你愛的是我這個人。”黎君桦懲罰的吻逐漸變調,黏蜜而溫柔,無聲地承諾着一切。

“對了,那天……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出事?”冷薔好奇地眨眨淚眼。

一抹不自在從黎君桦臉上匆匆掠過,但他很快又恢複泰然自若。

“不是有一種說法,當人接近瀕死狀态,會産生某些奇異的連結?大概是那份連結讓我感應到你有危險。”

困住美眸的那抹疑惑,逐漸被懷疑的情緒取代。冷薔總覺得他在隐瞞些什麽,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對了,那只笨貓呢?”黎君桦意圖轉移話題,眸光在房間內梭巡。

“你是說Lion?”

“那家夥被黎陌洋砸到牆上,現在還活着嗎?”

冷薔倒抽一口氣,“你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事情發生的當下,現場只有她與黎陌洋兩人,即便他派來的随扈後頭趕至,那也是她與黎陌洋搏鬥之後的事,黎君桦不可能會知道Lion發生過什麽,除非黎陌洋轉述。

但她可不認為那個接近精神崩潰的人渣,會有多餘心思談論一只貓。

眸光微微一燦,黎君桦若無其事地說:“那時我正接近瀕死狀态,腦海似乎看見了某些畫面。”

“慢着,不對。按照時間來判斷,那時的你應該已經完成手術,不可能接近瀕死,你在說謊。”冷薔理智的分析起來。

黎君桦慵懶一笑,“我為什麽要說謊?”

太過認真考究的冷薔怔住了。是啊,他沒有理由說謊。

但他為什麽會知道當時的情形?莫非真如同他所說,是瀕死經驗引發的奇異連結?

“別忘了,意外發生的時候,那只笨貓可是跟我在一起。”黎君桦繼續技巧性地扯開話題。

心思成功被轉移,冷薔眼露哀傷的說:“Lion不見了。我在醫院醒來後,拜托言特助回到公寓查看,但是他找遍了每一處,就是找不到它。大概是在混亂的時候,它從門邊或窗戶逃走了。但我真的不懂,它傷得那麽重,怎麽可能還有辦法逃走?”

黎君桦陷入沉思。

那晚在大貓體內的是他的靈魂,只是當他用大貓的形體經歷死亡後,靈魂又回到了原本的肉體。

那只大貓的靈魂呢?在這期間它又上哪兒了?是否在他離開之後,它的靈魂也跟着回歸,才能毫發無傷地逃走?

世上充斥着太多科學無法解釋的神秘力量,例如沈寧欣溺水死後,靈魂附在同一時間但不同地點溺水的冷薔身上,從此成了另一個人。

而他與Lion之間發生的事,亦是如此玄妙神秘。或許窮其一生他都找不出答案,也沒有人找得出。

但那真的發生過,切切實實發生在他身上。

總之,他欠那只貓一個很大、很大的人情,恐怕一輩子也償還不盡。

“Lion似乎很氣我,它一直對我發脾氣,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冷薔在他懷裏難忍悲傷地啜泣起來。“但是當黎陌洋要傷害我的時候,它卻不顧一切的想救我……老天,我好想它。”

黎君桦收攏雙臂将她摟緊,不住地親吻她的額角與眉眼,溫柔地安慰,“相信我,它已經不氣你了。”

“我找不到它……我好自責……”她伏在他胸膛裏哭泣。

“我會找到它的。相信我,一定會的。”他斬釘截鐵地給予承諾。

他忘不了當意外發生的那一刻,那只金色大貓飛撲而出,更在他的生命一點一滴消逝之時,靜靜地陪在他身邊。

若不是短暫成為它,他不可能弄清事實的真相,更無法及時拯救心愛的女人,他真的虧欠它太多。

無論出于哪些原因,他都必須找到它。

“寶貝,相信我,我一定會找到Lion,一定會。”黎君桦在她耳畔暖暖安撫,不斷給予保證。

冷薔趴在他的胸膛上,悲傷的情緒慢慢緩和下來,凝結于長睫上的淚珠宛若晨曦凝露,他用長指輕輕拂去。

“不論你是誰,我都會用我所有的生命愛着你。”

尾聲

半年後。

黑色賓利流暢地穿梭過臺北的街道,豔陽炙烤着鬧哄哄的城市,黎君桦大手輕按着耳邊的手機,棕眸愉悅地浏覽着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物。

“你給我老實的待在家裏,哪裏都不能去,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給你拒絕的機會。”含笑語氣藏不住濃濃的寵溺。

“……霸道又野蠻的大貓。”線路彼端傳來冷薔的咕哝聲。

為了求婚與否這個蠢問題,他們已經争論了整整半年。不是她不願意,而是對于即将成為黎家一分子的這個事實,她始終無法做好充足的心理準備。

或許耗上一輩子的時光都不夠她做足心理準備。

但在前天晚上,當家庭醫生親口證實她已懷孕,她的反抗權與談判權當下被專制的國王剝奪,他甚至預告好今天的求婚,不容許她拒絕。

“奧斯汀,我會在家裏等你,但是我不保證一定會接受你的求婚,你最好有心理準備。”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松口,她向來堅守自己立下的原則。

“雖然我沒有求婚經驗,但我相信,我的求婚應該不至于糟到會被拒絕。”

黎君桦垂眸,望着執在另一手的藍色戒盒。這枚求婚戒可不是一時匆匆選出,早在之前便由他參與設計,在他嚴密的監督下訂制而成。

這枚戒指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集結最頂尖的寶石工藝,雕琢出獅子與薔薇的意象,再嵌上淨度最高的白鑽。

“再說吧,我們等着瞧。”冷薔在另一頭不以為然的笑哼。

黎君桦輕撫着盒面,渾厚的笑嗓在胸口震蕩,正想說些什麽,卻在不經意掃過窗外某個定點時猛然一凜,匆匆收線。

“老喬,停車。”

黑色賓利往街邊停靠,黎君桦推開車門,跨出後座,走向街邊轉角的巷口。

熟悉的大貓立坐在那兒,靜靜與他對望。

“Lion.”棕眸閃過驚異之色,他一眼便認出它,畢竟他曾短暫存活在那具貓軀裏。

看着它,黎君桦心底發出不可置信的驚嘆。

老天,它居然毫發無傷,而且精神抖擻。

大貓搖動着肥厚的尾巴,金色眼瞳微微眯起,在他的注視中慢吞吞地站起身,用着高傲的姿态直往巷子裏踱去。

黎君桦不假思索提步跟上。

仿佛有心帶領着他,大貓的步調始終不快不慢,他一路尾随,跟着它穿越兜兜繞繞的巷弄。

獅子跟随着貓的步伐,莫非他們真是同類?黎君桦的腦中不禁好笑地浮現這一念頭。

一路慵懶漫步的大貓,最終停在一棟老式公寓前,仰起毛茸茸的頭,不知在盼望些什麽。

黎君桦就停在它身後,也不打擾它,陪着靜靜等待。

“又回來了?”老公寓入口處走出一名福态的老婦人,她一眼便看見大貓,臉上的驚訝摻雜了些許欣慰。

黎君桦立刻靠上前,态度溫和地問:“女士,它是你的貓嗎?”

老婦人這才發覺其它人的存在,有絲防備地瞅着他。“當然不是,它是只流浪貓。”

“那女士怎麽會認得它?”他盡可能地釋出友善與禮貌。

“過去住在這裏的一個小姐,每天都會喂這只貓,附近的人都認得它。”

黎君桦瞥了一眼老婦人身後的舊式公寓,念頭忽而一閃,又問:“那位小姐是姓沈嗎?”

“你認識沈小姐?”老婦人眼露驚詫。

“……大概認識。”黎君桦不敢妄下定論,又問:“那位沈小姐是沈寧欣嗎?”

“不是。寧欣是她妹妹,住在這裏的是姊姊。”老婦人似在回想,停頓片刻才又說:“所以你認識沈小姐的妹妹?”

“是的。”黎君桦目光沉沉的說:“我是她的丈夫。”

“真的?!難怪辦完沈小姐的喪事後,沈小姐的妹妹就沒再出現過,原來是結婚去了。”老婦人自作聰明地将兩件事串連起來。

“所以,這只貓過去都是寧欣的姊姊在喂養?”

“是啊。”老婦人點點頭,瞅了一眼動也不動的大貓,然後嘆了口氣,“它三天兩頭就跑來這兒。不過前一陣子倒是沒看見它。”

望着大貓等待的背影,黎君桦心生疑窦。

原來Lion是沉郁希過去持續喂養的流浪貓。但它又為什麽會出現在“米穆爾”的停車場?

尋思間,他單膝觸地蹲下身,盡可能與大貓的目光平視。

大貓懶洋洋地睨他一眼,随即不感興趣地轉開。

“Lion,我從來沒對一只貓做過這樣的請求。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他一臉嚴肅地凝視着大貓,仿佛他請求的對象不是貓,而是能夠言語的人類,那模樣着實滑稽,亦惹來老婦人驚怪的注視,但他不在乎。

他深信,Lion不是一只普通的貓,它身上擁有許多神奇的力量,它是一只神秘的貓,他不能用輕忽随便的态度對待。

肥大的金黃色尾巴在地上擺動,Lion的頭左右搖晃了下,猶豫一般地轉過身,那雙能夠穿透一切的金瞳回瞅着他。

“讓我帶你回家,好嗎?”他朝Lion伸出寬大的掌心。

Lion垂下耳朵,默默注視着那只手好片刻。

時間緩慢地流逝,考驗着黎君桦的耐心。

“喵。”第一次,Lion對他發出善意的叫聲。

黎君桦對它微笑,伸出結實的雙臂将金色大貓抱起。他将它摟在臂彎間,而它不曾抗拒,溫馴得像是兩人早有默契。

“你知道有個人很想念你嗎?我想你一定會很高興見到她。”黎君桦對着懷中的貓兒微笑說道。

Lion仰頭凝視着他,一如意外發生的當下,但這次金色眼瞳倒映出的是他滿足的笑,而非瀕死的絕望。

返家時,黎君桦一手托抱着金色大貓,一手握着戒盒。

大門開敞的那一刻,原本帶着莞爾笑意的冷薔當場熱淚泉湧,用雙手緊捂口鼻。

“我的天!奧斯汀,你真的找到它了!”她激動得大喊,驚喜的笑容伴随失而複得的淚水,齊在美麗的臉上綻放。

“我想,Lion就是我送給你最好的求婚禮物,而你沒有理由拒絕我。”

冷薔難掩喜悅,撲進他寬大的胸懷,同時,Lion擡起臉,發出不滿的嘶鳴聲。

她在感動的淚水中低聲道歉,稍稍放開過重的力道,然後在這一人一貓所給予的溫暖中喜極而泣。

黎君桦垂下滿載溫柔的雙眼,一手抱緊貓兒,一手摟緊他此生的最愛,在她幸福的淚笑中,深深吻住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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