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回家就縮進了被子裏
天氣有些涼,被子也不暖和。
她冷得上牙齒,碰下牙齒,咯吱咯吱的作響。這心裏面七上八下,十分害怕,如果過了三個月,巽玉還沒有回來,自己的謊言就會被戳破。
手上沒有婚書就不能證明她是個出嫁的姑娘,婚姻大事還受制于娘,娘到時候想要轉手将自己賣給趙中,誰都攔不住。
而最讓她擔心的一點就是巽玉是有事外出不歸,還是病症發作已經死了,心裏一點數都沒有。
現在就如同在一葉扁舟上,扁舟,在大海裏面呗,暴風雨襲擊搖搖欲墜,不知前往何方。
想着想着揉了揉眼睛,觸手一片冰涼全都是淚水,餃餃覺得自己真沒用,竟是被吓哭了。
小姑娘一面不許自己哭,一面鼓勵自己好好過日子。
菜地裏種的那些青菜已經長出來了,平日裏的菜有了着落,村長上次送來的米糧夠她吃到年後,暫時無口糧之憂。
柳媳婦那裏要做的衣服也陸陸續續送了過來,餃餃摸着自己的新衣服,下定決心,如果過了一個月巽玉還不回踩,她就去鎮子上看一看。
這枚玉佩倒成了最後的希望。
先前說的那些話,的确是把魏寡婦暫時唬住了,但是男人不在家,魏寡婦膽子大的很,又開始來餃餃家打秋風。
也不要什麽臉面,站在門口就重重地敲門,一個勁兒的嚷嚷,生怕左鄰右舍聽不見,餃餃不想丢人只得将她放了進來,她便開始四處尋找,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東西。
魏寡婦心裏不舒坦,如果是茉莉嫁到這樣的人家有東西肯定緊着自己這個娘。可瞧瞧這個沒良心的,自己生她養她,她連點東西都舍不得往出來。
沒良心的壞東西,真是像個婆婆。
餃餃木然的站在那,由着人四處翻将,她剛收拾好的廚房翻的亂糟糟。
為了防着她娘,早就将那些米糧收起來。家裏面地方大,想要搜出來還不容易呢。
上次讓魏寡婦端走一盆饅頭,是餃餃科也留在那兒了,如今什麽都不想給,自然是什麽都找不到。
魏寡婦越想越不是滋味:“好,你個不孝女,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卻不管一管你老娘!你把東西都藏哪兒了?還不趕緊拿出來?!”
她說:“巽玉這些日子沒回來,村長壓根兒就沒送東西,我自己都只能種菜吃,哪裏有什麽東西給你?”
魏寡婦根本不信,鼻尖嗅着空氣裏留下的味道:“明明是有肉味,大清早的你居然吃肉,什麽活都沒幹就吃肉,真是個懶媳婦!”
餃餃木然的聽着,也沒什麽反應。
魏寡婦轉了一圈什麽都找不到,咬牙切齒的說:“你是不是真的想餓死我?”
“娘,舅舅幫你把糧食都打下來了,你手都寬裕的很,何必來找我呢?”
“不找你,讓你在這痛快的過日子?”
餃餃心裏面像是針紮的一樣,按理說該習慣了。
魏寡婦心裏憋着一口氣兒哪受得了,又見院子裏面養的漂亮山雞惡從膽邊生,索性就去抓那些雞。
那些山雞對于人的惡意還挺敏感,本來在母雞的身上靜靜的趴着,感受到了魏寡婦的不懷好意以後,頓時雄起用那嘴重重地啄了過去,鬧得雞飛狗跳,雞毛一地。
到底是山裏的東西,傷害力極強,魏寡婦被啄的手生疼,連連後退,不停的喊叫。
餃餃望天:“這些雞很不老實的,一開始連我都捉,還是巽玉收拾了他們一頓。”
後來又給買了四只母雞,恩威并施,才讓這些山雞在餃餃家裏安了窩。
山雞一展翅是尋常的家雞四五倍大,那嘴跟鷹鈎似的,而且還不饒人,攆着魏寡婦連連後退,還一個勁的往上啄。
“魏餃子你還不趕緊把你的雞弄走?!”
“……”
餃餃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上面染了一層灰,原本是麻布料做的,看上去也不太真切,最适合在村兒裏下地種田的時候用。
魏寡婦那邊兒大聲的叫着,咒罵着餃餃不孝順,然後被山雞攆出了屋,走的時候衣服都被劃開了口子,頭發也被半空中的山雞爪子抓的亂糟糟。
當初養着只是想要一窩小雞,沒想到戰鬥力這麽強,還能看家護院。
餃餃将門關上,笑眯眯的對雞說:“今天表現不錯,待會給你們加餐。”
兩只山雞雄州州氣昂昂的回了雞籠子。
打了勝仗的雄性就是受到追捧,四個母雞圍在他們跟前,又開始過起了懶散的生活。
魏寡婦隔着一道鐵門,高聲喊道:“我是你娘,你這麽對我,你就不怕遭天譴嗎?”
“娘,我一個指頭都沒碰過你。您想抓我家的小雞兒也成,您抓不着怨誰?”魏餃餃也不客氣的高聲喊道:“您總來我這拿東西,巽玉回來知道了跟我發脾氣怎麽辦呀?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難不成您家女兒還想搬空女婿家裏的東西?”
魏寡婦氣得說不出話來,她的腦袋被雞爪子抓的亂哄哄的,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口子,當真像個瘋婆娘。
對面兒的錢奶奶走了出來,“餃餃他娘,你幹啥呢?”
魏寡婦頓時哭:“哎喲,我這個不孝女,把她親娘趕出來了。”
錢婆婆不鹹不淡的看了她一眼:“我咋瞧見你剛才進去了,又自己出來的呢?”
魏寡婦臉有些挂不住,讪讪的說:“還不是那雞啄我?”
錢婆婆故作驚訝:“好端端的小雞兒啄你做什麽?”
她支支吾吾答不上來,老臉一紅,含糊不清的說了兩句走了。
錢婆婆趴在門上小聲說:“你娘不知道咱們兩個關系好,也不知道會不會回來,所以我先不去你那,你自個照顧好自己。”
餃餃嗯了一聲,感動的有些想淌眼淚。
廚房被翻得亂糟糟,她是個愛幹淨的,便開始伸手撸袖子,将廚房重新規整一番。
虧得巽玉一走,她喜歡的那些盤子啊,碗啊,精致的東西都被藏了起來,要是被魏寡婦看見,估計還得拿走。
廚房收拾到一半,大鐵門又被哐哐砸響,餃餃微微蹙眉,難道是她去而複返?
就聽外邊糙漢子的聲音響起:“郭娘子,我想從你這換點雞蛋。”
餃餃拿起竈臺邊兒的抹布,擦了擦手,便跑出去開了門,見趙鳏夫站在門口,面上帶笑:“趙叔怎麽來了?”
趙鳏夫手裏面捏着一個錘子,晃了晃道:“之前聽說你家的錘子壞了,給你送來個新的,想從你這兒換點雞蛋。”
餃餃滿口答應,讓人進了院,從雞窩裏面摸出了兩個剛下的雞蛋,又去屋裏面取了兩個。
出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院子裏面的搖椅被趙鳏夫加固了。
“謝謝趙叔。”
“客氣什麽?”
趙鳏夫聲音洪亮:“你那沒良心的娘又來找你鬧了?”
餃餃苦笑一聲,她沒讀過書,但心裏就是有一種家醜不可外揚的感覺。搓摸着自己的衣袖,小聲道:“吵到趙叔了?”
趙鳏夫搖頭:“你娘她越來越不正常了,茉莉還在的時候好歹還有個人的樣子,如今我瞧得越來越不像人,虎毒還不食子。”
餃餃也感覺到了,娘有點神經質。
“你男人要是回來還好,要是不回來,你可得早做打算。”他提醒道。大家都是委婉着說的,也就他說的這麽直接。
“趙叔……”猶豫再三,餃餃開口道:“您最近有上鎮子上的打算嗎?”
趙鳏夫問:“你想去?”
想歸想,但是餃餃沒有一個人去過鎮子,也不敢和別人去,若是跟那些婦女一起去鎮子上發生了什麽事,嘴碎的傳回村子裏怕自己的日子不好過。
他說:“正好我新打了幾個板凳,準備拿到鎮子上去賣,明兒個我跟老劉頭接一下牛車,正好捎你一程路。”
餃餃自然是滿心歡喜,連忙道謝。想要嫁給哪幾個雞蛋做謝禮,趙鳏夫卻是一擺手,拿着四個雞蛋揚長而去。
趙鳏夫真是個好人。
之前村子裏面風言風語,說這男人打死了兩個老婆,餃餃輕信他人,一直很抗拒趙鳏夫。
可言語裏的人怎麽會是真正的人呢,親身接觸方才知道,原來那些流言蜚語不過是惡意中傷而已。
大家都是被傷害的苦命人。
019去鎮子上找巽玉
天蒙蒙亮,翻着魚肚白,空氣中透着冷意深吸一口肺部冰涼,秋季的風格外的大刮的人涼飕飕的。
這也許就是秋春最大的不同。
之前村裏有一戶人家專門用牛車拉村裏人外出,結果那家的老牛病死,剩下個小牛犢還要養着,如今終于能夠代步。
趙鳏夫出了銀兩,将牛車租了下來,木質的車板上羅列着他打出來的桌椅板凳,上面還雕刻着花紋,頗為精致,被結結實實的捆在了牛車上面。
餃餃守了一個邊兒坐下,趙鳏夫坐在前面趕牛車,車輪滾動帶起地面上枯萎了的草,一圈一圈咯吱咯吱響。
她背着一個藍綠色的包裹,解開,裏面放着早上起來烙的大餅,炒的嫩雞蛋,還有水靈靈的青菜,以及大醬。
東西沒少做,自然是把趙鳏夫那份也做了出來。
他也沒有太過推辭,拿起大餅卷了點嫩雞蛋和大蔥圓白菜鹹菜醬,用力的咬了一口,滿意的稱贊道:“郭娘子,你這手藝真是沒得挑。”
餃餃有些不好意思,從前在家的時候也做飯,沒聽妹妹和娘誇過。到時嫁了人,被巽玉趙鳏夫和錢婆婆稱贊了。
她:“早上起來的時候匆忙來不及準備什麽,你吃得下去就好。”
趙鳏夫又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的說:“我接連死了兩個娘子在,沒人願意嫁給我,我連一口熱乎的都吃不上,自己做飯糊弄着。今兒吃到你這頓飯,感動得都要哭了。”
餃餃被誇的越發不好意思,開口安慰道:“人和人之間都是緣分,前世定好的閻王爺那裏寫的清清楚楚,今生的緣分就只有這麽多,要是舍不得,求個下輩子。”
他想了想:“那我應該和哪個娘子求下輩子?”
媳婦娶得多,還有這不好之處。
餃餃一時回答不上來。
趙鳏夫已經爽快的笑了:“我誰也不求,今生遇見我已經夠倒黴了,下輩子還是算了。”
“趙叔是個好人。”
“好人談不上,咱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
他在那自顧自的說:“普通人也難當,我就想吃口熱乎飯,有時候錢嬸子做飯做多了,我能去嘗一嘗,可惜這嬸子的手藝也太差,還是錢叔活着的時候。”
那手藝叫一絕,可惜上了年紀,身體各方面都退化,眼睛一閉就再也沒睜開,閉眼睛之前許諾的那頓馄饨面也沒了。
這些年吃的好飯就是幫誰家打櫃子,人家留自己吃的飯。
趙鳏夫羨慕極了那些人家,可惜自己命不好,他回頭看了眼餃餃,覺得這姑娘比自己的命還要不好。
爹死的早,娘太偏心,好不容易嫁了人,嫁的也不是什麽好人。
“你上陣子上是要去找郭小哥嗎?”
“是,也不是,鎮子上有他朋友。”餃餃猶豫了一下,還是沒瞞着趙叔。
趙鳏夫說:“你的丈夫若是走了,你便叫他走吧,我這話說了你肯定認為是在挑撥你們夫妻關系,但我見你人好命苦,所以就多說一句,他不是什麽善類。”
餃餃真的不愛聽這話,知道趙鳏夫是個好人,但是巽玉也是好,不想叫人誤解了巽玉。
她手裏捏着大餅也吃不下去,悶聲說:“要不是他的話,我早就死了。那日我去尋死,他将我攔住了,他娶了我給了我一個家,若是他不管我,我哪裏來的活路?”
趙鳏夫不知道中間還有這一茬,聽得怪難受的,一時之間沉默許久,心中生出後悔。
猶豫再三,他開口說道:“其實我也向你們家提過親。你娘一開始說是五十紋,我同意了,她又長大了一兩銀子,我想着若是再同意,她肯定還要獅子大開口,往上加價格,不如等她想好了再說。”
誰曾想就是等待的這個功夫,差點兒将餃餃逼上絕路。
如果沒有巽玉的話,她就是那山崖下的一具屍骨,被竄流的水不知帶到了何處。
原來差一點就陰陽相隔,沒有坐在這裏吃着大餅說這話的機會。
餃餃心有戚戚然,但不想讓別人感染了自己的情緒,打起精神來說:“都過去了。”
“我今日跟你說這話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不是所有人都放棄你。”趙鳏夫說完這話又覺得不太對勁,趕緊為自己解釋了一下:“我年紀大你太多,并無什麽心思,就是本着能幫一把是一把的态度,最多圖你給我做個飯。”
這麽解釋以後,她覺得更尴尬了。
不過趙鳏夫跟印象當中的一點兒都不一樣。
他生得那樣的兇悍,接觸之後卻覺得只是一個善良憨厚的男人。
餃餃輕聲細語的說:“趙叔,您是個好人,希望我以後有能幫得到您的地方。”
趙鳏夫不以為然的擺手:“我要是淪落到要指望小姑娘幫忙的地步,那也太慘了。”
而且就眼下的架勢,餃餃需要的幫助更多一些。
她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不再說什麽,只是在心中默默的祈禱,希望能夠盡快見到巽玉,或者是巽玉的朋友。
人家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已經是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将近中午的時候才到鎮上。
巽玉曾經細細的給她講過那錢鋪的地方,她懷着忐忑的心情,在鎮子上找尋找。
這還是第一次來到鎮子上,放眼望去,只覺得這小鎮當真繁華,街道兩邊都是賣東西的人。
酒樓飯店的旗幡飛揚,嗖嗖作響,香氣四溢,街上是來來往往的人,不乏身着綢緞。
初入這個地界,顯得格格不入。
還好有趙鳏夫陪着,将牛車停在了錢鋪門口,來來往往,有很多身着華貴衣服的人進進出出。
餃餃有些局促,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從牛車上跳了下來。
趙鳏夫說:“我在門口等你。”
餃餃擺了擺手:“你還有一車的貨物沒有去交呢,不用管我,你弄完東西來這取我就好。”
趙鳏夫想了想,餃餃是去找她丈夫的,有個男人陪着的确不方便。點頭應下,架着牛車離開,想要速去速回。
這下子就剩下餃餃一個人了,她深吸一口氣走上臺階。
店內有很多的桌椅,還有前臺,葉縣身着富貴的人坐在桌椅上,還有些人在前臺邊兒攀談,小二哥們端茶倒水,面上帶笑。
店老板一般打着算盤,一邊和人說話,也不知說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有人捧出了一箱銀子,餃餃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站在那眼睛都直了,直勾勾的盯着。
這種姿态在錢莊裏是少見的,故而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有個小二哥湊上前去,客客氣氣的笑:“娘子來這兒有事兒嗎?我們這概不賒賬,也不抵押地契。”
就是個純粹的錢莊,有錢來取,沒錢別來。
但也不是狗眼看人低,就是不該來的人別來。
餃餃微微低頭:“我是來找人的。”
與此同時店掌櫃看了過去,看着那身衣服微微眼熟。
他幫主子置辦過兩件女子的衣服,主子交代衣服要結實耐磨,顏色不要過于鮮亮,不要特別貴重,适合人幹活穿。
小二哥狐疑:“誰?”
“郭巽玉。”
“沒這號人!”
店掌櫃一口氣沒喘上來,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吸引到了小二哥餃餃以及在場衆人的事情。
他揉了揉自己紅腫的手,從櫃臺後面走了出來,上下打量餃餃一番,面上帶笑:“可有什麽信物?”
餃餃趕緊将自己手中的玉佩拿了出來。
質地滑潤,內有光澤,精細的刻着一個旭字。
掌櫃子也不伸手接,只是借着餃餃的手上下看了一番,趕緊伸手做請:“您裏邊說話。”
小二哥在這兒幹活這麽多年就沒見掌櫃子對誰這麽客氣過,哪怕是鎮子上那些有權力的人,立刻就知道自己陰溝裏翻船,瞎了眼睛,認錯了貴人。
他連忙帶笑,彎腰鞠躬請人進了後堂,趕緊去泡茶。
待遇的轉變就在一瞬間,原本在場衆人譏笑的目光也變為了探究。
一位年輕的公子哥輕聲吩咐自己身邊的小厮:“待會派人跟着看一看是誰家的人,能讓劉掌櫃這般看重。”
而有這樣打算行探究一二的人并不在少數。
餃餃受寵若驚,進了後堂,見後堂地方頗大,上手兩張梨花木的椅子,下手兩排座椅,專門接人待客。
她頗為拘束的在客席上坐下,掌櫃的立馬的您上走。
這邊在心裏面默默的想,巽玉真的很厲害啊。
如今這算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嗎?
掌櫃子自個兒不做,只是站在餃餃面前,彎腰鞠躬道:“小的只是在這做生意,具體的事情一概不知,已經派人去告知若水姑娘。”
餃餃不知若水姑娘是誰,也沒聽巽玉聽過,難不成是他在鎮子上的相好?
她有些不高興的抿了抿唇,“知道了。”
掌櫃的立在一邊心裏默默的想,難道這就是爺在村裏娶的那個娘子?
當初聘禮,新娘嫁衣都是他去采買置辦的,卻沒能親眼看見,心裏面還犯嘀咕,究竟是什麽姑娘讓這位神秘莫測的爺收心呢。
020若水姑娘
劉掌櫃是後來跟這位爺做生意的,就知道這位爺背景很強大,身邊跟着一個若水姑娘,若水姑娘國色天香,舉止溫柔,平日裏衣食住行比鎮子上高門大戶的小姐都要精貴,可對上那位爺卻自稱奴婢。
平日裏有什麽事,劉掌櫃并不去找巽玉,是去找若水姑娘,別看是個姑娘,看事情樣樣剔透,而且身上自有一番架子。
他一直認為兩人是一對兒,沒想到憑空冒出來個村姑,郭爺好像還慎重相對,這個時候自然得報告若水姑娘。
若水姑娘在鎮子上住,買了鎮子西頭的一座四合院,牌匾挂着郭府,兩邊放着石獅子,紅漆大門,又沾了點金色的粉末将門把手塗了出來。
這座宅院是買下來又翻新過的,比當初買的時候還要精湛,在鎮子上數一數二的宅院內,布置清雅,小橋流水,亂石堆砌,幾支竹子斜插在亂石當中,格外清幽。
府內幾個小厮看家護院,幾個婢女收拾打掃,主人家平日裏不怎麽出來走動,端的是一副深居簡出。
小厮禀報到那兒去,也并未見到姑娘本人,而是通過婢女傳話。
正屋,若水姑娘只給了個背影,那纖細苗條的身影看上去猶如水墨畫中留下的痕跡,拖着藍色的衣裙留在地上,一道水漬都如此好看。
她在對鏡畫着淡妝,将一副銀飾珍珠耳環別在耳上,許是有些複雜,半天沒弄上,還是婢女幫忙帶上的。
她索性也不再插手,由着婢女幫她描眉,淡淡的說:“桂香,待會跟着去一趟,把人請過來,客氣一些。”
桂香細細描眉,嘴巴卻是撅了起來:“憑什麽要帶她客氣?村子裏面的村姑也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将郭爺哄住了,雖說沒給婚書,終究是走了拜堂成親那一套,奴婢都替小姐不值。”
他們家小姐模樣,性情,能力都是一等一的,鎮子上多少公子哥兒來求娶小姐都一一拒絕,一顆芳心就放在了郭爺身上。
都想着這般柔情的女子,能将那鐵打的心融化了,可誰曾想突然冒出個攔路虎,就這樣生生的将郭巽玉給奪走。
又不是什麽國色天香,也沒有什麽驚豔絕倫的本事兒,就是村裏的村姑而已。
若水拿起口紅抿了抿,整個妝容已經化完,一雙如泉水般的眼睛透着溫柔安寧,濃密的睫毛掩飾不住心事,顯得微微憂郁。漆黑的頭發挽成發髻,壓上一枚金簪子,出水芙蓉,天然去調不過如此。
她站起身來,雙手合攏放于小腹,姿态端得是大方有禮:“不許失禮,還不快去?”
桂香不情不願的應了一聲,退下。
若水站在那注視着院前空蕩蕩一片,良久心裏微微顫抖。
代表着他身份的玉佩,就這麽給了一個小村姑?
見此玉佩,如他親臨。
若是想了很久,睫毛微微垂下,在正廳裏坐下,還是不能讓自己心頭的那個結打開。
爺,對這個村姑也太好了吧。
眼前浮現着一幕幕。
少年人俊美無雙,人中龍鳳,在花團錦簇中驚鴻一瞥。
青年身着戰袍铠甲,胯下駿馬殺敵,退敵三千裏而歸。
若水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真是太傻了,爺也說了,快死了要做點好事兒而已。
那般無雙的英俊男子怎麽可能會喜歡一個村姑呢?
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
桂香見過巽玉,不說爺神秘莫測的身份,就說那模樣就是世間難有男子匹敵,區區一個村姑而已。
鄙夷的情緒随着見到那個村姑開始,越發的濃郁。
後廳坐着個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
皮膚有些黑,長眉細目,小鼻子嘴巴,臉上有些雀斑,生的瘦瘦小小,手指粗,渾身上下就沒什麽拿的出手的地方。
桂香開始不平和,跟爺假做夫妻也是擡舉了她。不大高興的說:“你就是魏餃餃?我家姑娘叫你過去。”
餃餃抿了抿唇,察覺到了對方的敵意,而掌櫃的一言不發,她緩緩道:“你家姑娘是誰?”
桂香驕傲的說:“是郭爺的親近之人。”
餃餃忽而松了口氣,不是娘子就好。真是害怕讓村裏人說中,巽玉在城裏有老婆。
“快點,我們姑娘還等着呢?”桂香不耐煩的催促。
餃餃看了她一眼,沒動:“等我做什麽,我來這是找巽玉的。”
桂香一怔,巽玉?轉瞬就反應過來,應該是郭爺的名字,她都不知道,村姑卻叫的那樣親密。臉色一沉:“我們姑娘是郭爺的親密之人,既然你要找郭爺,自然要見我們家姑娘。”
餃餃沒聽巽玉提起過什麽姑娘,通過什麽姑娘才能找到巽玉也讓她不痛快,她思前想後冷不丁的問:“巽玉說拿着這塊玉佩,我可以在你這領銀子?”
這句話是沖着掌櫃子去的,掌櫃的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子,以此來逃避女人的戰争,冷不丁的被問了一句,反應了一下,飛快答道:“當然可以,不過……”
“那就給我拿五十兩銀子吧。”餃餃打斷了。看着他們的樣子,巽玉不像是死了,既然沒死她就不問了,現如今手頭有銀子才是要緊事兒。
掌櫃子怔了怔,溜出去拿錢了。
桂香神色莫測,忽而譏笑一聲:“五十兩,我家姑娘一根釵的價格而已。”
餃餃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玉佩:“我有一個錢庫。”
桂香:“……”
她志得意滿,從掌櫃子那裏拿了銀兩揣進兜裏,揚長而去。
其實也是賭氣。
桂香的話也不難聽,比起村裏罵小賤蹄子之類的輕多了,可她看着對方趾高氣昂的樣子,就是心裏過意不去,那種被鄙夷的目光注視着的感覺清晰的将她和巽玉之間拉開的一道深淵。
村裏人也都覺得餃餃撿了大便宜,但都是承認她身份的,承認魏餃餃是郭巽玉的妻子。
而來到這裏,每一個人的輕視,鄙夷,打量,都未曾将她看作是巽玉的妻子。
她只是一個找上門來,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魏餃餃深吸一口氣,踏着穩健的步子走出去。
就算是玻璃心了,也不碎給她們看。
店門口,牛車等着她呢。
趙鳏夫問:“找到郭小哥了麽?”
餃餃搖了搖頭:“不找他了,你陪我去買點東西吧。”
趙鳏夫欲言又止,認為餃餃是碰壁了,也不敢多說什麽,然後接下來就見證了女人的瘋狂。
鎮子上能買的東西很多,這些東西很貴。
比如醬肉,醬肉滋味更加美,但是同樣一塊肉,醬肉是普通肉的三倍,餃餃直接買了一斤,說路上回去的時候吃。
五斤白面,四斤生肉,兩條魚,一大把的糖果,又去綢緞鋪子買了兩匹布,三雙現成的棉花鞋,甚至還去成衣鋪子買了一件鎮子上姑娘最流行的紅梅落雪披風,一圈鑲嵌着白色的絨毛,針線密集,披在身上特別暖和。
光一件披風就用了五兩銀子。
村裏生活兩三個月,也才五兩銀子。
趙鳏夫看的目瞪口呆。
餃餃坐到牛車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巽玉暫時不能回家,給了我些銀兩叫我随便花,我想着總讓村長送東西也不好意思,索性自己買點,家裏白面沒了,米還有。”
鄉下人吃的都是粗糧,平日哪裏吃白面大米。
趙鳏夫說:“那郭小哥對你還挺好。”
餃餃笑而不語。
買了一堆東西回去,牛車進村都看得見,也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一路上都在吃那塊熏肉,趙鳏夫真的覺得鹵肉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
嫁個有錢的男人,出手都闊綽了。他有些惆悵。
回去的路上格外沉默。
餃餃一門心思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她的焦慮暫時被壓制住,只要巽玉留下的玉佩還能拿出錢,她就安心。
回村先去了村長那,将自己買的布送了過去,料子是上好的,一兩銀子呢。
她帶着東西登門拜訪,宋婆子特別滿意,覺得還是這姑娘會做人。
宋婆子滿臉堆笑:“來就來,還帶了東西,都客氣呀,跟外人似的。”
餃餃露齒一笑:“多虧了村長這些日子的照顧,我覺得不好意思,正好今個去鎮子上,就買點東西回來。”
村長在炕上抽着旱煙,有些不好意思。巽玉走了些日子,他遲疑着就沒在送東西過去。巽玉平日吃的東西不便宜,都是給錢才買的,若是沒銀子,他供養不了多久。
他不好意思的說:“去鎮子上見巽玉啦。”
餃餃似是而非的回答:“人暫時回不來,好在錢不缺我短我。”
宋婆子趕緊說:“那就行呗,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家郭小哥是個做大事兒的,肯定不能在村裏待着。”
餃餃點頭稱是,坐了會兒,留下吃了頓晚飯這才走。
出去的時候看見有孩子在玩,順手給了一把糖果,用紙袋子包着的,裏面有許多,甜的牙疼。
但是小孩子喜歡,一個個樂瘋了。
第二天一村子的人都知道餃餃去找男人,人沒回來但是給了錢,買了一堆東西,還給村長媳婦送了一匹布。
021土坑
秋忙一過,大家開始走街串巷串門,在村裏的大樹下坐着唠嗑,手裏忙着做鞋做衣服的活。
村子裏能嚼舌根的事兒太多了,誰家媳婦又生了女孩,誰家揭不開鍋,最近哪家要成親,誰家閨女又懷孕了,誰家男孩有能耐。
“過兩天秋闱的結果就要下來了,我前個見了康瑞,聽他很自信,說這次肯定能中。”柳媳婦借着話頭說起來了。那雙靈巧的手捏着陣線,縫着鞋墊。
宋婆子笑道:“孩子他爹陪着康瑞去的考試,縣令還誇了康瑞兩句,估計是八九不離十,先恭喜親家母了。”
人群頓時一片羨慕聲。
只要康瑞中了,那他親眷的地就都不用交稅,能省下好大一筆錢。
讀書人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最厲害的。
村裏人目不識丁,就知道讀書能當大官。
康大娘樂得眼角皺紋炸開,供一個讀書人不容易,他們家本來就不富裕,吃糠咽菜才供了這麽一個孩子。只要中童生,那就是回報的開始。她驕傲的說:“我家康瑞大小就是個好苗子,和蓮花那叫一個般配,瞧瞧人家小兩口,男的讀書出息,女的早早懷孕,當初我就瞅他倆是一對。餃餃就不行,前後腳成親結婚,到現在也沒動靜。”
柳媳婦起先笑盈盈的聽着,後眉梢微動,她得了餃餃的好處自然不愛聽這話,低下頭縫着鞋墊不動聲色的說:“昨個看餃餃抱着一匹布去了村長家?”
“是啊,餃餃可真敢買,一匹花布一兩銀子呢,夠做三四件的衣服了。”宋婆子接過話茬,直咂舌,感嘆道:“這孩子可真實在,就是買二兩肉來我也高興,結果竟然拎了那麽貴的東西拜訪。”
柳媳婦說:“她還買了現成的棉鞋,可軟呢,我摸了一把,餃餃還給對面的錢婆婆送去了,說是錢婆婆針線活不好,年紀大了怕傷着手。”
“哎呦,這孩子心好,就是花錢怎麽大手大腳的。”
“人家嫁的是鎮子上的公子哥,雖然不回家,但是餃餃去了就給銀子。我聽我男人說,趙鳏夫拉着餃餃回來,車上放着一車的東西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說自己看見車上的東西,還有餃餃拿糖給孩子們吃,說的是天花亂墜。
康大娘讪讪一笑,不說話了。
沒嫁給你兒子又如何,人家現在嫁的好。柳媳婦抿嘴一笑,樂呵呵的咬斷了線,随口說:“餃餃之前讓我給她做衣服,我一件衣服收六個銅板,她非給了十個,我就覺得真仁義。”
“錢婆婆孤家寡人一個,要不是仁義能把棉鞋送過去麽?”
“以前就瞅着孩子好,那麽一包糖都給了孩子,我家孩子沒吃到,又跑過去敲門要,她也給了。”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