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0)
不是沒放你出去過,你出去回來帶了一身病,我是你哥哥,我想你好好活着。”
“可是我活不了多久,我想找個地方死。”巽玉比誰都清楚,出去就是死,但他想給自己尋個好點的死亡之地,比如說,餃餃的葬身之處。
皇帝在強行壓制着自己的怒火:“只要你肯配合,肯好好養病,至少能活三年。”
巽玉嗤笑:“誇張了,要我說最多一年。”
他全然不在意,別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都不重要。
“既然要死了,死在我身邊不行麽?”
“我記得咱們小時候養一只貓,那只貓老了,悄悄的跑了。皇兄說,貓兒是不願意讓親密人見着死亡的。”巽玉虛弱的笑了笑。
皇帝默然不語。那只貓不是自己悄悄跑了,是被人扔到了一口井裏溺死了。他當時安慰年幼弟弟才謊稱是貓兒不願親近人見證死亡。
“既然想走,朕不攔你,但要養一養身子再走,等過了新年在走。”這是最大的讓步。
巽玉應下。
遲點無妨的,反正餃餃已經不會走了。他怕她死,離開她。結果她反倒先自己一步走了,然後再也不走了。
新年過後餃餃本該十九歲了,可她永遠十八。
巽玉想,我本比你大九歲,如今十歲了。
123 山洞裏的争吵
山裏很冷,村裏逃出來大半的人都躲在山上。
餃餃照顧着錢婆婆和柳依依,虧得有趙鳏夫幫忙才不至于無助。外頭天冷,山洞外邊呼呼刮風,裏面燒着木柴也不管用。
大家擠在一起,有咳聲嘆氣的,有孩子尖銳的哭聲,每個人都在惴惴不安。鐵鍋裏熬了一鍋的草藥,姜湯,每個人都喝下去抵禦寒冷疾病。
半夜還是有人燒了起來,兩個小孩,三個大人,錢婆婆的情況也不好,上了歲數的人都遭罪。
柳依依懂醫術,餃餃扶着她去給人診脈,一個個的走。
“餃餃,先給我兒子看看。”
蓮花遠遠叫道,她那孩子還小,受了凍發起燒來,叫聲都跟貓似的細弱。
康瑞和蓮花急的不得了。
“餃餃,你一定要救救我兒子,他是我的命根子啊。”蓮花抱着孩子哭了起來。
康瑞也是焦慮,但他不敢說話。他當初在鎮子上讀書,看見餃餃和李成森走得近就散布流言,後來李成森中了探花郎,大家便不動聲色的和他疏遠。背後說人是非,那人中了探花,若是以後記仇查起來,大家都要吃鍋烙。
他在鎮子上學塾不好過,前些日子想着休息兩天便告了假,結果躲過了一劫。
餃餃:“我不會治病,我嫂子會,先瞧瞧吧。”
柳依依給孩子把脈,又煮了些草藥給孩子喂了下去,但孩子小,對于苦澀的東西本能的逃避,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喂進去一些,大部分都吐了。
“孩子本就弱小,即便是在家裏養着都容易生病,何況在外邊風吹雨打。”柳依依嘆了口氣:“我只能盡力而為。”
她對所有人都是這麽說的,高燒風寒能要人命,這種情況下,誰也不能保證一定會救回來。
場面一片愁雲慘淡。
大家擠着彼此靠着冰冷的牆,勉強睡了一夜,留了兩個人值夜別讓柴火滅了,也放着那些在山下燒殺搶掠的叛軍。
天将明,就聽一聲凄厲的喊:“我的孩子——”
大家尋聲看去,只見蓮花坐在角落裏,瘋癫似的抱着懷裏的孩子,那孩子已經斷氣多時了。
康瑞抹着眼淚,摟着蓮花,“我的兒子啊!”
其他人陸陸續續轉醒,都嘆了口氣,有的看看自己的孩子和親人,還好除了蓮花的兒子,剩下的都活着,就算是高燒不退,還有氣,但這種情況下能堅持幾天就說不好了。
柳村長長長的嘆了口氣,宋婆子心疼的不得了。至于康瑞的父母沒跑出來,叛軍進村首當其沖受害的就是他家,康瑞和蓮花因為回了娘家躲過一劫。
嫂子們勸蓮花,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餃餃瞧着有些眼熟,她沒孩子的時候若水也是這麽說的。
柳依依摸着自己的肚子,靠在餃餃的身邊,輕聲說:“我的孩子能保下麽?”
她的情況也不好,孕婦需要安心休息,她四處颠簸又受凍,很危險。
餃餃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的說:“能,我一定會護住你和程何的孩子。”
柳依依:“我一定要給程何留個後。”現下那人生死不知。一夕之間,父親慘死,丈夫下落不明,孩子可能保不住,柳依依承受的是何等的壓力。
餃餃必須成為她的支柱。
“為什麽,為什麽大家都沒事兒,就我的孩子出事兒了,魏餃餃,是不是你在報複我,你恨我,所以不肯給我孩子好好醫治!”康瑞一夕之間沒了父親母親,現在連孩子都沒了,他幾乎要瘋了,惡狠狠的看着魏餃餃,要将人生撕了一般。
柳依依起身擋住了他的視線,淡淡道:“我家世代行醫,講究醫德,你若是質疑我,不妨沖着我來。”
她生的貌美而冷,往哪裏一站高不可攀,蒼白的臉頰讓人憐惜。
康瑞冷笑一聲:“你們都是一夥的。”
餃餃皺眉:“若是覺得我公報私仇,那嫂子不用給人看病了,可行?”
那怎麽行,有個大夫在這卻不看病,那不是有病嘛。
其他人已經七嘴八舌的道:“這和餃餃有什麽關系,你孩子小,抵抗不了風雪。”
“柳大夫家裏是鎮子上有名的藥館,錯不了的。”
“你別傷心過度在發瘋了。”
柳村長和宋婆子也在勸他:“知道你難過,以後會有孩子的,這孩子福薄。你是家裏的頂梁柱,不能亂了陣腳。”
康瑞不信,質問道:“你是不是因為李成森的事情記恨我,所以才不給我兒子好好治病?否則其他孩子怎麽沒事兒?!”
餃餃挑眉:“李成森那的流言,是你放出去的?”
康瑞死死盯着她,覺得她在裝傻。
餃餃嘲諷:“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卑鄙,你枉為讀書人,背後耍陰刀子,至今為止連個像樣的功名都沒有。我要是你就消消停停的不說話,而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你兒子與我有什麽好處?就咱們那點仇怨我早就不在乎了,是你把你自己看的太重。”
柳媳婦開口道:“是啊,人家餃餃嫁了人在鎮子上生活的正好,若不是出了這檔子事兒,這輩子都沒見的必要。”
錢婆婆咳嗽了兩聲:“就記着那點當初的仇怨,真不像個男人。當初也是你害了餃餃,餃餃不記仇還不對了?”
“誰說不是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說着話,都是指責康瑞的。
康瑞怒目争圓,眼中有血絲,“我是讀書人!你們這麽對我不怕遭報應!”
“讀了這麽多年書,也沒見你有什麽出息,一個童生就到頭了。”不知誰說了一句,大家都不說話了,默認這種說法。
柳村長腦袋疼,重重呵斥一聲:“行了,現在是什麽時候,是你們打仗鬥嘴的時候麽,要是把那群叛賊引過來,咱們都得死。”
死亡的陰影還沒過去,一個個臉色又蒼白了起來。
趙鳏夫道:“糧食不夠咱們支撐多久的,最多半個月。”
天冷,大家對于糧食的需求更加嚴重,加上之前往山裏放的糧食不夠多,才出現了這種情況。
餃餃判斷了一下,道:“他們待不了那麽久,他們看樣子是小股的逃兵,人數不多,應該是吃了敗仗四處流竄的。朝廷很快就會四處緝拿,不會太久。”
她在鎮子上生活過,大家對她還是比較信服的。
大家為了活下去而愁苦,沒心思計較那些事兒,一個孩子的死算不得大事兒,在此之前已經死了很多人,包括他們的親人,不久之後,他們也許會死。
蓮花抱着自己的孩子,木然的坐在那,從始至終都保持着一個姿勢,除了大喊一聲我孩子死了,就沒在有過動靜。
孩子一死,她魂都沒了,飯也不吃,水也不喝,誰說話她都當聽不見。
整整兩天,她就死死的抱着孩子不肯松手,大冬天的屍體不至于立即腐爛,但和一個死孩子共處一室也夠瘆人的。
有人提出将孩子埋了,得到了大家一致認可,連柳村長都想把外孫埋了,畢竟入土為安。
蓮花不幹,誰靠近咬誰,娘來了也沒用。
餃餃懂她的心,當初那孩子只在自己肚子裏待了個把月,失去的時候就讓她那麽痛苦,何況是個活生生的孩子啊,會哭會笑會鬧,愛了那麽久。
她送了一碗湯過去,什麽都沒說,安慰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
蓮花動了動眼珠子:“餃餃,你是不是特別可憐我?”
餃餃自顧自的說:“今年春天我沒了一個孩子,面都沒見着。”
蓮花一下子被戳到了淚點,驟然嚎啕大哭,眼裏落在了懷裏孩子的臉上,滾燙的很。
她的哭聲在寂靜的山洞裏回蕩,凄厲而又蒼涼,大家麻木的聽着,這些日子大聲小聲的哭聲聽得太多了。
鮮血和眼淚一樣多。
哭完了,蓮花站起身來,看向父親,道:“我下山去看看吧,總在山上躲着也不是個事兒。我去看看人走沒走。”
宋婆子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不行!你去就是送死!”
蓮花環視一周:“生病的人不在少數,柳嫂子家的孩子也高燒了吧,總得有個活着的可能,我要是沒回來你們就在躲一躲,回來了咱們就回家。”
宋婆子老淚縱橫:“不行,你是我的肉,不行啊!”
康瑞怒視魏餃餃:“你慫恿她什麽!”
魏餃餃懶得理他。
蓮花淡淡:“你是離不開餃餃麽,什麽事都要帶上她。”
康瑞一噎,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繼而冷笑:“行,我跟你一起去。”
柳村長煙瘾犯了,骨子裏麻酥酥的疼,他吸了吸鼻子:“這是男人的事兒,你去做什麽?”
蓮花笑了笑:“我不想活了。”她說完就往出跑,抱着孩子跑,愣是沒一個人攔住她。兩天就喝了點米湯,居然還有力氣往出跑。
其實也是沒人想攔,出去大概率會死,蓮花不提出來就是其他人去。越是在死的邊緣,越是誰都不想死。
康瑞跟了出去,他也不活了,活的窩囊。
宋婆子也想跟着,被幾個兒子攔住,她哭道:“那是你妹妹啊!”
124 人命如草芥
山下一片狼藉,那些叛軍有三四百人,如蝗蟲過境,好端端的青山綠水小村莊被燒被砸,家園毀于一旦。
那些叛軍将村莊內的糧食搜尋了一番,發覺少的不像樣子,猜到是村民早有準備上山了,搜尋過兩次,因為不熟悉地形又撤了回來。
但他們還準備進山,找到那些人搶奪糧食,在山中隐蔽一段時間,是領頭人的意思。
陳勝是黃歇手下的一員大将,行事作風和黃歇一般,在黃歇失敗以後,他果斷帶着手上兵卒撤離,猜到了顧奕肯定會在後面追捕,進山反而成了唯一的活路。
也有人勸過他投降,那人被殺了。
陳勝自有枭雄之心,死都不降。
“将軍,那裏有人——”一個斥候大聲喊道。
山間樹木枯萎,并無遮擋,兩人蹤跡被發覺。
蓮花霎時一驚,本能的轉身就往山上跑。
只聽破空一聲箭響,下一秒,蓮花應聲倒在地上,她背後被紮了一箭,鮮血直往外竄,手一抖孩子落在了地上,如一個厚厚的包裹砸下。
她淚蹿了出來:“我的兒子。”
康瑞看見這一幕驚呆了,甚至不會動,憤怒之下的沖動被恐懼所遮蓋,他想去扶起蓮花趕緊跑,卻沒有勇氣退後,飛快的往前跑。
他還不想死。
可惜只跑了兩步,破空的箭再次襲來,直接紮傳了他的腿骨。他哀嚎一聲,在地上滾了好幾個圈,撞在了一塊大石頭上。
叛軍們手提兵刃将她們二人包圍,“将軍,應該是村民。”
陳勝手持弓箭走了出來,漠然的看了二人一眼,那一眼足以讓人膽寒。
蓮花害怕了,但她萌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氣,她掙紮着罵道:“你們沒人性,你們就沒親人麽,戰場上的刀對着的是敵人,我們只是普通百姓啊,你們這群畜生害死了我兒子啊——”
康瑞直哆嗦,又害怕又疼,他扯了扯蓮花,絕望道:“別罵了。”在罵下去別說一個痛快的死法,只怕要被折磨的體無完膚。
陳勝哼笑了一聲,看向康瑞:“看來還是你比較識趣。”
康瑞臉皮抽動了一下:“給個痛快吧。”
出來就是死,憤怒之下走上一條死路,臨到頭後悔了,可哪裏有退路。
陳勝眼珠子動了動,抛出了個誘餌:“我可以讓你活着,你這個婆娘也可以活着。我們需要糧食來支撐我們接下來的路,山裏那些人在哪,你應該知道吧。”
蓮花臉色大變,尖銳的喊道:“不許說!”
山裏還有她父母兄弟呢。
陳勝使了個陰冷的眼神,手下人立即抓住了蓮花的頭發重重的往地下石頭上磕,皮肉化開一道血痕,他伸手扣着破開的皮肉,獰笑一聲:“把你皮剝下來吧。”
蓮花疼的凄慘大叫:“啊——”
康瑞吓得直哆嗦,脫口而出:“別別,我說,我說。”
蓮花渾身抽搐,眼睛死死盯着康瑞:“不許說,你個孬種,你怎麽沒死山裏,你沒良心,那麽多村民親戚你想害死他們啊!你是不是個男人!我怎麽嫁了你這個軟蛋!”
康瑞嘴角抽動,氣的颠三倒四:“你終于說實話了,你看不上我。從魏餃餃看不上我開始,你就瞧不起我了,我考了童生在不能進一步的時候,你就瞧不起我了對不對?”
蓮花痛的快暈厥,眼神混沌,張了張嘴沒說什麽。
“你爹明明知道叛軍要來,卻只把你我叫到你家去,不肯帶上我爹娘,是不是覺得他們是拖累?”康瑞呸了一口痰出來,忽然一躍而起騎在蓮花身上,拿起路邊的拳頭大小石頭,狠狠的砸了下去,蓮花喊了一聲就暈了過去。他一下又一下,将人砸了個血肉模糊:“你們家從始至終都看不起我們家!憑什麽你家人都活着,我爹娘就死了?”
人都瘋魔了。
陳勝哈哈大笑,拉起他道:“小兄弟,我就喜歡你這種狠心人。”
他直哆嗦,看着倒在血泊裏死去的蓮花忽而慘笑:“蓮花,蓮花。”
他猛地沖着路邊的大石塊撞了上去,因為大腿被射穿跑步慢了一步,在撞上那大石頭之前被攔了下來。
幾個叛軍将人按在了地上。
陳勝幽幽的說:“在我這耍手段是麽?”
康瑞抖如篩糠,他知道死不了肯定會很慘。
“啊——”
林間飛鳥驚起,雪厚一仗深。
聲嘶力竭的哭喊從強到弱,一隊人進山,拖着那具與屍體無差的活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陳勝問:“還不說是麽?”
康瑞雙眸失神,呆呆傻傻。
陳勝獰笑:“人啊,最怕的就是同類的叫聲,你以為他們會相信你?”
原本已經脫了層皮的康瑞再一次的受到了非人的折磨,聲音響徹整個山林。
山洞裏的人聽見了,開始驚慌無措。
“是那些叛軍,他們在折磨康瑞!那聲錯不了,是康瑞喊出來的,他們肯定要找過來了。”
“我還不想死啊!我孩子還那麽小!”
“村長,村長咱們快逃吧,康瑞肯定會出賣咱們的。”
“村長你快拿個主意,大家夥都在等着你呢!”
柳村長焦慮萬分,拿不定主意。
餃餃道:“不能出去,出去了有風雪,大家肯定被凍死,上哪裏找避風港。而且還有咱們的糧食,背着糧食走,走的也慢啊!”
“你跟康瑞鬧得那樣兇,他父母都死了連個親人都沒有,他要是說出咱們藏身的地點呢?!”
“是啊!”
驚慌像病毒蔓延開來,各個驚慌無措。
柳依依拉了拉餃餃的衣角,輕聲道:“他們出去被抓了,頂不住審問的。”
這麽多人出去,被抓了一兩個審問,所在地肯定會暴露。
在這個時候,誰都不信誰。
柳村長一咬牙:“走!”
餃餃無可奈何,只得攙扶着柳依依走,趙鳏夫背着錢奶奶,大家離開了這個地方,往更深的山裏走。
老弱病殘都有,走的自然慢。
已經聽不見康瑞的哀嚎聲,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破空一聲箭響,嗖的一聲射了過來,然後無數的箭從右側射了過來。
大家慌不擇路的逃跑。餃餃始終拽着柳依依的手,踉跄着往半山腰爬,山澗附近有個夾縫,趕緊就躲了進去。
過了好半天,冷風吹在臉上才漸漸回身,慌張下跑的地方,連餃餃都不知道是哪。
她看了眼跟進來的人,趙鳏夫和他的幾個學徒,錢奶奶、柳依依,還有個孕婦和幾個村民。
他們和大部隊走散了。
身後還有追兵。
就在這個時候,那孕婦哎呦了一聲,倒了下去,被身後的人扶住。
孕婦驚慌:“我……我要生了。”
這大概是最糟糕的情況。
柳依依上去給把了下脈,臉色鐵青道:“你忍一忍,咱們找個安全的地方在生。”
然而這哪裏是人做得了主的,那孕婦上了年紀,也沒過什麽好日子,身體虛,又受了驚吓,當即孩子便要出來,疼的她苦不堪言,身下全是血,生孩子順利最起碼要一兩個時辰,若是不順利……
趙鳏夫滿臉冷汗,着急道:“後面人在往上追,再不走咱們就走不掉了。”
大家的心都很冷,都想活下去。
有人提議:“……我們,我們走吧。”
提出這句話的人,是孕婦的丈夫,她注定是被遺棄的那一個。她唇動了動,一把握住了柳依依的手:“剖出來不費什麽功夫,夫人,你行行好,把孩子剖出來。誰有刀借我!”
“……我有。”是用來防身的菜刀。
孕婦掙紮着搶過那把刀,在自己肚子上劃了一刀,手一軟刀掉在了地上,她直翻白眼要暈過去。
柳依依見慣生死也不由得臉色一變。
餃餃當機立斷上前一步,推開了柳依依,道:“我來。”
柳依依搶過了那把刀:“我是大夫,不怕血,我的孩子自然也不怕。”都是有孩子的人,明白想給孩子争一争活路的心。
孕婦氣息微弱:“餃餃,我之前就想問,沒敢問,三娘她……她……”
餃餃想了起來,這是三娘的母親。餃餃低下頭:“我不知道,依依身子不好,我沒去找三娘的屍體就回了村子。”
孕婦點了點頭,“那興許還活着。”她痛苦的叫了一聲,看見一片血腥,看見了自己被剖開的肚子,暈了過去。
一聲嬰兒的啼哭響起,聲音微弱似要斷氣。
餃餃将嬰兒塞到了自己懷裏,裹得嚴嚴實實,然後拿起柳依依的刀照着孕婦的脖子砍了下去,這下終于斷氣了。
柳依依滿身是血,腿軟的厲害,被一個男人背着走。餃餃在前面帶路,她從前進過山,就是走的沒那麽遠。
嬰兒細弱的哭聲在耳邊響着,餃餃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着孩子,她想,若是自己那個孩子還在,也生下來了。
活下去,無論如何活下去。
在亂世人命如草芥,朝生夕死,可就算是泥土裏的草也想活下去。
走到哪是哪,死在哪是哪,反正人沒死,就得繼續走。
伴着那哭聲,繼續跌跌撞撞。
125 去長安
巽玉到的時候,顧奕已經帶人緝拿全部叛軍,陳勝被生擒,關押在牢裏。得知魏柳村的事情之後,他不等皇帝的旨意下來,直接叫人将陳勝淩遲處死。
朝廷有規矩,投降叛軍除主謀一概不追究,只是流放。但這一次燒殺搶掠民怨沸騰,一幹兵卒輕則流放,重則處死,鮮血流不盡。
魏柳村尋回了一部分的人,朝廷撥款幫助流民重新建造房屋,一些都在緩慢進行。
而尋找回來的那些人中并沒有魏餃餃。
冬雪下了一場,顧奕踩得雪地咯吱咯吱響,走上前來道:“殿下,您進屋暖暖吧,這裏我會親自處理的。”
這一場災難需要處理的地方很多,但梁王殿下來,他便不得不來。
巽玉臉色跟底下的白雪一般,裹着厚厚的大氅也難以阻隔冷意,他的身體衰敗的速度很快,站在這下一刻仿佛都會倒下。
“找到餃餃了麽?”
“我已經按個查看屍體,有些屍體面容被毀慘不忍賭……”
巽玉在風雪中咳嗽了兩聲:“我過去辨認一下。”
顧奕心中難受,也只得在前面引路。
那些尋回來的村民都認識巽玉,但他們不敢上來搭話。
就在叛軍追着他們跑的時候,軍隊終于來了,顧将軍帶領士兵殺叛軍,救百姓。巽玉就坐在馬上,其他人對他恭恭敬敬。
原來餃餃嫁的,是那樣厲害的人。
柳村長還活着,只是憔悴的很,他大兒子中箭昏迷不醒,小女兒被打死屍體涼了,女婿更是慘不忍睹。
不過比起其他全家被殺的,已經算是好很多了。
“村長。”巽玉聲音響起。
柳村長擡起頭來, 剛想叫一聲巽玉,忽而想起來對方如今是明着來的,便咽了下去。行禮道:“殿下。”
巽玉擺了擺手難掩疲憊和期待:“我聽人說,餃餃回了魏柳村。”
“回來了,是……”柳村長将了一下都發生了什麽,慚愧的說:“不過後來敵軍來襲,我們被沖散了,現下也不知其下落。”
巽玉心一沉,但安慰自己眼下的情況已經比預想的要好多了。
當初以為人喪命,後來得知餃餃去了魏柳村,現在至少沒發現屍體,這也許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道:“顧奕,搜山,喊餃餃的名字,一定要找到咳咳咳。”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響起,他卻在想,外邊那麽冷,那麽涼,她可怎麽度過?
顧奕趕緊道是,又道:“殿下,您要保重身體,省的娘子知道了心疼。”
巽玉沉默一會兒,說:“你說的對。”
餃餃還沒死,他得活着,才會有人拼盡全力去找她。
搜山第三天,忽而天降一場大雪直接封山。這樣的大雪裏去找人毫無疑問是困難的,甚至還會将搜山人的性命搭進去。
最重要的是,沒有太多糧食,沒有抵禦風寒的地方,魏餃餃真的能活下來麽?
搜山第五天,影子帶來了個人,是若水。
若水很虛弱,一進來便跪在了地上:“有負殿下囑托。”
原來鎮子上出事那一日,她受了重傷被一箭穿心,林大等人急着護她離開。當時叛軍人數太多,他們都是僥幸逃脫,更別提去找魏餃餃。
等着若水醒了便要求人尋找,眼下還沒找到, 她的傷也沒好。那一箭從心口插進去,在偏一點就是心髒。
巽玉道:“你盡力了,是我不該走。”
影子單膝跪地:“是卑職自作主張,在您昏迷時将您帶回京都。”
巽玉擺了擺手,他什麽都不想聽,彎腰坐下,只覺得陣陣冰冷,仿佛血液由內而外在結冰。
直到搜山半個月後,巽玉終于放棄了。幾人不可能在冰冷的山裏生活半個月一點蹤跡都沒有,要麽死了,要麽走了。
他更傾向于第二種。山裏的村民也說,這山上周圍有其他的村莊。山上路兇且險,但這好歹是一些安慰。
他開始派人去四周村莊裏尋找,還真得到了一點消息。
就在依山而立的另一側村莊裏,曾有幾個人逃難過去,還說有叛軍在四處屠殺,叫他們做好準備。
不過叛軍被制服,沒人追殺,也就沒人放在心上。
如今官老爺尋來了,這些村民都很害怕,一五一十的就說了。
“那些人裏做主的是兩個婦道人家,一個叫程娘子,一個叫魏娘子。我進去送飯的時候,聽他們在一起商量,是避避風頭回魏柳村,還是另尋他處。”收留一行人的農夫忐忑的回憶着當時的場景。
巽玉一顆心在經歷了風吹雨打後,終于平複了下來。本是不用他開口說話,旁人在問的,眼下迫不及待道:“那人去了哪裏?”
農婦道:“好像去了京都。”
……
有關于去長安的這個決定,是柳依依提出來的。
她靠在床上,摸着自己并未凸起的肚子,神情顯得平淡。很多時候她并不讓自己細想,容不得細想。冰冷的情緒爬上來,将人傷的體無完膚。
“程何的父親曾經提出讓我們去長安,願意資助我們一筆錢,我當時是願意的。如果程何沒死,打聽到我們還活着,他一定會去長安找我們。”
餃餃沉默片刻,道:“我們不等等麽?朝廷不會放任叛軍四處殘害百姓,肯定會來抓,那些人要糧食也是想藏起來躲一躲。咱們其實可以回魏柳村。”
柳依依道:“這幫人搶了糧草,毀了房屋瓦舍,回去了難道有糧食,有活路?長安是天子腳下,一來戰亂不會蔓延到長安,二來那裏機會多,糧食也多,三來誰能保證今日的事情不在重演?”
她一定要讓孩子平安出生,再多的智謀想法,都抵不過一柄長刀,還是要找個安全的地方。
如今黃歇一黨被圍剿,但還有餘孽,且木王府那邊并不是真的站在了朝廷這一側,天高皇帝遠指不定又會有什麽心思,天下難有真正太平,那麽除了天子腳下哪都不安全。
屋內除了兩人,還有趙鳏夫和錢婆婆,外加兩個學徒和孩子的父親。
孩子是個女娃娃,叫四娘,随着三娘叫的。她生母斃命,生父許是吓到了一路上都沒說話,也不抱一抱四娘。
這孩子醒睡都是餃餃看護,吃的是羊奶,滾燙的羊奶兌了水,吹涼了喂下去。
四娘不愛喝羊奶,但是要活命沒得挑。
餃餃摟着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看向其餘衆人:“我随嫂子去長安,你們呢。”
趙鳏夫嘆了口氣:“我是個孤家寡人,去哪都一樣。”
錢婆婆接話道:“誰不是呢。”
這兩人孤家寡人多年過來了,倒是剩下的三個都紅了眼眶。
那兩個小學徒都是有家的,可惜叛軍一來殺人如麻,村裏死了一半的人,他們的父母親人就在其中。
這上門女婿魏大郎更是如此,他本就是入贅的,沒親人,和婆娘生了好幾個孩子,男孩女孩都死了,如今有個孩子還是個女娃娃。他不怎麽喜歡女娃娃,覺得沒什麽用,又覺得這孩子克母,自問也是孤家寡人。
大家一合計,覺得柳依依的話有道理,留下怕是要餓死,出去闖一闖也許有出路。
晚間的時候。
柳依依靠着餃餃的肩膀,輕聲說:“抱歉,可我真的不能留在這。”
之前舉例子不留下的理由都是為了說服別人,她內心真正的原因,是不能留下。
這些日子都在克制自己不要多想,可長期在這人遲早要崩潰的。
她的父親死了,親近的婢女,甚至就死在自己眼前,還是為了救她。
這個地方處處都是鮮血,鼻子聞到的都是血腥味兒,還有程何……
“若是程何死了,我更要照顧好他的孩子,我無論如何都要保下這個孩子。”柳依依是大夫,她清楚自己的情況不容樂觀,所以止住了念頭。凡事不可多思多慮。
她只想程何活着去長安找自己,不想長安是程何死了,她給自己孩子留的一條後路。
餃餃懷裏抱着熟睡的四娘,安撫道:“我都陪着你,無論遇見什麽。”
柳依依捏了捏四娘的臉蛋:“你想養這個孩子?”
餃餃面露柔和:“若我的孩子還在,也該生下來了。”
也許是老天爺知道,她還記挂着那沒出生的孩子,幹脆就送了一個過來。
“你夫君我見過,是個疼你的。”
“萬事不好說,他也有難處。”
餃餃睫毛微微一顫:“去了長安,許還能遇見他。”
柳依依聽出了她言語裏夾雜着複雜的情緒,勸道:“生死關頭走一趟,很多都看的開了。放的下就松手,放不下就抓回來。”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他之間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他有他的難處,我有我的……嫉妒。”魏餃餃想,若是他死了,自己定是一輩子記着他念着他放不下他的。
可他活着,人活着就要計較,方寸之間的得失。
魏餃餃貼了貼孩子紅撲撲的臉蛋,說:“人活着可真累,那我也不想死。”
小孩子呼呼的睡着,睡得很香甜。
126 長治久安
長安城,取意"長治久安"。
城池宏偉,規矩森嚴。
餃餃拿着從鴻鹄鎮臨縣開出的文書遞了上去,守門位掃了一行人幾眼,在看看文書上标注的是行走商人,神色有些古怪。
一行人衣着褴褛,有婦人有男人還有孩子還有孕婦,不像是行商像逃難。
餃餃道:“我們從涼州來,那裏亂。”
守衛狐疑:“涼州動亂不是早就平息了麽?”
餃餃不言語,若說平息還早的很,流民失所,戰亂之後的地方慘不忍睹。
守衛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該是朝廷封鎖了消息,便擺了擺手放一行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