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9)
那廂金子。
程何不肯離開這地方,氣的老太爺破口大罵,他一直都是“心裏有主意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人。拉着媳婦的手,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
柳依依坐定後,問:“為什麽不走?”
程何憂心忡忡的說:“咱們兩個一走了之,她們怎麽辦?若水沒有要走的意思,餃餃更是如此,李兄郭兄都不在,她們身邊能用的男人就我一個了。”
柳依依低眉順目道:“我見二人都是有主意的,尤其是若水姑娘能撐起一個家更是強悍,不妨與他們說說利害關系,咱們去長安吧。”
眼下四處動亂,自然是天子腳下最安全。
程何想了想,問:“你想走?”
柳依依輕笑一聲:“老爺子為何要把我留下,自然是叫我聽一聽,在勸一勸你,婦人都想自己丈夫好,我自然也不例外,那麽一大筆錢,你能過好日子,重新開始的。”
程何咂舌:“看見那廂金子的時候是真的心動了,不過轉念一想,我這麽厲害,遲早能給你賺回來一箱金子。”
這厮心裏打定主意,要在去深山裏收一回人參,這次便不是為了餃餃,是為了賺錢。上次給餃餃尋回來的野山參沒用完,高價賣出去,買的人不少,倒也是一門正兒八經的生意。
柳依依:“夫君還是不願意走。”
“我不願意走,但你若執意要走,我也随你走。不光是擔心那二人,這裏還有我娘,雖然我瞧着是個沒心沒肺,實則也是個沒心沒肺的,但我還是想爹想娘想家。”
“……”
兩人對望,終究是柳依依敗下陣來,她也放不下自己爹爹。
程何粲然一笑:“回頭我在進一次山收人參,你等我回來。家裏還有些錢,我大部分留給你,你在給餃餃送上十天的雞湯便不用勞累了。多去見見她,和她說說話,我總覺得她郁結的厲害。”
“知道啦。”柳依依想了想,外邊打仗,路上也不見得比家裏安全。說到底濰城是有兵卒鎮守的,他們這些鎮子上的居民也得以受到庇護。
濰城的兵卒是防着突厥人的一道屏障,輕易不會有人動。
這般想着,九月初發生了一件大事。
程伯庸妻妾無數,但心思不在女人身上,只有一兒一女,女兒是妾室生的,兒子是嫡出更添尊貴。
小程将軍也是個争氣的,人品才學領兵打仗都很有一套,程伯庸有心歷練兒子将其安插在重要位置,卻不想一場伏擊戰,兒子以及其帶領的三千精兵被斬殺,程浪義下落不明。
本是一場必勝的伏擊戰,居然被反擊,不用想也是有人洩露了秘密。
程伯庸聽聞消息嘔血卧床,現如今主事的是其女婿黃歇。
黃歇用了一個月整頓雷州一幹人等,衆人唯他馬首是瞻,但戰事節節敗退。
十一月末,老王爺的第九個兒子,人稱白面九郎的婢生子木雲海拉攏其他兄弟一起抵抗大哥殘害,最終殺回木王府。皇帝搬下旨意,冊封他為木王爺。他坐上了木府王爺的位置,至于能坐多久就不知道了。
木王府改支持皇帝,運送糧草給兵卒,與黃歇帶領叛軍血戰。
叛軍狗急跳牆,最終将視線放在了濰城上。
120 一場屠殺
震天的殺聲是在一瞬間響徹天際的。
夜半十分,忽然而來的刺耳尖叫膽寒,一場屠殺直接而來,鮮血撒滿地,桌子被推翻,大火燃燒起來,一家着火不斷蔓延,殺聲不斷。
餃餃懵懂地睜開眼,就瞧見外邊火光沖天,她翻身爬起來穿衣剛出門,大門剛打開,迎面是一道血撒在自己臉上。
隔壁的鄰居大嬸保持着驚恐地神情,跪倒在地,殺她的兵卒一臉獰笑,揮發着郁結。叛軍看見了餃餃,毫不猶豫的抽出刀照着她砍了過去,只聽“裆”的一聲響,鐵門晃動。
餃餃瞬間關門,插門,然後往後門跑。
她咬緊牙關,驚恐萬分,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只知道自己和死亡就是一瞬間。後院有個小門,跑出去通着一條小路,小路的牆不高,可以瞧見四處都是火,街道上湧出很多人,那些百姓手無寸鐵,身着铠甲的兵卒進來就是一頓屠殺。
餃餃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惡心的直嘔吐,她抹黑找着方向,想盡快找到若水。卻發現那邊兵卒很多。
這些人第一時間殺戮的就是富人區,根本過不去,不禁過不去還要盡快離開。
若水身邊有林大那些人反而更安全一些。
餃餃想,還是先去找三娘,她轉身要走。就見一個叛軍獰笑過來:“這裏有只小貓啊,好像是剛才從我手裏跑掉的那一只。”他身後還有三五人。
那些叛軍有盔甲,盔甲上染着鮮血一片通紅,在火光的映襯下宛若惡魔。
餃餃腿一軟,心跳的厲害,惡心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快跑。”
“啊——”
就在那些叛軍要過來的時候,小巷子裏忽然有人灑出了什麽東西,照着那些人的眼睛去。
柳依依從巷子裏跑出來,拉着她的手狂奔。
柳依依自幼在這自然熟悉地形,而身後那些人揉了眼睛後怒氣更勝,嚷嚷着快追。
兩人跑了一段路,終究是女子體力不支,進了一戶人家,院裏就躺着不少屍體,還有女屍被扒光。
餃餃見院中有井,拉着柳依依用脫盆躲到了井下,井下冰涼,刺骨的冷意更勝。
“小貓咪,你們去哪了?快出來跟我樂呵樂呵。”叛軍尋找的聲音幽幽。他挨家挨戶的踢開門,這裏人都死絕了。天黑不好找人,踢開了櫃子也沒查到人的下落。
“擦啦。”
摩擦的聲音。
叛軍三步并作兩步跳出了屋,瞧見地面上有人在爬,說是爬,其實掙紮更合适。那人被一刀劈開了臉,居然還活着,但意識模糊,本能的求救。
叛軍冷笑一聲:“還挺能活。”然後直接補了一刀,鮮血四濺,人直接斃命。
刀子割肉的聲音格外清晰。
柳依依咬着下唇,盡量不發出絲毫的動靜,但身體在哆嗦。
餃餃捂着嘴,一言不發。
兩人望着彼此,眼中皆是含淚。
“喂,找沒找到,将軍在叫咱們,別再這耽誤時間了,放把火燒了得了。”
“知道了,可惜了。”
一把火點下去,那個叛軍也沒走,他等着人被燒的受不了跑出來,左等右等不見人的蹤影,同伴催的急,索性便走了。
要麽是燒死在了火裏,要麽就是跑掉了。可惜了,那麽有趣的小貓咪。
大火燒的黑煙四起,在水井裏都嗆得慌,兩人不敢咳嗽,只能不斷用水潑着自己,不發出一點聲。
兩人就這麽背靠着水井牆,坐在木桶上,一直撐到了天亮。
天亮後爬着麻繩上去,手都破了皮,但比起之前受到的驚吓不算什麽。
兩人光是爬出來就廢了好大的力氣,出來後見滿地燒焦的屍體,餃餃直接惡心吐了。
柳依依好上一些,她是見過死人的,捂着胸口像四周看去。
四下一片狼藉,靜悄悄的一點聲都沒有,冷的心寒。昨天白天還喧鬧的鎮子只要一夜就能死絕了人。
昏暗的天空開始飄雪,第一場雪來了。居然是在這個時候。
餃餃嘔吐完了,問:“怎麽回事?”
柳依依顫抖着身體說:“我猜,是叛軍避開了朝廷的耳目,殺到了涼州,一路上見村屠村,消息才沒傳出來。”
餃餃心涼了半截,她匆匆跑出去,破敗焦土,死人,房舍倒塌,她叫道:“有人麽?”
其實她清楚,連叛軍都不會留下。
整個鎮子都沒了。
“程何呢?”
“程何進山收人參,不知道下落。”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殘留着的刺鼻燒焦味還在繼續,久久不散。
餃餃艱難的開口:“你知道若水在哪麽?”
柳依依搖頭:“當時我發現外邊出事兒,就去找若水,結果沒能見面。我知道的也不多。”
甚至不知道程何是死是活。
餃餃咬緊牙關,緩了好一會,說:“這群人現在是去濰城了對麽?”
“是吧。”柳依依喃喃道:“現在說不定在打仗。”
這件事情已經超出她們的能力範圍,現在去通風報信也已經來不及了。人似乎是屠殺完了休整一番就離開,她們謹慎起見天明沒動靜了才出來。
餃餃覺得自己的腦袋亂的成了漿糊,她幹脆蹲在地上想了半天,她還是麻木的,沒有從突如其來的殺戮當中回過神來。過了好半天,她才吐出一口渾濁的氣:“我們去郭府吧,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郭府門口一具屍體大咧咧的擺在那,是開門的小厮,餃餃見過很多次,她小産後質疑回家還是小厮幫她放的馬凳,提醒她,上車時小心些。
在往裏走,還瞧見了叛軍的屍體,餃餃突然安心了一些,若水可是任人揉捏的。郭府的院子不大不小,走上一圈很費力,餃餃卻是開心了不少,沒瞧見若水的屍體。
柳依依臉色蒼白:“現在安心了?那我得和你說一件事情,我懷孕了。”
餃餃揉着眉心:“我果然是安心的太早了。你受了驚吓……”
“我是大夫,我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還能堅持,但我們得找個休息的地方,否則我會流産。”
“像我那樣。”餃餃腦袋疼的厲害,她記得自己當時有多疼。身體本能的淡化疼痛的記憶,可還是記得當時的心情,那種仿佛被撕裂開一樣的痛苦。
她當機立斷道:“我們去魏柳村吧,那是我家,我也不知道那地方還存不存在,但回去看看吧。”
畢竟眼下實在是不知道該去哪。
柳依依同意了。
鎮子上無一活人,但馬兒還活着,郭府裏就有馬,她二人駕馬而去。這條路巽玉帶着餃餃走過無數次,又換餃餃帶着別人走。
一路疾馳而去。
魏柳村竟然還在。
日出而作的農民們都出來勞作,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餃餃忽然松了口氣,很快有人認出了她,也發現了她的風塵仆仆。
她直奔自家舊的居所,卻不是回家,而是去了錢婆婆那裏。家中久久未曾住人不适合,錢婆婆那倒是好去處。
錢婆婆看見餃餃很驚訝,上下打量一番道:“我的兒,你這是……”
餃餃将柳依依攙扶上了炕,道:“婆婆,待會我與你細說,你快拿些熱水來。”
柳依依的情況不大好,又是驚吓,又是奔走,并不适合一個懷胎一月的孕婦。
她自己就是大夫,說了幾種山中找的到的草藥,餃餃進山去采,下了一場雪,山裏的路難走,餃餃天明進去,晚上才回來。
屋裏點着燈,錢婆婆坐在炕上抹着眼淚。
餃餃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将藥給了柳依依辨認。
在她不在的時間裏,柳依依說了發生什麽事兒,錢婆婆已經知道她兒子一家都出事了。
多大的仇怨,屠村屠鎮子,也許還要屠城。這些畜生!
錢婆婆擦着眼淚說:“餃餃,這不是小事兒啊,咱們得和村長說。”
餃餃點頭,又苦笑:“說了也沒什麽用。”
在天下大事面前,普通百姓渺小的不值一提。
她們将柳村長叫過來,偷偷的告知此事。
柳村長煙袋子沒拿穩掉在了地上,第一句話問的是:“巽玉呢!”
餃餃搖頭:“他離開了,不知下落,應該沒事。眼下還是想想咱們吧。”
柳村長六神無主,他是見過戰争的,這麽兇狠的手段在突厥人手上見識過。可叛軍也是國人,也曾是百姓,怎麽能這麽對待同胞呢?
柳村長道:“只能進山躲一躲了,山裏冷啊,怕是會凍死人……哎,我叫人上山找個能躲避的地方,存糧食,在叫人整日巡邏,若是有人靠近,就上山。”
現如今也只有這個辦法了,凍死人也得上,總比被屠村強。
餃餃:“還得找人出去,把消息傳遞出去,要男人,要會騎馬的。”
柳村長一一照辦。
将叛軍的事兒說了一遍,人心惶惶,好在還聽指揮,大家都卯足了勁兒的往山裏放糧食,省着出事兒。
大家都懷着僥幸,叛軍去濰城,也許濰城的守備軍能打敗他們,什麽事兒都沒有。
然而他們不知道一點,今年八月份,濰城顧将軍被刺殺染毒,至今還在修養。
雪越下越大,冬季是最難熬的時候。
121 城中伏擊
冬至十幾歲的時候認識了顧奕,那時候他是城街角的乞丐,突厥人進城屠殺,眼看着性命不保,顧奕将他救了下來。
亂世的情誼都是在救命之恩下産生的。
所以他明白顧奕那麽崇拜梁王,畢竟他也是那麽崇拜顧奕的。
他這一輩子沒娶妻,沒生子,光杆司令一樣的活着,顧奕是他最重要的人。
現在顧奕躺在床上,昏迷了足足四個月。
幽幽的燈燭昏暗,照着一方小小的天地,冬至坐在榻邊上,肅穆而又安靜,仿佛是一尊石雕。
直到有人推門進來。
那人沙啞着嗓音道:“你到是‘忠心耿耿’。”說的很是諷刺。
冬至頭也不回,“你居然敢來。”
“你把人都支走了,還不是方便我來。”那人不以為然的說,走到了榻邊上,嗤笑道:“這個蠢貨居然把你當成了心腹。”
冬至冷聲道:“有屁快放。”
“今夜子時,打開城門,這些兩腳羊該成為我們突厥人的獵物了。留着不殺死他,就等着你利用他發揮作用呢。”那人桀桀的笑着,借着燭光看去,模樣是漢人的樣子,約莫着三十幾歲,并不似突厥人那般粗狂的五官,但他的确是突厥人,準确的說,他的父親是突厥人。
十幾年以前,戰争還沒開始,先帝還處于江山寬闊,四海升平的美夢裏時,突厥就已經不太平了。這種不太平持續了将近二十年,不是什麽大動作,只是打家劫舍,劫掠婦孺,在送回去。
母親是漢人,父親是突厥人,大部分混血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生的。他們有着與漢人相似的五官,在漢人之中生活,但備受排斥欺淩。在年幼的孩子心裏埋下仇恨的種子,然後會有突厥人找上門,告訴他們,你們是突厥人,有個接納你們的地方。
傳遞消息的細作是這樣,冬至也是。
冬至自出生起就沒有父親,她母親未婚先孕,試圖打掉過孩子,但沒成功。孩子生下來了,母親的日子很艱難,卻又很疼愛孩子,後來母親病逝,他又和外公外婆在一處,始終有人關愛,直到親人陸續去世,那年冬至十二,流落街頭,看多了三教九流,世道不公,心态麻木。
等着突厥人找上他的時候,他只是淡淡的問:“你能讓我吃飽飯麽?”
自然是可以的。突厥人許諾各種好處,接他回家,可在他心裏家是母親外公外婆,對于素未謀面又毀了母親一生的男人,他并沒有興趣。
他一面應付着突厥人,一面從那人手中騙錢,後來斷了消息。
在後來城破了,戰争開始了,他險些死了。他清楚,那些突厥人根本不關心漢人女子生的孩子。
可是這樣的出身是真的不好,尤其是與突厥人血戰之後,兩國血統的混血備受猜忌,冬至便隐瞞下來,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人找上門來,卻不想來人了。
細作說:“跟我們合作,我們帶你回家。”
冬至毫不留情的拒絕:“你們自己家都快活不下去餓死了,還來管我?”
細作并沒有因此打消念頭,而是設計了一個局。
一個讓顧奕發覺他真實身份的局。
冬至去洗了個帕子,擦拭了一下顧奕憔悴的臉。
細作撇了撇嘴:“顧奕可是你親手下毒害至昏迷,眼下并無旁人,可何必惺惺作态。趕緊把事辦好了,以後自有你的功勞。”
冬至怒道:“若非你設計害我,讓他知曉了我的出身,我會這麽做麽?”
細作哈哈一笑,倒是挺得意的。他沒看見顧奕的指尖動了動,那個動作被冬至遮住了。
子時,城門開,黑雲密布。
敵軍入城,本以為又是一次屠殺的開始,不曾想反過來了。
夜幕籠罩之下,一個圈套套着一個圈套。
原本獰笑的人像是被掐着喉嚨的野雞,狠狠的摔在地上。
城內埋伏的士兵一擁而上,刀子狠狠戳了進去。
黃歇臉色一變,叽裏咕嚕說了一連串的話,誰也聽不懂。他身為主帥在人群中成了活靶子,一窩蜂的人往他身邊沖。
他很快意識到這是個陷阱,卻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穩坐釣魚臺的兩人觀望着,并沒有上戰場。刀劍兵刃如此殘酷,轉瞬間便有傷亡,鮮血流了一地,凝固成冰。人的血真的可以變的冰冷,在流淌出來以後。
顧奕臉色蒼白,下巴上都是胡茬,病态又性感,半邊臉上的傷疤猙獰。他身着主帥铠甲,卻不能上陣殺敵,畢竟毒是剛解的,按理說此時要在塌上修養。可他不親眼看着,着實不放心。
他身邊攙扶着的是冬至,警惕四周,保護主将安全。身邊還有無數的親衛兵。
厮殺過半,一小隊人馬壓着一個人走了過來。
那名突厥細作被按在了地上,下颚被卸了下來,身上毒藥搜了個幹淨,瞪大了眼鏡不敢置信,想說些什麽,一張嘴口水都流了出來。
冬至懶得看他一眼,淡淡道:“不會有什麽有用的消息,他不過是個傳遞話的小卒子而已。突厥人真是無人可用,才會用這個廢柴。”
顧奕眉間帶着倦意:“那就埋了吧。”
細作臉色頓時一變,掙紮着,眼中流露出哀求,含糊不清的說:“知道,知道……”
冬至上前将人的下巴按了回去:“說來看看。”
細作顧不得疼痛,趕緊道:“突厥人想要破濰城,這邊黃歇得手,那邊就進攻,預計有十萬人馬。”
顧奕疑惑:“這黃歇真是打了個人一個措手不及,都以為他的目标是程伯庸的勢力,但是能力不行所以節節敗退,不曾想居然和突厥人有勾結,用敗兵做掩護,偷偷潛入涼州地界。他是什麽人?”
冬至示意人将這細作拖下去,不鹹不淡道:“還能是誰,和我一樣的人呗,只是他更忠心,爬的位置更高。”
顧奕低聲道:“你別這麽說自己。”
冬至嗤笑:“你敢說你聽見的時候不震驚?”
【八月份,顧将軍遭遇刺殺,并未傷及性命,卻在病榻上得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他一直相伴的好友居然是突厥人。
他不敢置信的問:“冬至,這是真的麽?”
冬至反問:“将軍信我麽?”
“信。”
然後,冬至喂他喝下了一碗毒藥,很多人以為是刀上有毒,并不是,是冬至下的毒。
細作亦是驚訝:“本以為你們是好友,結果也只是表面朋友。”
冬至推得一幹二淨:“若非你害我,我怎麽會對朋友下手,都是你的錯,與我有什麽幹洗。”
細作想,好個不要臉的人,不要臉才髒,才好用。】
冬至在下毒之前,沒和顧奕商量,顧奕認為他真的下毒也是理所當然的。可在毒解了,聽了解釋以後,他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哦”了一聲,要出來觀望冬至的安排。
有這麽一位朋友,冬至高興又煩惱。他甚至不用解釋自己下毒是因為細作是大夫,能看出真病假病,什麽都不用說。
顧奕從始至終都貫徹着說過的話:“信。”
冬至熱血沸騰,囑咐親衛兵保護顧奕,提槍上戰場,駕着一匹棗紅色的馬沖鋒殺敵,直撄其鋒,宛若戰神落世一般。
敵軍本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氣勢低迷,被屠殺。黃歇幾次整頓都不成,明白今日是天亡我也,幹脆怒吼一聲,與冬至相抗衡。
冬至身着铠甲,手提長槍,将做困獸之鬥的黃歇一槍挑下了馬,人員混雜,你一刀我一刀,不知誰一刀砍在了滾落在地的黃歇身上,鮮血四濺,他用長刀抵擋了一下,緊接着便是無數刀刃砍了下來,皮肉綻開,悶聲響起。
黃歇也許有遠大的抱負,但他死在了無數不知名的小人物手下,甚至沒誰都看他一眼,繼續戰鬥。
他的屍體被踩踏,碾壓,成為歷史裏寥寥幾筆的一句話。
冬至坐在馬上,高聲喊道:“叛逆賊子黃歇已死,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一場争鬥天明才止住,死傷無數。
城內的伏擊戰是甕中捉鼈,然而還是有流兵跑了出去,幾千人不等,四散逃竄,這對于附近百姓是一大危害。
比如說,魏柳村就遭受到了沖擊。
幾百個叛軍逃兵慌張離開,需要糧食補給,他們已經習慣了一路殺,一路搶的做事風格。
魏柳村準備的壯丁巡邏根本沒排上用處,只來得及喊上一句:“快跑——”
驚動了村裏人,那幾個巡邏的壯丁死在了兵刃下。
手無寸鐵的百姓怎麽敵得過殺人如麻的士兵。
尖叫聲絡繹不絕,哭喊聲聲嘶力竭。
“是叛軍闖進了村子,咱們得快點走。”餃餃出門看了一眼,趕緊回來報信。她扶着柳依依下了地,另一只手牽着錢婆婆。
錢婆婆搖頭道:“你們走吧,我不走。我年紀大了腿腳慢,拖累你們。”
柳依依說:“我懷孕體弱,還是你們走吧。”
餃餃咬牙:“不行,你們我都要護着,走。”
剛一出門遇上了趙鳏夫等人,一行人趕緊往山中跑。
122 我比你大十歲
涼州濰城守城将軍顧奕上奏奏折,将近期發生的事情詳細禀明,三百裏加急呈給陛下,等待決斷。
這裏發生的事情很快引起了轟動,誰都想不到原來這些叛軍和突厥還有聯系,勾結外人霍亂百姓比謀反更加讓人不齒。
陛下的旨意回複的也很速度,逐條做了安排。
在籠統的大事上,一些細枝末節沒人糾結。
被屠殺的也不只那一個小鎮,一個村落,只有有心人會盯着那一處看。
梁王府。
隆冬臘月,地龍燒的滾燙,屋裏還點着好幾個火盆子,銀碳沒煙味,但窗戶還是留了一條縫,坐在上首的人裹得嚴實,厚厚的大氅有絨毛,圍着脖子一圈,嚴密而美觀。
巽玉垂首看着紙張,神情上多了一抹陰晦,他翻來覆去的看着從奏折上謄寫下來的內容,只覺得腦海裏嗡嗡作響,似有什麽炸裂開,晴天霹靂不過如此。但他還有些過度的平靜,難以從寥寥幾行字裏感知出什麽。
直到影子說:“這是顧将軍的奏折內容上謄寫下來的。”
他病态的眉宇之間逐漸出現焦慮的神情,那是極為少見的。對于一個靠近死亡,被死亡親密愛撫的人來說,幾乎沒有什麽能挑動起那斷了的弦。
他的弦被觸動,都來自于奏折上幾句話:鴻鹄鎮被屠,無一人存活。魏柳村同樣被屠殺,躲入山中的人裏亦有屍骨。
這兩條消息讓人窒息,毀了一點點的希望。凡是魏餃餃存在過的地方,都不複存在。
影子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單膝跪地:“都是卑職疏忽,當時殿下咳血暈厥,卑職急于帶殿下回京養病,忘記在魏娘子身邊安插人手。”
郭巽玉閉目良久,腦海裏不斷的重複着一句話,她可能死了。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讓聰明的人終于理解了這句簡單的話。他握緊的手青筋暴起,極力壓制着情緒,力求平靜:“若水聯系上了麽?”
“沒有,那邊消息全都斷了。卑職已經派人去鴻鹄鎮以及魏柳村尋人,盡快回複。”影子這樣說着,卻覺得事情很糟糕,若水生存的可能性就很低,何況是手無縛雞之力,又沒人保護的魏餃餃。
他能想到的,巽玉也明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巽玉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行,站起身,吩咐道:“備馬,我要在走一趟。”
影子雙膝跪地,磕了一個響亮的頭:“殿下您不能走,太醫說了讓您在府內養傷,若是在出去奔走,可能可能……”
“活不過三個月?三年也是活,三個月也是活,長短有什麽差別。”他邁着步子出門,剛一推開門一陣冷風刮了過來,寒冷刺骨,那臉又蒼白了幾分,跟一張薄薄的紙似的。方才情緒起伏太大,眼下置身于冰雪中,剛走了兩步,便覺得身體不适,他試圖壓制着那種不舒服,但身體已經超出了控制,血腥味在嘴裏彌漫,喉嚨刺痛,哇的一聲,又是一大口血吐了出來。
追出來的影子看見這一幕,飛快的沖上前去摟住了跌倒的人,大聲喊道:“快來人,快請太醫。”
派人拿着梁王府的牌子請太醫,不曾想驚動了一位大人物。
內院,病榻上,巽玉雙眸緊閉,嘴邊還有沒擦拭掉的一抹血漬。太醫把脈一番,斷定是急火攻心外加身體受不得寒。
他恭恭敬敬的像屏風後坐着的人行了一禮,道:“陛下,梁王身體有恙,需要靜養,情緒不宜起伏過大,更受不得天寒地凍。如今人發起了高燒,先退燒再做打算。”
皇帝陛下一身黑色長衫,尋常打扮,但掩飾不住那身常年居高臨下養出的氣勢,他端坐在那猶如一尊石像,強硬生冷,且威嚴:“你就留宿于梁王府吧,照顧梁王身體。”
太醫行禮退下拿藥去。
皇帝将視線放到了跪地的影子身上,“好端端的,怎麽突然病發?”
影子叩首,冰冷的地面貼着腦袋清醒了幾分。巽玉不許他與人提及魏餃餃,他也不敢多言。眼下陛下問起,他只得硬着頭皮道:“王爺這些日子心裏不大痛快,今個不知怎麽就爆發出來了。”
陛下手邊有茶盞,他端着茶盞不喝,只是涼了涼:“你可知欺君之罪?”
影子始終保持跪拜的姿勢,卻不敢在說話了。
這樣的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伺候的丫鬟歡喜道:“王爺醒了。”
陛下急于看望自己的弟弟,無暇和下人計較,進去一瞧巽玉臉色慘敗,雙眸失神的樣子,心中很是難受,邁着大步子上前道:“太醫囑咐你那麽多遍,不可受涼,你不記得了?”
巽玉慘兮兮的笑了笑:“兄長,先給我喝口水,在罵我。”
陛下親自喂了一杯水。
巽玉這才感覺活了過來,閉目沉思。他想親自去找餃餃,不過這話不能和兄長說了,說了只會有一個結果,被關起來。
皇帝只要弟弟活着,不拘什麽手段。
他只能盡力保持平靜,不叫人看出端倪:“我受夠了在府內的日子,壓抑死了,我想出去。”
皇帝道:“你可以想想。”至于出去,那是想都別想。
巽玉自嘲一笑:“我被圈進了麽?”
皇帝面無表情:“也可以這麽理解。”
他換了個姿勢躺着,接受了這一事實:“好吧。”
皇帝陛下深深的看着他:“你是不是隐瞞了朕什麽事情?”
他笑:“那可多了,兄長問哪一樁?”
“……”
談話到此結束,皇帝離開。皇帝存了疑惑之心,決定從源頭杜絕二弟胡鬧的行徑,直接派了一隊侍衛圍住梁王府,進進出出的人都要檢查。
這樣的行為讓大家都很忐忑,兄弟阋牆了麽?
和遠在邊關的顧将軍有沒有關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麽?
這些都是後來人們的猜想,只說眼下。
影子因為自家主子醒的及時,逃過一劫,從屏風外跪到了屏風內。
巽玉倦怠的問:“你派出去找餃餃的人隐蔽麽?”
影子答:“知曉殿下不想讓人知道,所以對外宣稱是為您找治病的藥去了。”
巽玉喃喃道:“是啊,藥。治我胸口疼的藥。”他疲憊的揮了揮手叫人都退下,自個躺在塌上輾轉反側,期間丫鬟進來喂了一次藥一次飯,他順從的吃了,安靜的不像往常的他。
府內的貼身丫鬟都是經過調教的,沒人會說多餘的話。
巽玉想沉思更加沒人打擾,等到了半夜時分,燭臺架子的燭火燃燒的差不多,火光忽明忽暗,一瞬間叫人想起了成親那一日的龍鳳和鳴燭。他眼淚刷的就落了下來,淚如泉湧,擦都擦不幹。
此刻方才真正意識到,餃餃先他一步走了。叛軍屠城之下,哪裏有她活命的機會。
巽玉一直被壓抑着,堵塞着的心口猛地捅開,鮮血肆無忌憚的湧出,他咬緊牙關,攥緊拳頭,默默享受着鑽心的痛。
餃餃給他的東西不多,這疼都是難得的,需要細細品味。
生病最機會憂思過度。
守夜的丫鬟打了個瞌睡,發覺內屋的燭火滅了,今天換新蠟燭的時候,發覺病床上的王爺又吐血昏了過去。
她趕緊去找太醫,驚動了整個府邸,第二日陛下便知曉昨夜的事兒。
于是陛下第二次駕臨王府。
巽玉比起上次臉色更加難堪,眼下黑青,瘦的皮包骨一般。他扯了扯嘴角,勾起了一個笑,明明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糟蹋成了這個樣子。
他的頭發散落在肩上,一個晚上的功夫,濃密的黑發成了黑白摻雜,一夜白頭。
皇帝怔怔的看了會兒,問:“你想幹什麽?”
巽玉說:“我想出去。”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