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咱倆一起走吧
釘子拔出來是一瞬間的事,但那外翻的皮肉和湧出的鮮血還是讓周青這個在一旁圍觀的人忍不住渾身一顫。
她跪坐在床頭,感到兩只手的手心下的肌肉突然收緊,男人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按在她的膝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張志勇雖然只是個普通的診所醫生,但也是正兒八經的醫專畢業,簡單的外傷縫合沒有絲毫問題。釘子取出來以後,周青扶着男人坐起來,止血,上藥,包紮,打破傷風針,一連串下來,男人也沒哼一聲。
看他在老周的幫助下穿上毛衣,周青起身把張志勇送出去。
“謝謝您了張醫生。”
“沒事沒事。”張志勇擺擺手,“這麽着急地給我打電話,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呢。”他大手在胸口拍拍,捋順那口氣,“以後這種事兒,咱提前在電話裏講明白了,省得我提心吊膽一路。”
周青把他送到門口,将藥箱交到他手上。
“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總是提心吊膽地去防備未來很可能就不會發生的事情,會讓自己活得很累。”她長舒一口氣,“這次的兇手抓到之後,我準備關門回老家呆一段時間,再看看有沒有更好的發展機會,說不定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張志勇頓了頓,然後點點頭:“也好也好,你還年輕,早點離開這裏,也能重新開始。”
“但是我始終不放心你們。”周青盯着他的眼睛,不放過他臉上任何微妙的變化,“雖然不是從小在這兒長大,但也算是和你們大家一起相處了快十年。打算歸打算,于情于理還都得再仔細考慮考慮不是?”
張志勇臉色微變,雙手緊張地交握在身前,不住地點頭:“是啊,這件事還是得你自己拿主意。”他想了想,咬咬牙,開口說道,“其實咱們這條胡同你也知道,不管做什麽生意都不景氣,我的小診所開了這麽多年,能撐下來也是不容易。過段時間我也想着要不就幹脆關了診所,回老家開個小賣部......”
“您也想回老家?”周青有些納悶,“那孫姐怎麽辦?”
張志勇嘴角一抽一抽的:“什,什麽孫姐?”
周青一臉了然:“您對孫姐有意思的事兒,大家都知道,別裝了。”
張志勇讪笑:“這麽多年了,她一直都對我沒意思,我兒子也快初中了,把他一個人放老家我還是不放心。再說我爸年紀也大了,我這做兒子的也伺候不了幾年,趁着他還在,還想回去呆段時間。”
“既然張醫生您想盡孝,那可得快點做出決定的好。”她嘆了口氣,“前段時間和孫姐打麻将的時候她還說,對您的印象比以前好了很多,還感嘆兒子一直沒爸爸也不是個辦法,如果身邊沒有很合适的,還讓我們給她介紹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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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的?”男人不可置信,“她真是這麽說的?”
周青點點頭:“當然是真的,所以我覺得您很有希望。”她頓了一下,“照顧老人,你這個男人哪有人家女人細致?帶個媳婦回家,相信不管是您兒子還是您父親都會很開心的。”
話說到這兒,她看張志勇的表情,也知道對方已經領會了她的意思,便點點頭:“我還想進去看看六哥,就不送您出胡同了。”
張志勇一邊擺着手,一邊背着藥箱快步向外走,等出了胡同,想起剛才周青似笑非笑的眼神,擡手一抹額頭,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頭的汗。
周青回到樓上的時候,老周已經不知去向,只剩傅六一個人坐在床上,似乎在想事情。
看見她推門進來,他似乎是有些不解,不過情緒一晃而過,周青就算看見了,也裝作沒看見。
“剛才車上的是我弟弟。他人平時不在平城,旁邊坐着的是他女朋友,我受傷之後打電話給他讓他開着我的車來接我。”傅六的聲音正常了許多,三兩句就把剛才的情形解釋清楚。
周青知道自己不該問他一些關于他的私事,她現在心頭有許多疑惑未結,但都不是最緊要的。從派出所回來之後,她的心中就總有一些不好的預感,心裏仿佛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催促着她,要快點離開這個地方。至于多快,興許等不到過年。
她需要一個人幫助她以最穩妥的方式離開,眼前的男人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傅六解釋完,看周青一臉沒反應的樣子,表情立刻變得有些慌張。
“你.....”他說着就想下床,誰知一動就牽動了後背的傷口,後面要說的話也卡在了嗓子裏。
雖然沒叫疼,但是周青也從突然凝滞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
她嘆了口氣,兩三步走上前,拉開床邊的一張椅子坐下。
“受傷了就別亂動了。”她的聲音很輕,視線落在他微微躬起的後背,“您的脾氣平時也不錯,怎麽這麽多年了還沒變,連個好人緣都圍不住呢?”
男人的下巴有淡淡的胡茬,兩頰微微內凹,輪廓分明,脖頸處流暢的線條一直延伸進毛衣領口。
算起來周青也認識他三年了。
三年前傅六就像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一樣,大手筆買了胡同裏的三層小樓以後荒廢了兩年,沒人知道這家主人是誰,但她卻知道,不僅知道,還見過。
那時候周青還沒結婚,她還是像現在一樣守着自己的小客棧,淡季的時候一整天下來都沒有客人,她就一個人在後院的井邊刷刷劇,喝喝茶,日子過得雖然不送快但也自在。
知道某一天,突然有一個男人倒在了客棧門口。
準确來說,這個男人用身上最後一絲力氣推開了木門,然後被門檻絆倒,摔暈了過去。
坐在後院的周青被聲音吓了一跳,急忙跑出來,發現那個男人趴在地上,身上的T恤已經被鮮血染紅。
她大着膽子上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發現這人還活着。便把他連拉帶拽地拉近後院,橫在井上,用剪刀剪開他的T恤一看——還好,傷口都在表面,看上去猙獰卻并不嚴重,但是最大最長的拿到傷痕還是從背心一直到腰斜着下來。
周青把客棧的大門從裏面鎖上,跑上樓進屋拿出了父親還在世的時候自己做的藥粉,又抱了一條毯子鋪在地上,把男人挪下來。
雖然是夏天,但井水還是冰涼,周青沒有什麽惜香憐玉之心,一心覺得這滿身的血污不好看,就直接一盆冰涼的井水澆了上去,換來的是男人痛苦的低嚎和又一次的昏厥。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好在男人傷得不重,她給他清洗了傷口又敷好藥粉,用幹淨的紗布把他的上半身裹了個嚴嚴實實。還好心把自己父親的衣服拿出一件來給他穿上。
做完這一切以後,她就坐在院子裏,等着這個男人醒過來。
可沒想到等男人醒過來的時候,她卻因為太累撐着下巴就這麽睡了過去。
等她再次睜開眼,男人已經不見了。
周青的第一反應是跑回自己的房間裏,确定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都還在,這才脫力地坐在床上松了口氣。
現在想起來,之前的傷可比這次嚴重多了。
“周青。”傅六也不能依靠,就這麽坐在床邊,手肘撐着膝蓋,定定地望着她,“剛才以為我車-震,心裏難受嗎?”
他早就已經不是面對感情還需要試探的年紀,對于對面這個女人的喜歡,他向來就是毫不避諱。只要她點頭,他就可以從她身後一腳跨到身邊。
兩個人現在的處境都不好。
周青撐着下巴,想都沒想:“是啊。”她看着男人瞬間錯愕的表情,紅唇輕啓,“當時我就在想,給你一次機會,敲敲窗戶,看看裏面坐的到底是不是你。窗戶搖下來以後是個穿着暴露的女人,我就又想,再給你一次機會,問問車子裏面坐的是誰。”她聳聳肩,“那女人還算誠實,她問我找哪個‘傅先生’的時候我就明白了。”
“那為什麽我叫你,你不答應?”傅六下意識地問道。
他看着女人的神色,突然覺得自己傷的一定不是肩頭而是心脈,否則為什麽現在他緊張的如同第一次幫老大出去砍人的時候,想前進卻又不敢前進,想要試探卻又猶猶豫豫。
“我在想,是在大街上直接告訴你我的決定,還是等回家以後再說。”周青此刻沒有穿外套,一件非色的羊絨連身裙襯得她有一種古典溫婉的氣質,可偏偏這四個字無論是那一個又和她本人都是完全不搭界的。
傅六想站起來,被周青阻止。
“你受傷了,別動。”她一邊說着,一邊站起來,把身下的凳子搬起放在他對面,坐下。
椅子比床高,再加上傅六此刻直不起腰,兩個人算是可以平視。
“咱倆一塊兒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