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灰色的心情
林昊低着頭朝張醫生和孫雲霞的方向走過去,腳下的步子飛快。
如果剛才大象在電話裏說的都是真的,那麽傅六給他的那份驗屍報告就是假的。他想起周青死的那天傅六幾乎絕望的表現,又覺得一個普通人演戲的水平應該沒有那麽高超。
那樣的痛徹心扉的神态竟然全都是裝的嗎?
他現在只一心想要趕快解決醫院這邊的事,然後飛奔回派出所——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他的思維。
他擡頭,看見的是孫雲霞轉頭跑出去的身影。
張醫生站在原地雙拳緊握,腳下面動了動,但最終還是站在原地,彎腰把地上撒了一地的藥撿起來,重新放回袋子裏。
林昊快走了兩步到他身邊,蹲下幫他東西都撿起來——醫生的單子他剛才看了,上面亂七八糟有的沒的開了一堆,眼前這個男人全都照單買了。
一滴眼淚滴在他的手背上。
林昊詫異地擡頭,果然看到面前的男人紅着眼眶,強忍住淚水但沒有成功的神态讓他也忍不住動容。
想盡快趕回所裏的那顆急躁的心硬是按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張醫生一直靠在窗戶上,看着外面一言不發。
正是五點多,下班高峰期。
窗外偶爾經過的公交車上擠滿了人,大家低着頭你擠我我擠你,心裏的怒火已經頂到嗓子眼兒卻都沉默着一言不發。
穿着西裝的年輕女人騎着自行車,把高跟鞋脫下來扔進車筐裏,快要塌陷的妝容在半個小時後還要再蒙上一層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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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的人在路上和在家裏都還是一樣孤獨,在電腦屏幕一片慘白的熒光中度過自己無聊的一晚。
張醫生在以往的許多年中,都是這樣度過的。每天晚上把自己的診所開到十點,等到孫雲霞的身影出現在超市門口的時候,他才站在窗邊一邊望着,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鎖門。
“下班了啊。”
“哎。”
每天晚上兩個人的對話就止步于此了。
除了上個月。
上個月可能是張醫生這三十幾年來過的最開心的幾天。他喜歡的女人終于答應和他在一起,雖然身邊發生着許多事,但依然擋不住兩個人彌補這幾年錯過的情意。他們商量着以後的生活,孩子的教育,還有未來的一切一切,原本都在有條不紊的規劃着。
可是現在。
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覺得自己也就是這霧霾裏的塵埃一樣微小,茫然。
林昊一直在旁邊瞧着,也不好開口問,只能一路把張醫生送了回去,車停在診所門口,眼看着男人推開車門失魂落魄地下了車,他又在車裏坐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還有一件真正緊要的事兒沒辦,急忙發動汽車朝派出所的方向開去。
診所已經關門,張醫生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後坐在路邊,看着對面已經人去樓空的客棧,忍不住嘆了口氣。
另一邊,大象和猴子在辦公室裏等了林昊半個小時,正主終于姍姍來遲,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
“你這‘五分鐘’夠長的。”猴子走到他身邊把他拉過來,對着原本坐在沙發上,現在已經起身的男人介紹道,“這是我們的隊長,林昊。”說完又介紹對面的男人,“這是這次交流團來的專家,姓池。”
“池先生您好。”林昊和他握手,兩個人面對面坐下。
他手裏多了兩分報告——這是之前放在他桌子上的,因為孫雲霞和馮夫人的事兒他還沒來得及看。現在旁邊又多了一份眼前這位池先生開出的報告。
林昊從頭到尾仔細地看了一遍,其中有些不明白的專業術語也請池先生做了解釋,等看到最後的那句結論的時候,他的內心十分複雜。
先是微微松了一口氣,然後是被欺騙的怒火占領了整片大腦。
“啪!”
他把報告摔在桌上,雙手插着腰在辦公室來回走動。
“在你回來之前,我們已經找人去核實過,開這份驗屍報告的是市局的一位法醫,在開完報告以後人就休假去了,現在能查到他在首都機場的出境記錄,應該是去了美國。”他的手裏有一份半成品報告,“還有那位傅先生,他的去向目前還沒查到。”
“連市局都能幫他造假的人,這背後的勢力哪能是我們輕易查得到的?”猴子鼻腔裏“嗤”了一聲,“我看這案子最後也就這結果。”他聳聳肩,“發個通緝令,過個十來年,等着風平浪靜了誰也忘了這事兒了,這案子就了結了。”
“這不一定。”那位池先生突然緩緩開口,“現在已經不是十幾年前了,辦案都講高科技和新媒體的配合,我來的時候看見貴市的公安局也有官方微博......”他點到為止,“不管怎麽樣,這個案子的手法和故事,還是值得一寫的。”
“不行。”大象第一個反對,“先不說這些涉案的人員基本都還活着,就是這個案子本身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的清的。一些被這件案子牽扯進來但是沒有犯罪的普通群衆他們沒有那個義務提供自己的故事幫助我們查案。”
幾雙眼睛都看向林昊。
年輕的警察比剛剛理智了少許。他思忖片刻,開口道:“我同意大象說的,這件事中間牽扯太多人情世故,好幾個家庭都在這裏面,到時候如果真的招來那種刨根問底的媒體,傷害的還是那些普通市民的家庭和鄰裏關系。”
“那我也愛莫能助。”池先生起身再次和林昊握手,“如果沒有我什麽事兒,我就先走了,觀察工作明天結束,我剛才已經把電話留給了這位向警官,有什麽問題可以再聯系我。”
“沒有查到傅遇的出境記錄嗎?”送走池先生後,林昊問。
“沒有。”猴子回答道,“國內的車站和航空公司剛剛打過電話,現在還沒回複。”他擡頭看了看表,“這個點兒估計都已經下班了,要想等到結果恐怕要明天。”他說,“你們也知道,這種案子如果有省裏或者部委的關注才可能效率更高。”
三個人坐在辦公室裏,第一次有了一種無力感。
“林公子,這傅先生的能量也太大了吧。”大象咽了口口水,“我們也是普通的平頭老百姓,恐怕惹不起......”林昊瞪了他一眼,他慌忙擺手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也知道現在這個案子也只有在咱們所裏才能繼續辦,他傅遇連市局省局都能打點,就算我們找到他真的把周青和他兩個人都判了刑,恐怕以後也就走走過場,幾年就放出來了。”他嘆了口氣,“這年頭,咱們什麽權貴都得罪不起。”
幾個人也都不是初出茅廬的小警察了,這話要是放在三年前,恐怕別說是猴子和林昊,就是說這話的大象都可能會跳起來和他理論一番。現在的他們心中可能還有那份曾經的沖動,但那種沖動已經被無數現實的障礙壓得喘不過氣,已經很難找出一個肯為了一個案子賭上自己前途和命運的傻瓜了。
不過很不幸的是,林昊就是那個傻瓜。
他“騰”地站起來,三兩步走到電話旁邊,拿起來撥了個號碼,但是在接通之後,又飛快挂斷。
雖然不情願,但這事兒還得回去先求老爺子。
與此同時,南下的火車上。
一個中年婦女正帶着女兒坐在靠窗戶的座位上,女兒年紀小,火車在進隧道的時候她有些害怕,輕輕叫了一聲,驚醒了旁邊卧鋪上的女人。
女人看着小女孩,臉上沒什麽表情。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中年婦女急忙把女兒抱在腿上,小聲朝床上的女人道歉。
六點多的火車廂裏都是各種泡面盒飯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吃完了飯的人們坐在一起嗑瓜子聊天打牌,睡覺的很少,像是下鋪這個女人這樣一直蒙着頭睡覺,要不就自己在被窩裏玩手機的也不少。
被吵醒以後就睡不着了,女人幹脆坐起來靠在牆上。
她的長發纨在腦後,鼻梁上架了個無框眼鏡,因為南方溫暖的緣故,上車時穿的毛衣也已經脫下來折疊好擱在一邊。她從随身的包裏拿出一本書,一個人靠在那兒靜靜地看着。
過了一會兒,一個男人走到她旁邊,手裏提着個塑料袋,裏面是兩個盒飯。
“醒了。”男人想摸摸她的頭發,卻被她頭頂的發簪紮了一下,兩個人相視一笑,然後男人自然地坐在她對面,把盒飯打開遞給她。
中年婦女看在眼裏,羨慕在心裏。
她和老公吵架,自己一個人帶着女兒回娘家過年,此刻看到這種恩愛的小兩口,不由得想起自己在結婚前的甜蜜生活,心中更不是滋味。
“那邊情況怎麽樣?”
女人夾了一筷子菜,放在嘴裏咀嚼。
“馬上就查到這邊了。”男人淡然地回答道,“沒想到林昊的動作還挺快。”
“他又不是傻子。”女人聽着車廂一頭傳來的騷亂聲,嘴角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