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分歧
榮雪本想勸他不要急着賺錢,當務之急還是把學業做好, 但他鬥志滿滿, 仿佛時刻準備證明自己是一個有責任有擔當有能力的男人,而不是一個象牙塔裏一切都要靠父母的孩子, 她到嘴邊的話又說不出來了。
于是,最終也只是對他的計劃表示鼓勵地笑了笑。
新學期開始,榮雪從內科出科,輪到了外科。省一醫的外科比在內科忙碌很多,倒不是工作更多, 而是外科總有大手術, 一臺手術常常幾個小時, 帶她的主治醫生還算不錯,上手術時, 經常都會捎上她。
但她剛剛實習, 連二助都做不了, 只能在一旁旁觀,而且為了不影響主刀, 一點小動作都不能有,一站站幾個小時,還得認真看着手術臺, 比不上主刀醫生辛苦, 但也絕不是個輕松活兒。
但這總比天天陪派去寫病程查房要好得多,至少能學到實用的東西。
她也算心滿意足。
邵栖那邊餐館和校園網絡超市已經開張,他拉了幾個人入夥, 整天從早忙到晚,股票這邊也沒閑着。
總歸是東打一耙西打一耙,每天和榮雪一聊天,就是各種賺錢展望,簡直就是個活生生的錢串子。
榮雪對他這種狀态憂心忡忡,唯一欣慰的是他竟然沒怎麽逃課。
她曾懷疑過他是不是不打算繼續學醫,但發覺他看某些專業書又津津有味,并不像完全沒興趣的樣子。
雖然擔憂,但她自己也分身乏術,每天實習忙得團團轉,哪裏還顧得上他。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一個月又快過去。
今天科室裏有一個大手術,主刀的是主任醫生,省一醫心外科的招牌。榮雪也終于得了個機會在這個手術中充當二助。
手術倒不算難,但榮雪第一次上戰場,非常緊張,縫皮的時候,手都在顫抖。一場手術兩個小時,主刀醫生沒怎麽樣,她這個小實習生差點虛脫。
而作為二助,她還得等病人醒來,檢查情況,這番折騰,等到下班已經過了七點。
此時已經入秋,晝短夜長,天已經黑下來,霓虹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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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栖也還沒回來,她趕緊回家給他做飯。
這貨自己開了餐館,也不在餐館吃,不管多晚回來,都要吃她做的飯,哪怕是給他煮碗泡面也行。
榮雪匆匆出了醫院大門,準備過馬路回家。
正路過花壇走向斑馬線時,忽然看到路邊有一個男人彎着身,一手捂着胯部,似乎很痛苦的樣子,身旁一個手提包落在地上,裏面的東西灑了出來。
她以為是醫院的病人,走上前問:“先生,你沒事吧?需要幫忙嗎?”
男人微微擡頭,朝她笑着擺擺手:“不要緊,一點小毛病。”
路燈下男人的臉有些熟悉,大概見過的人,都不太會容易忘記,榮雪微微皺眉:“是謝醫生嗎?”
那次聽趙楠說過之後,她有一次無意間看到過感染科那邊的醫生介紹。謝醫生全名謝斯年,副主任醫師,三十出頭,大概算是很年輕有為了。
謝斯年挪到花壇邊坐下,臉色有些蒼白,朝她笑了笑:“你是上次和趙楠一起的那個實習生,榮雪?”
他竟然還記得她的名字。
榮雪點頭,指着地上問:“這是你的東西?”
謝斯年淡淡嗯了一聲,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可以麻煩你幫我撿一下嗎?”
榮雪彎下身,将散亂的一些文件和保溫杯以及兩個藥瓶撿起來,裝進他的手提包裏,遞給他。
謝斯年接過包,将藥瓶拿出來,倒了兩顆在手中,就着保溫杯裏的水吞了下。
榮雪剛剛幫他撿藥瓶的時候,掃了眼瓶身的字,是止痛藥,而且應該有依賴性。
她看着夜燈下謝斯年蒼白的臉,試探問:“謝醫生,你怎麽了?要不要我幫你做什麽?”
謝斯年笑着擺擺手:“我沒事,就是一點老毛病,有點疼,吃藥就好了。我叫了車,馬上就到,你不用管我。”頓了頓,又補充,“謝謝你!”
榮雪笑:“舉手之勞。”
她正要告別離開,謝斯年忽然又随口問:“你哪個大學的?”
“江大。”
謝斯年笑:“是嗎?那是學妹了,我本科也是江大畢業。”
榮雪聞言也笑:“學長好!省一醫江大校友還真是不少。”
謝斯年點頭:“是啊!所以好好加油,把這裏當咱們江大人的主場。”
實習這麽久,榮雪算是見過了各種各樣的醫生,有嚴厲的,有和藹的,有高風亮節的,也有唯利是圖,醫院就是個小社會,雖然受教育程度遠遠超過別的地方,但并不代表就有多幹淨美好。
但總得來說,大部分人醫生做久了,脾氣都沒那麽好。在這種大型三甲醫院,每天忙得跟狗似的,收入跟付出,往往不能成正比,難免會生出各種心思,所以有了無良醫生這種說法。
而且醫院等級嚴重,上下級之間的關系總有些微妙,剛進來的醫生最慘,一方面要面對可能不那麽友好的上級,一方面還得面對各種奇葩病人,個個都學了一身忍者神龜的本事。
榮雪一個實習生,兩個科室輪流下來,沒少被人呼來喝去過,如今忍者神功已經練到了七八成。
謝斯年大概是她遇到的看起來最溫和的醫生。而且他的溫和,不是那種浮于表面的虛僞,而是能讓人感受到他就是這麽一個溫潤如玉的男人。
兩人還只能算是素不相識,聽到他說這些話,榮雪苦逼的一天,情緒頓時都好了不少。
她笑了笑:‘謝謝學長!’
兩人正說着,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媳婦兒!”
榮雪轉頭一看,果然見邵栖從一輛出租車下來,他朝謝斯年笑了笑:“我男朋友來接我了,學長再見。”
謝斯年點頭微笑:“再見。”
榮雪朝邵栖跑過去。
“那人是誰啊?”等她來到他跟前,邵栖偏頭朝猶坐在花壇邊的男人看了眼。
榮雪道:“一個醫生,剛剛說了幾句話。”
雖然隔着一段距離,但邵栖還是将謝斯年看清了個七八分。第一感覺是,那是個十分英俊的男人,而且看着還挺年輕的。
他撇撇嘴,想到剛剛榮雪站在人家跟前,笑語宴宴的樣子,心裏有點吃味。拉住她的手從斑馬線過馬路,邊走邊陰陽怪氣道:“聽說男醫生私生活都挺豐富的,很多醫生結了婚還和小護士亂搞,一點節操都沒有,你可得注意點。”
榮雪笑着随口道:“你是說剛剛那位謝醫生嗎?人家還沒結婚呢!”
她這樣一說,邵栖更加警鈴大作,頓時不爽道:“人家結沒結婚管你什麽事?”
榮雪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看出他是在吃醋,不由得笑道:“我和謝醫生根本不算認識,也不是一個科室的,你想到哪裏去了?”
邵栖梗着脖子道:“反正除了工作,你離男醫生遠一點。我知道長得不錯的男醫生挺受女孩子喜歡的,你要是喜歡醫生,我以後也是,你只能專心喜歡我。”
榮雪愣了下:“你的意思是以後還是會當醫生?”
邵栖道:“也不确定,反正先學着呗,以後想當醫生就當,不想當也可以做別的。”
榮雪思忖片刻,好整以暇道:“邵栖,學醫不是兒戲,就算你能拿到學位,但你現在這種六十分萬歲的态度根本不适合,因為當了醫生你面對的是生命,一丁點錯誤和馬虎都可能釀成悲劇。你如果還打算從醫,就不要像現在這樣不務正業。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把心思花在拼命賺錢上?”
邵栖道:“當然是養家啊!我可是男人,不管将來我做什麽,賺錢都是很有必要的。我得讓你沒有後顧之憂,安安心心地工作生活,把我當成你堅實的依靠。”
三歲的差距看似不多,但她走得總是比自己快。在他看來,只要自己有了賺錢養家的能力,就能完全填補那點差距。
榮雪嘆了口氣:“邵栖,我并不需要你養我,也不要依靠你。”
邵栖不幹了:“我是你男朋友,未來的老公,你不依靠我,還想依靠誰?”
榮雪終于隐約明白,他做這些事,是想在這場姐弟戀中,證明自己足夠成熟。可是卻有種小孩子急于長大,故意穿上大人衣服的蹩腳樣子。
榮雪道:“邵栖,不管我們未來會不會結婚,我們能不能走得長久,我們都不是誰要依靠誰的關系,我會好好做自己該做的事,也希望你好好做自己該做的事。”
邵栖不樂意聽這些話,一門心思沉靜在自己構建的未來藍圖中:“我們當然會結婚會長久,我就是在為我們未來做準備。”
榮雪無奈地笑,明明還是幼稚又單純,卻非要覺得自己已經是可以掌控一切的大人。
她沒有和他争辯,她從來不是一個喜歡與人争辯的人。
兩人回到家,她煮了兩碗面,邵栖吃得很開心,吃完之後就坐在電腦前,一頭鑽進自己的生意經。
榮雪洗完碗,又開始打掃。
兩個人的小公寓,家務并不算多,她素來勤快,但是每天上班已經累得精疲力盡,回來還要照顧兩個人的生活,有時候也難免有些煩躁。
尤其是偶爾拖地,讓他挪一下腳,都慢吞吞不願意。她知道他從小有阿姨照顧,真正的十指不沾陽春水,加上整天忙着他的生意經,還得抽空上課,她也不好讓他做什麽。
這大概就是同居生活,難免有這樣那樣的不滿意。
算起來兩個人已經算是很好,在一起滿打滿算半年有餘,還沒真正吵過一次架。這大約就是性格互補的好處。
因為餐館的位置尚可,邵栖的餐飲事業還算順利,校園網絡超市也做得還不錯,雖然是東打一耙西打一耙小打小鬧,但對于一個學生來說,兩個月下來,竟然是賺了不少錢。
他對養家養女朋友這件事十分執着,賺了錢就給榮雪買東西,衣服鞋子買了一大堆。榮雪說自己整日穿工作服,漂亮的衣服也用不上,他卻置若罔聞,仍舊是三天兩頭帶回家各種購物袋。
他自得其樂的時候,榮雪卻有點不勝其煩,浪費不說,小公寓裏堆滿了各種她根本不需要的東西,他只負責搬進來,卻不負責收拾,全都變成她的任務。
矛盾就這樣慢慢顯露出來。
邵栖覺得自己努力賺錢自力更生養家,給她好的生活,提前把他們未來生活規劃好,但她卻毫不領情,甚至視而不見。
而榮雪卻始終認為,他一個學生整天跟個錢串子一樣不務正業,讓她憂心忡忡。而且她對他講得那些亂七八糟的生意經,毫無興趣。一個二十歲不到的男孩,一副油滑市儈的模樣,總還是讓她有些反感。
她人生目标明确,就是完成學業,做一個醫生,這個職業足以保證她的生活,她也不需要額外的錦衣玉食。
當然,榮雪在醫院早就練成忍着大法,就算是反感也并不會明顯表現出來,就算心生不滿,也不好說出一字半句。
但邵栖就不一樣,當他發覺自己的努力,并沒有得來自己想要的回報,甚至被她視而不見時,他就開始心有不甘。
當他的心有不甘到達一定的程度,必然是要爆發出來。
十一月初,兩人在一起十月有餘,同居兩個多月,終于迎來第一次争吵。
那天,榮雪值晚班,出門時,正好遇到邵栖回家。他攔住她:“媳婦兒,我給你買了一套秋裝,你快試穿一下。”
榮雪對什麽秋裝毫無興趣,看都沒看便道:“我得去上班,明早回來再說。”
邵栖把衣服拿出來:“這還早着呢!你先試穿一下。”
榮雪看了眼那套秋裝套裙:“我都說你不要給我買衣服,我天天穿工作服,根本用不上。”
邵栖道:“你工作服裏面也得穿衣服啊,而且在家可以穿啊。”
榮雪敷衍道:“工作服裏穿那麽漂亮不是浪費?在家穿家居服就好。”
她邊說邊往外走,還才走到玄關處,邵栖忽然将手中的衣服重重摔在地上:“我看你是壓根不稀罕我給你買的任何東西。”
榮雪轉頭看他,不知是不是被他摔衣服的動作給刺到,難得語氣有些不好:“我都說你不要給我買東西,我需要什麽自己會買。”
邵栖惱火道:“我這麽拼是為了什麽?還不是想靠自己的能力,讓你過得很好,證明我可以給你好的生活,證明我值得讓你依靠,但你卻一點都不領情。”
榮雪深呼吸了口氣:“邵栖,好的生活不是衣服鞋子,你值得我依靠也不是你能能賺多少錢,我不是不領你的情,而是我真得不需要你為我做的這些。”她頓了頓,又才繼續,“你一個大二的學生,不好好學習,天天急于證明自己的成熟,不務正業賺錢,嚷嚷着養家,咱們倆這是家嗎?你是不是覺得能賺錢了就是成熟?就是有責任心有擔當?值得讓人依靠?如果你這樣認為,恰恰證明你幼稚得可笑,因為你連自己想要什麽,想做什麽都還沒搞清楚。”
她不願意和人争執,不代表不會,這番話說得幾乎有點刻薄。
可能還不知是有點,因為邵栖的臉色在她的話落音後,幾乎是大變,跳起來在地上的新衣服上踩了幾腳,大吼大叫道:“是!我可笑我幼稚,我天天想着賺錢是傻逼行了嗎?”
榮雪無奈地看着他像個撒潑的孩子,搖搖頭,淡聲道:‘我沒打算和你吵架,我去上班了,冰箱裏留了飯菜,你自己在微波爐熱一下就好。’
邵栖怒氣沖沖越過她出門:“不用了,既然這不是我的家,我就回自己的家。”
“邵栖——”’榮雪喚他,但他充耳不聞,頂着一腦門火跑去了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