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情濃

榮雪今晚上的是大夜班,從晚八點到早八點, 漫長的十幾個小時, 好在夜班事情不多,就是按規定查幾次房, 沒有特殊情況,或者遇到事兒多的病人,基本上就是在辦公室休息。

從家裏出來後,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寧,她和邵栖算是吵架了嗎?應該算是吧, 她知道邵栖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他其實一時是個急性子暴脾氣, 在外面一言不合就能跟人幹起來, 但對她真的算是很包容了,從來沒有發過脾氣, 甚至都沒說過一句重話。他今天這樣, 應該也是忍了很久終于忍不住爆發了。

他抱怨她不領情, 對他的付出視而不見,可他何嘗又不是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只顧着自己那一腦門子熱情,完全沒有考慮她要得是什麽。

兩個人從來不在一個頻道,她之前一直以太忙太累為借口, 不去考慮這些潛在的問題, 可既然有問題在,遲早會爆發出來。

她當然不會以為他沒地方去,這是他的城市, 他在這裏有家有親人有朋友,能去的地方多得是。

但她确實有錯,所以主動打了好多次電話,可那頭已經關機,發了幾條道歉的短信過去,到了下半夜也一直沒有任何回應。

聯系不上邵栖,她也沒什麽睡意,一個晚上基本上沒阖眼。到了早晨交班的時候,還被接班的住院醫生笑上個夜班上成了國寶。

邵栖向來精力旺盛,習慣晚睡早起,除了頭一晚在床上折騰太厲害,隔日會稍微多睡一會兒,從來沒睡過懶覺,榮雪都對他這充沛的精力很是羨慕。

現下八點出頭,他顯然是已經醒了。

榮雪再次試着撥了他電話過去,這次終于是開了機,不過響了快十聲才接聽。榮雪用腳趾頭都能想象出他此刻的傲嬌模樣。

“幹什麽?”那頭惡聲惡氣開口。

榮雪問:“你在哪裏?是回家了嗎?”

邵栖道:“老爸把家當賓館,女朋友把家當宿舍,我沒家,我在流浪。”

“邵栖——”榮雪無奈地嘆了口氣,“是我不好,你到底在哪裏?我去接你回家。”

“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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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雪沉默了片刻:“那好吧……”

還沒說完,那頭的人就哇哇大叫起來:“你有沒有點誠意啊?我跟你說我昨晚都要被你氣死了,站在陽臺吹了一夜江風,現在頭昏腦熱……”

榮雪輕笑:“那好吧,我馬上來接你。”

站在陽臺吹江風,這家夥明擺着就是要她去接他。

邵栖哼了一聲:“不用了。”

說完非常帥氣地挂了電話。

榮雪還記得邵栖家江邊別墅的位置,離這邊也不算遠,不堵車大概半個多小時。但現在是早高峰,公交擁擠不說,上上下下指不定折騰多久,他那急性子,估計自己去晚了又得給她鬧一陣。

榮雪走到醫院大門外的路邊,準備打車。然而早上來來往往出租車很多,空車卻很少,她站了幾分鐘也沒攔到車,正想着還是去坐公交時,一輛黑色的SUV停在面前,車窗滑下,駕駛座的人傾身探過來:“是要坐車去哪裏嗎?我去江濱,要是順路的話載你一程。”

是謝斯年,說話時帶着他慣有的淡淡微笑。

榮雪愣了下:“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坐車就好。”

謝斯年輕笑了一聲:“看來是順路了,上來吧這裏不能久停。”

他已經伸手将副駕駛的門從裏面給她打開。

榮雪再婉拒就是矯情,準同事之間順路搭個便車也算正常。她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內很幹淨清新,一如謝斯年這個人。

謝斯年發動車子,轉頭看了她一眼:“值夜班了?”

榮雪點頭。

謝斯年笑:“幹我們這行的夜班是常事,尤其是開始幾年,你得學會在辦公室睡覺,硬生生熬一宿,不用多久身體就受不了的。”

榮雪心道自己樣子就這麽明顯?笑了笑:“其實平時還好,到了點就困,坐着也能睡着。”

“是嗎?那昨晚是有事?”

榮雪搖搖頭:“也沒什麽事。”

謝斯年本以為是他們科室有麻煩的病人,但看她的樣子大概是私事,也就笑笑沒再追問。

畢竟只有過幾面之緣,兩個人只能算是陌生人。一旦沒有人開口說話,安靜的車內就感覺彌漫着尴尬的氣氛。

榮雪想了想,主動打破這種尴尬,随口問:“上次看你不太舒服,已經好了吧?”

謝斯年輕笑道:“髋關節的老毛病,不是什麽大事。”

榮雪奇怪問:“你這麽年輕怎麽會有這種老毛病,是運動損傷嗎?”

謝斯年搖頭:“那倒不是,就是非典後遺症,時不時疼一下,尤其是變天的時候。”

他語氣平淡,好像只是在說感冒後遺症一般。

雖然那場災難已經過去幾年,哪怕之後媒體很少再去追蹤當年的幸存者,但榮雪作為醫學生卻知道非典後遺症意味着什麽。當年的治愈者,有很大一部分,在出院半年左右後,開始出現後遺症反應,其中最嚴重的就是股骨頭壞死,有人因此殘疾癱瘓,不得不離開工作崗位,甚至生活難以自理。

非典雖然已經過去,但那些治愈者們後面的幾十年,恐怕都無法從這場災難中離開。

謝斯年聽她沒有回應,轉頭看了她一眼,笑道:“當年治愈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後遺症,畢竟當時疫苗和特效藥沒有出來,只能靠激素治療。我們醫院四個同事感染,一個不治身亡,一個提前內退,一個轉了後勤崗。我大概是當時年輕身體底子好,算是影響比較小的,也就是髋關節有點問題,還能繼續做醫生,已經很幸運了。”

他語氣輕松,但榮雪知道髋關節問題意味着什麽,大概就是股骨頭壞死的表現。

她點點頭問:“但是當醫生這麽辛苦,對身體不會有影響嗎?”

謝斯年笑着看了她一眼:“只要不發生大的疫情,我們科室算是比較輕松的了。”

榮雪也笑,片刻之後道:“我也想過主攻傳染病流行病方向,我們學校現在醫學病毒學做得很好,我也挺感興趣的,但是總覺得太難了。”

謝斯年笑:“其實醫學各科難度應該都差別不大,不過女孩子當傳染病醫生可不是個好選擇,對象都不好找。我們科室有兩個女醫生去相親,對方一聽天天接觸傳染病,吓都吓跑了。”

“有這麽誇張嗎?”

謝斯年笑:“騙你的。”

榮雪也被他逗笑:“我看過謝醫生方向是病毒性傳染病,你是學病毒學的嗎?”

她看到過他的簡歷,本科是江大,博士是美國一所非常著名的醫學院,難怪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副主任醫師。

謝斯年點頭:“是啊!我也是本科在江大學基礎醫學的時候接觸了病毒學,對這個很感興趣,所以申請了這方面的研究生。本來是想去研究生專注研究,做論文的時候去了一趟非洲,接觸了很多病例,回來就決定轉臨床進醫院做醫生了。”

謝斯年聲音溫和,說話聽起來有種娓娓道來的舒服感,偶爾還有些幽默,榮雪聽得有興趣,大概是有共同的話題,那種剛剛認識的尴尬,不知不覺已經散去。

直到進入了江濱路,榮雪才反應過來:“我就在這裏下吧。”

謝斯年的目的地是直行,而邵栖家的別墅,在前面轉彎。

謝斯年道:“到了嗎?”

榮雪點頭:“前面轉彎就是了。”

謝斯年道:“沒事,我開到你要到的地方。”

“不用麻煩了。”

謝斯年笑:“兩分鐘的事,算什麽麻煩。”

車子轉彎,到了臨江別墅區大門處。

“就這裏,真是太謝謝你了。”榮雪看到熟悉建築。

謝斯年停車,朝旁邊看了眼,随口問:“你住在這裏?”

榮雪趕緊搖頭:“我來找人。”

她應該也不像能住得起這裏的人吧!

謝斯年點點頭:“那再見。”頓了下,又補充,“回頭好好休息,熬了夜還是要補回來的。”

榮雪笑:“明白,再見謝醫生。”

謝斯年調轉車頭,榮雪目送他離去,剛轉身要往小區大門走,卻看到門邊站着個熟悉的身影,一張臉黑得快趕上鍋底。

邵栖全程目睹她從車內下來,雖然沒看到開車的人是誰,但是個男人沒跑了。

她彎身和人道別,側臉的笑靥在朝陽下,看起來恬靜動人。

他知道不只是自己這樣認為。

他忽然意識到,她要比自己早走上社會這個大染缸,從此開始接觸更多的人。那些在社會中摸爬滾打多年的男人,仗着自己有錢有身份,或許看着還有那麽一點成熟穩重的氣質和才華,總是容易吸引單純的年輕女孩,就像他老爸一樣。

他爸一個帶着兒子年近半百的單身爹,常年都會有小姑娘追随迷戀,更別說稍微年輕一點的男人。

剛剛那坐在車裏的男人是不是也是如此?

榮雪比他大三歲,比起同齡人或許更成熟,但是在真正的成人世界,她也不過是個涉世未深的年輕女孩,大約也會仰慕那些有閱歷的成熟男人,她會不會也被那些披着羊皮的狼吸引?

榮雪走過去,見他繃着一張臉,戳了戳他:“還在生氣呢?”

邵栖哼了一聲,睨了她一眼:“剛剛那是誰啊?”

“一個同事,順路載了我一程。”

“男的?”

榮雪嘆了口氣:“真的就是順路。”

邵栖冷笑:“是嗎?”

剛說完就打了個噴嚏。

“你真吹了一晚上風?”

邵栖垮着臉不置可否。

“發燒了嗎?”榮雪伸手去碰他的額頭。

還真是很燙,她有點急了:“你怎麽這麽胡鬧!家裏有沒有藥?”

邵栖看到她着急,心裏就舒坦了不少:“還沒吃。”

剛剛她略微冰涼的手覆在額頭上,特別舒服,他抓着他的手又往自己臉上碰:“再摸摸。”

榮雪抽出手,沒好氣拍了他一下:“趕緊回去吃藥。”

回到別墅,看到榮雪燒水拿了藥來喂自己,躺在床上的邵栖氣已經消了一大半。

其實昨晚他就有點後悔了,生怕她不來找自己,但賭着一口氣一直忍着沒開機,到了今早四點多,他趕緊把手機打開守着電話,等到八點多聽到他設置給她的專屬鈴聲響起,才重重舒了口氣。

看着他吃完藥,榮雪把被子給他搭上:“你說你生氣就生氣,跟自己過不去幹什麽?傻不傻?”

邵栖道:“你不和我吵架,我也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榮雪簡直窦娥冤,一臉哭笑不得:“明明是你跟我吵架,還摔東西發脾氣。”

邵栖一想,好像也是,頓時剩下的那一小半氣,也消失殆盡。他這才注意到她面色很差,想起她昨晚值了一夜班,不免有些愧疚心疼,把她拉在自己旁邊躺下:“你也睡。”

本來是想抱着她,但是想到自己正感冒,又趕緊将她轉過去背對着自己:“別給你傳染了。”

榮雪失笑,他身體熱烘烘的還挺舒服,因為困得厲害,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榮雪還是被餓醒的,她早上就吃了點面包牛奶,睜眼看到牆上的時鐘,已經過了十二點,頓時覺得餓得更厲害,正要去來去尋吃得。

跟團火似的邵栖卻将她拉在懷裏。

這人一半心思鑽進錢眼兒裏試圖将自己揠苗助長,剩下一半心思則用在這事上面,到處都備着作案工具。

兩人的身體早已磨合得默契無比,榮雪還沒反應過來,身下已經被撩撥得沒了力氣。

一場情事下來,那點龃龉自是煙消雲散。

這個年紀的男孩,身體底子太好,吃了藥出了汗,感冒也就好了個八九分。

兩個人靠在床邊緩過勁兒來,邵栖那種小霸王脾氣又上身:“咱倆說好,以後我給你買的東西,你都得用知道嗎?”

榮雪無奈:“邵栖——,我真得不需要。”

“不準拒絕。”

榮雪看他蠻橫不講理,只得采用迂回政策,想了想道:“你不是說要為未來做打算嗎?所以我們得開源節流是不是,你辛辛苦苦賺的錢就這麽随便花了,多浪費!而且我還是學生,沒必要這麽奢侈。”

邵栖看了看她:“可是我想讓你過得好一點。”

榮雪明白他的想法,他到過自己家裏,見過自己的生活環境,所以才會如此。雖然在她看來有些幼稚可笑,但他的出發點确實是因為愛她,想用他認可的方式對她好。

也是因為這樣,她願意耐着性子哄他,于是抱住他的脖頸:“我現在已經過得很好了,以後工作了準備結婚過日子了,才是最需要花錢的時候,你把錢存起來,作為我們将來的儲備金不是更好嗎?”

邵栖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點點頭:“好吧,但是你需要什麽一定要跟我說,不準不好意思。”

榮雪笑:“我怎麽會不好意思呢?你可是我男朋友。”

邵栖容易哄,三兩下就喜笑顏開。

于是這個小插曲就這麽輕描淡寫地過去了,一個想得太簡單,一個沒想過未來,年少情濃,當下的日子總是快樂多于憂愁,好像一眼就可以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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