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離別

因為謝斯年受傷,榮雪的實習也就提前幾天結束, 她從公寓搬回了宿舍, 每天除了忙着實習報告和學位考試,都會去醫院看望謝斯年。

而那天在醫院, 和邵栖說了想冷靜一下,她就沒再見過他。

“現在期末你也很忙吧?不用每天來看我。”躺在床上的謝斯年,看着榮雪将一束百合花插在花瓶裏,病房裏有一股清香彌漫着開來。

榮雪将花插好,轉頭看向他, 笑了笑:“你快出院了吧?到時候我想看你也不方便了。”

謝斯年笑:“後天就出院, 在家休養就好, 這麽多年難得給自己放了一個長假。”

榮雪想到之前辦理出科手續時,聽科長說的話, 思忖片刻, 道:“科長說你已經申請轉崗了。”

謝斯年點頭:“準備去科研室, 反正我遲早是要從一線退下來的。這幾年其實也挺累的,正好轉個輕松的崗位, 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榮雪不會忘記,他那曾經說過的話, 他說趁自己還能做事就多做點。然而現在是卻硬生生将他這點奢望都打破。

謝斯年看了看她, 道:“你和你男友還好吧?這件事是意外,誰也預料不到,我不希望你們因為這件事受到太大影響。”他頓了頓, 笑道,“其實第一次看到那個男孩子,我以為你和他在一起,是因為長得好看,而且有錢,以為你們之間,你是弱勢的那方。但後來發現,他是真得很愛你。人一生遇到一個這麽喜歡自己的人不容易,縱然他有很多缺點,但誰又能做得完美無缺呢?”

榮雪當然知道邵栖愛他,不管這種赤誠的愛是不是因為年少輕狂,又會持續多久?但至少在現在,那樣的愛是再真實不過的,她找不出理由否認。

她還記得山石垮塌的時候,他牢牢将自己護住的場景。

如果這都不算愛,那什麽才是呢?

她苦笑了笑:“是啊!沒有誰能完美無缺。如果我多考慮一些他的感受,而不是流于表面的照顧和關心,也許他就不會這樣,其實我是個特別不合格的女朋友,說起來他付出得比我多很多。”

謝斯年道:“這也不能怪你,雖然你比大部分同齡人可能更懂事一點,但也不過是個還沒走出象牙塔的學生。年輕人談戀愛,哪有那麽順利的。我年輕的時候,也犯過不少錯誤,也傷害過自己喜歡的人。”

榮雪笑:“是嗎?”

“可不是麽?那時候在國外上學,整天沉浸在學業研究,還喜歡滿世界亂跑,畢業那會兒在非洲待了整整半年,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都不跟女朋友聯系。等回到學校準備答辯,才知道她早就從我們共同的公寓搬出去了,而且已經和別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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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雪道:“你這算是被人劈腿,不是你的問題啊!”

“怎麽不是?在一起快三年,我從來不是一個合格的男朋友,仗着對方喜歡自己,就完全不去想對方需要什麽,生氣了就買禮物哄一哄,換做哪個女孩子也受不了。這點比起來,我可比你的小男朋友差多了。”

榮雪笑:“這樣說來,我跟你倒是挺像的。”

謝斯年道:“我的事你別放在心上,傷筋動骨一百天,但總會好的。股骨頭壞死的毛病,跟這次又沒有關系。你加油,我相信你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的醫生。”

榮雪對上他溫和的眼神:“謝謝你!”

謝斯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又笑開:“你好像對我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話了。”

“因為我真得很感謝你。”

雖然和他相識的時間很短暫,但對她來說,他是良師益友,是一個榜樣。她感謝他,并不僅僅是因為救了她和邵栖,而且也因為她從他這裏收獲良多,無論是專業知識還是一個人的素養。

謝斯年出院之後,榮雪就沒再見過他。他家境優渥,想來在照料上不會有什麽困難。

六月中旬,榮雪剛剛考試完畢,忽然接到叔叔的電話,說奶奶忽然不行了。

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老人家在雜貨店理貨時,從小板凳上摔了下來,當時就不省人事。

送到縣醫院搶救了一個晚上,終究還是沒搶救過來。

老太太身體一直很硬朗,也不過七十出頭,可是就這樣說沒就沒了。

可見生命從來脆弱不堪。

榮雪匆匆趕回家,沒能見到奶奶最後一面。

喪事期間,她整個人渾渾噩噩,都忘了自己哭過沒有。

奶奶這一去,好像徹底斬斷了她與家這個詞的最後一根線,真正成了沒有根的浮萍。

奶奶下葬那天晚上,嬸嬸拿着一個本子來到她屋子裏:“小雪,我知道奶奶這一去,你以後回家的次數肯定就少了。你讀書好,将來做了醫生,是要在大城市定居的,咱們這房子你肯定也不會要。你看你能不能在回學校之前,跟我們去把産權證弄一下。”

榮雪知道她的意思,這房子當初蓋的時候,是寫了爸爸和叔叔的名字,後來爸爸過世,她成為繼承人,改成了她的名字。

小鎮的房子不值錢,但畢竟是在鎮中心,加上地皮,如今也有好幾十萬,日後恐怕還會升值。

她沒想過要這個房子,因為她畢業後确實不可能再回來小鎮,放棄産權理所當然。但奶奶剛過世,嬸嬸就來找她說這個,還是讓她的心裏有些寒涼。

她知道,她是真的沒有家了!

榮雪沒有猶豫,第二天就去和叔叔嬸嬸辦了手續,将自己的名字從産權證上去掉。随後就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回了學校。

雖然叔叔嬸嬸讓她有空常回家,但她知道,往後大概也就是過年會回來祭拜一下。

因為這已經不是她的家。

在二十三歲這一年,她與她成長了十幾年的家,和她的秘密花園,以及她的童年少年正式作別。

回到學校,她找到了系主任。

前段時間,他們專業本來有個學生申請了聯合培養的項目,是流行病方向,但等申請通過後,他又臨時放棄,因為最終還是決定從事別的領域。

當時榮雪交實驗報告的時候,聽幾個老師在說這事,因為是聯合培養,名額就在那裏,不需要走平時申請的程序,只要提交英語成績和研究計劃,對方教授通過就可以。

因為榮雪之前說過自己沒出去的打算,老師們就沒問她,她也沒放在心上。

直到奶奶這一過世,她發覺自己已經沒有留下來的理由,遂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系主任。

她運氣還不錯,那個名額還在。

因為想出去的早就已經申請,不想出去的也不會這個時候臨時決定,就算臨時決定,恐怕也拿不出英語成績。

而榮雪當時在輔導班兼職的時候,為了測試自己的英語水平,順手考了個雅思,七點五分的成績,還在有效期內,申請任何學校都綽綽有餘。

至于研究計劃,雖然太匆忙,但她請教了謝斯年,兩天就做了出來,而且看起來非常漂亮。

在一切都糟糕透頂的六月,唯有這件事異常順利。

因為是公派,不用擔心費用。

這個暑假她沒有留在學校打工,也沒有回家,而是加入了一個NGO組織,去了山區做志願者。

一直到新學期開學,邵栖都沒聯系上榮雪,打電話沒人接,發短信沒人回。他去過她的老家小鎮,才知道榮奶奶過世。

然而她沒有告訴他。

整整一個暑假,他都像是飄在半空中,完全沒有着落,恐懼,心慌,卻不敢多想。

對吃喝玩樂全部失去了興趣,整天關在家裏啃專業書,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找到一點存在的意義。

榮雪九月五號出發,那天她去了一趟學校,和院裏老師道別,無意中看到大三的課表。

于是去了一趟實驗樓。

她沒有走近,只是遠遠看着。

此時臨近下課的,實驗樓前,空空蕩蕩。

她拿出手機,準備撥打邵栖的電話,但看着手機屏幕,卻怔怔地半天沒按下去。

邵栖在自己電話裏的名字叫“天底下最帥的男朋友”。

她其實一直都是直接存他的名字,但他不滿意,每次看到都搶過手機改掉,改過的稱呼有“親愛的”、“老公”、“最可愛的男朋友”、“我的寶貝”……諸如此類。

榮雪覺得太惡心巴拉,一般過兩天就又改回來。

現在這個稱呼是去四川之前該的,後來發生了那麽多事,也就忘了改了。

她看着那個長長的稱呼,終于還是删掉。

可就在她正要轉身離開時,忽然聽到有人喚了一聲“邵栖”。

其實也不過三個月沒見,乍一聽到這個名字,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轉頭朝實驗樓看去,只見兩個穿着白大褂的男生走了出來。

其中一個就是邵栖。

這是榮雪第一次看到他穿白大褂,原來他穿起來是這麽好看。

他好像瘦了點,明明還是那個自己熟悉不過的男孩,榮雪卻又覺得他好像哪裏不一樣了。

她知道他本質是善良的,在震區發生的事,大概是會讓他長大吧!

她也需要成長。

可這成長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她默默看了他片刻,将他此刻的模樣記在了心中,終于還是轉身離開。

課間休息,埋頭做了一節課實驗的邵栖,出來透口氣。

這幾天還還是沒聯系到榮雪,他們的宿舍已經調整,搬去了研究生宿舍。他沒敢去那邊直接找人,怕她還是不願看到自己。

老付氣喘籲籲追上他,給他遞了根煙,他擺手拒絕。

“榮學姐不是沒申請聯合培養的項目麽?怎麽忽然又去英國了?”

“什麽?”邵栖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老付睜大眼睛:“你不會不知道榮學姐去英國了吧?”頓了頓,又試探問,“你們不會分手了吧?”

邵栖蹭地站起來:“你從哪裏聽到的?”

“院辦宣傳欄貼出來了啊!我早上去找輔導員看到的。我靠,你真不知道啊!”

邵栖沒回答他的話,轉身就往學院跑去。

他跑得太急太快,以至于在分叉路時,沒有注意到另一個方向的那道背影。

本來十幾分鐘的路程,被他用中學長跑記錄的速度壓縮到了三分鐘。

院辦的宣傳欄上,貼着很多公告,但那份聯合培養的名單仍舊很顯然。榮雪的名字在最後一個位置,想來是後來補上的。

是英國一所著名的大學。

輔導班正好從辦公室出來,看到站在公告欄前的邵栖怔怔的樣子,咦了一聲,笑着随口道:“你們班以前的班導今天出國,你沒去送她啊!”

輔導員并不知道他和榮雪是戀人,所以也就沒看出他的失魂落魄。

“你說什麽?”等輔導員落音半響,他才反應過來。

輔導員笑:“我說你們之前的班導榮雪今天出國,剛剛才從院辦離開呢。你怎麽沒去送她啊?”

這回沒等人說完,邵栖已經拔腿就跑。

輔導員搖搖頭:“這孩子!”

邵栖跑下樓,可跑了一大段路,卻忽然不知再怎麽邁步,半響才手忙腳亂拿出手機。

站在路邊等待出租車的榮雪,覺察手機在響,拿出來一看,雖然名字已經被删除,但這個號碼她再熟悉不過。

猶豫良久,她終于還是接聽。

“喂!”她先開口。

“你在哪裏?”那頭的邵栖急急問,聲音裏有掩飾不住的顫抖。

榮雪淡聲道:“我出國的事你應該知道了吧?”

邵栖嗯了一聲,問:“我放假的時候可以來看你嗎?”

榮雪道:“邵栖,有些話我說不出口,但我希望你明白。”

因為對他的感情仍舊還在,所以分手二字始終沒法說出口。

邵栖低聲問:“你是不是不會原諒我了?”

榮雪道:“我原不原諒你已經沒有意義。”

邵栖沉默了片刻,聲音更低:“那你是不要我了嗎?”

榮雪心頭微微一顫,嘆息了一聲:“邵栖,人總是要長大的,你也該長大了。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的。好好生活,好好學習,将來好好工作。”

“榮雪!”他在那頭喚了一聲,似乎還想說什麽。

“再見了,邵栖。”但是被榮雪打斷。

說完她就挂上了電話。

就這樣吧!

她年長他三歲,認識他三年。

在生命的長河中,三年其實很短暫,但對于一個人的青春來說,三年已經足夠漫長。

漫長到她也許要用一輩子來遺忘。

可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邵栖聽着手機裏傳來的嘟嘟聲,站在原地片刻,忽然發瘋一樣往前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只知道用力狂奔。

二零零八年九月的第一個星期三,陽光明媚。

如果那天上午,你恰好走在江大的校園裏,也許會看到一個英俊的男生,在寥落的校道上不知為了什麽在狂奔。

如果看得再認真一點,你會發現,這個英俊的男生,他好像在流淚。

下部:後青春期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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