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哈哈哈……”唐緩一時間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林飛暖只覺這人十分無禮,卻見鐘晹綏并未出聲呵斥,只得壓下心中不快。她早聽聞林淺溪與她提起唐緩,言語間都是北靜王對這孩子的維護,此番按耐不住,終是要親眼瞧上一瞧。
唐緩笑意漸收,擡手拭了拭眼角,挑眉看向鐘晹綏,嗤笑道:“王爺這是故意的?”
鐘晹綏聞言詫異,似是擔心又激怒了她,溫聲道:“可有哪裏不妥?”
唐緩只覺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不知為何心中更氣,面上卻是笑道:“王爺這樣,可是打算讓我把賬都一并算在你的頭上?”
這一句可不是什麽好話,鐘晹綏必然不會答,林飛暖更是插不上話,誰料,林大小姐的貼身婢女為主子抱起不平來:“王爺,恕奴婢多嘴,我們小姐舟車勞頓,可不是為了來這裏受別人的無禮來的。北靜王府向來以禮待人,何時來了這麽個粗鄙的野丫頭。”
許她是林飛暖身邊的貼身大丫鬟,平日裏誰都禮讓三分,又仗着林飛暖救過鐘晹綏,一時間說話便有了底氣,好笑的是,林飛暖只瞟了那丫鬟一眼,卻并未斥責什麽。
“呵,好一個多嘴的丫鬟。”唐緩向前湊了兩步,林飛暖的模樣與推她落崖時并未大變,但是氣色和儀态卻不可同日而語。僅僅是清秀的容貌,鵝黃衣裙卻襯的整個人溫婉娴靜,舉手投足間已是大家閨秀的風範。
“林小姐,別來無恙否。”唐緩擡頭,林飛暖終于看清了她的臉。
一瞬間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林飛暖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震驚地看着唐緩:“你……”
“難為林小姐還記得我這粗鄙的野丫頭,小姐是想問,我怎麽還活着?”唐緩努力維持着面上表情,“彼時斷崖之上風光正好,上天憐憫,到底是叫我茍活下來,倒是讓小姐失望了。”
林飛暖不由自主地看向鐘晹綏,卻見鐘晹綏正皺眉不解地看向她二人,只覺緊繃的弦松了一松。她輕舒口氣,勉強笑道:“姑娘說笑了,我與你并不曾見過。”
“呵,林小姐,王爺今日不知,難保他日不會向我打聽。你最好抓緊時間想個辦法殺掉我絕了後患,否則夜裏怎能安心入眠。”唐緩滿目譏诮,“我單單站在這,便足以讓你食不下咽,十年前失手的事情,楚六定會助小姐一臂之力的,不是嗎?”
林飛暖被這一番話吓的臉色更差幾分,她柔聲顫顫地喚了鐘晹綏一句:“王爺!”
“林小姐下手可得快些,畢竟,若是我不死,必定會日日夜夜的,想辦法弄死你。”唐緩面上帶笑,笑意卻未及眼底,說完又轉了頭看向鐘晹綏,“王爺可是也希望林大小姐下手快些?畢竟我這邪教宗主,哪裏比得上将軍府千金!”說着,狠狠拂了衣袖,頭也不回地離開。
“林小姐舟車勞頓,便好生在府中休息吧。”鐘晹綏話未說完,已經起身追着唐緩疾步走出去,只留主仆二人臉色差極地立在原地。
鐘晹綏在湖邊追上唐緩時,唐緩抓着頭發立在水邊喊得歇斯底裏,直至再也發不出聲音來。聽到來人腳步聲,她回頭,雙目通紅地看向他,無聲吐出一個字:“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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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晹綏上前兩步,唐緩便跟着退了兩步,她此時腦中一片空白,好似已經失去了繼續呼吸的意義。她在原地抱膝蹲了下來,裸.露在外的皮膚卻又凸起了青筋,兩次毒發相隔如此之近,像是在提醒她大限已到,她只覺恐怖之極,也無奈至極。
鐘晹綏趁她不注意,幾步走了過來,唐緩卻出人意料的突然伸手,死死抓住那人衣擺,順着那修長的身影擡頭看去,眼中早已蓄滿淚水。
她哽咽道:“鐘晹綏,我要死了,”她淚眼朦胧地看着他,“你會難過嗎。”呵,到了最後,她還是舍不得放開抓住他的手。
明明她只是敘述的語氣,裏面卻含了叫人心傷的委屈,鐘晹綏不知為何,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他上前将人抱起,緊了緊手臂,堅定道:“會沒事的。”
樓大夫在見到被鐘晹綏抱着的唐緩時,滿臉不贊同道:“為何又動了怒氣,真是嫌命太長。”然後,又讓唐緩泡在了成桶的湯藥中,還囑咐道,這藥材千金難求,叫唐緩千萬莫要浪費了去。
唐緩閉目倚在桶壁上,不知何時疲憊地睡了過去。鐘晹綏從屋外回來,只見她閉着眼睛毫無聲息,不由地急走幾步上前,伸手狠狠搖了搖她,聲音顫抖地喚着她的名字。
唐緩睜眼時,見他已經變了臉色,神情間幾不可察的,是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恐懼。見唐緩睜眼,他閉了閉眼又睜開,一句話未說,轉身便出了屋去。
唐緩心中酸澀,如何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
入夜時分,桶中湯藥已經換過五次,唐緩終于在樓大夫的首肯中被撈出了浴桶,彼時身上的皮膚已經被泡的發白。只是剛換過衣裳,鐘晹綏便走了進來,将手中的披風裹在唐緩身上,邊系帶子邊對她道:“即刻啓程去昭國。”
居然如此着急啓程,實在是叫人意外,唐緩以為最快也是明日早上離開。
鐘晹綏準備的馬車十分寬敞,裏面布置舒适,靠裏側特意擺放了一張小榻。唐緩一個人待在車裏,倚着車壁,望着光禿禿的車頂。
鐘晹綏立在幾步之外的大門旁,正在交代什麽事情,說話聲隐隐約約傳來,唐緩聽不太清。
唐緩掀開車窗簾子,就着寂寥的夜色看過去,修長的身影清清楚楚地印在她眼中。平日裏總是清清冷冷的精致眉眼,曾經對她溫和地微笑過,此時卻瞧不清楚。他曾狼狽地倒在雪地中,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成為這樣出色的一個人。
原來他不只是四月谷中的林玉,更是世人眼中的北靜王。
她恨他嗎?當然不。那是她這麽多年來做的最純粹最認真的一件事,始于真心,也終于真心。
只是,她到底是埋怨他的,埋怨他就這樣将她一個人留在那裏,再未出現。她不恨,只是憎惡被抛棄,這樣歲久的感情需要一個出口,她沒有勇氣憎惡她自己,便只能說服自己怨着他。
唐緩下巴墊在窗沿,目光有些茫然,連鐘晹綏上了馬車也未發現。鐘晹綏在她身邊坐下,唐緩的目光卻一直放在不遠處的王府大門處,這裏是鐘晹綏的府邸,只是她未曾來得及認真打量,并且從此再無機會。
馬車緩緩行駛出去,唐緩終于回過神,她放下簾子,倚在角落裏閉上眼睛,無視了鐘晹綏擔憂的目光。只是,許是那目光也是有重量的,這分量讓唐緩不得不再次睜開眼。
鐘晹綏對上她的眼,瞬間便漾出些笑意來,他指着小榻道:“過來這躺着,若是能睡上一會更好。”
唐緩動也未動,垂了目光盯着自己發白的指尖,好一會兒才出了聲:“何苦為了那不打緊的東西如此折騰,像現在這樣,好好當你金尊玉貴的王爺,不好嗎。”
“你覺得,我是為了找回記憶,所以待你如此?”鐘晹綏側過身,手掌撐在車壁上,低頭看着唐緩。
唐緩退無可退,擡手使勁推了推鐘晹綏,鐘晹綏卻反而又靠近了些,唐緩一時間手足無措,心下懊惱,卻聽鐘晹綏道:“阿緩,人這一世,沒有多少需要執着到底的東西,若是遇到了,便定要抓牢了。”
唐緩心中酸澀,面上卻嗤笑一聲,只當未曾聽懂絲毫,嗆道:“既然如此,王爺可莫要手滑。”
鐘晹綏看着她的發頂,低低地“嗯”了一聲,側回身子坐好,唐緩便側躺在了小榻上,背對着鐘晹綏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