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唐緩出門時走的依舊是偏門,一出門,便看到了不遠處抱臂倚樹而立的人,正是連易。

此時月色正好,那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見唐緩出來,朝她笑了一下,起身朝屋裏走,看起來是一直在等她們說完話。

她扶着旁邊的樹幹緩了口氣,那人卻在她跟前停下來。唐緩擺手示意不用管她,連易卻一副笑吟吟的樣子問她:“笑不出來了?”

“不勞費心。”唐緩說完,與他錯身而過。

唐緩就着夜色回了屋,和衣蓋上了所有被子,卻依舊覺得冷,冷得她不由蜷起了身子。她手中攥着那塊木雕,希望能盡快入睡,但即使閉上眼睛許久,意識卻依舊清明。

裹着被子下床,唐緩猶豫片刻,低聲吩咐外面候着的人去買酒,要最烈的酒。那人雖面有難色,依舊利落的應下來。

天明時分,許靜心到了屋外,打算向唐緩辭行,許久等不到唐緩的應答聲,便推門進了屋。本以為唐緩睡得沉,她特意放輕了腳步,将折子放在了桌上。

“許樓主,這宗主之位,你要不要?”聲音啞的厲害,又出現的十分突然,将許靜心吓得不輕。

她朝裏走幾步,發現唐緩和衣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盯着屋頂看,臉色煞白,床邊地上散落着許多空酒瓶。

“宗主可是有憂心事?”許靜心知她好酒,但是如此不要命的喝法,卻是第一次見。

“憂心啊,十分憂心。”唐緩将頭轉了個方向,盯着許靜心看。這目光讓許靜心有些難受,她猶豫了一瞬,卻立在原地未動。

“今日便啓程去雎城?”見許靜心點頭,唐緩又繼續道:“事情打聽好了嗎?”

許靜心本想将折子遞過去,但看唐緩的樣子想是不會看,便開了口。

“連易出身将門,是連府二公子,曾與敬敏公主有婚約。坊間流傳,連二公子因着兩年前做了敬敏公主的男寵,被連老将軍逐出家門。”

說到此處,唐緩沒作聲,只睫毛微顫,許靜心見此,繼續道:“敬敏公主的确有自己的一隊兵,不是老皇帝賜下的五百府兵,而是一支兩萬人的正規軍。”說到此,已難掩驚訝的語氣,“練兵的場地并不遠,在公主府後面倚着的林子裏。這裏偏些,那地方很是不惹眼。”

唐緩終于動了動手臂,卻是用小臂覆上了眼,口中喃喃道:“不惹眼?萬事只怕有心人,亓芊只是不怕事罷了。兩萬……可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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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靜心見她話落以後又沒了動靜,便想讓她繼續休息,唐緩卻突地拄着床勉強起了身,啞聲道:“許樓主,一路平安。”邊說邊趿了鞋下地。

許靜心朝唐緩點頭,聽唐緩吩咐外面的人打水洗漱,還向人打聽廚房在哪裏。

“宗主,去廚房作甚?”那人好奇問道。

“去搶一條魚來。”說着,扔下了在晨光中心情淩亂的許靜心,徑自離開。

此時還未到府中早飯時間,唐緩一路上半個人影也沒見到。

許是府中人不多,此時廚房忙碌的人也不多。她在小庫裏來回走了一圈,趁人不注意,提了一條活魚出來,直奔連易的院子。

距離院門還有一段距離,唐緩看到連易提着行李出了院門,一起的還有假亓茗,據說名喚兮君,二人似是在互相交代什麽。

唐緩停下步子,不遠處的二人卻都發現了她,她心道也是,連二公子的功夫也不是白練的。

二人面上本是都沒有什麽笑意,連易看清了她煞白的臉後誇張地後退了一步,躲在了兮君身後,待看清了她手中提的魚,二人神色間皆有些哭笑不得。

“瞧你這臉色,莫不是昨夜捉了一夜的魚?”

唐緩早知他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來,只當沒聽到,“連公子起得這樣早,是要出遠門嗎?”說着,伸手将魚遞過去,目光掃過他行李中的那把劍,“這條魚給你,我們兩清。”

連易将魚接了過去,順手遞給兮君,笑道:“今日趕時間,他日有空再烤來吃。”

唐緩盯着他的劍,問道:“連公子何日歸來?”

“我以為你不會問這樣蠢的問題。”連易揮了揮手,頭也未回地離開。

“你們這府中,真是一群賭徒。”唐緩說完,兮君溫和地看着她笑,唐緩卻不客氣道:“廣邑王應當從不會這樣笑。”

兮君絲毫沒有生氣,只道:“若是有時間,不妨去主院用飯,倒也熱鬧些。”

用飯?她此時哪裏吃得下飯。

唐緩望了望連易離開的方向,正是去往後門的路。也不知亓芊許諾給她的碧竹絲她還能不能活着拿到,看連易這架勢,應當是去了練兵場,想是距離他們起事已經不遠。

亓芊的目的,會是那個孤家寡人的位子嗎?

想到昨日亓芊不辭辛苦地離間她與鐘晹綏,唐緩只覺好笑。別人至今似乎還不明白,他們之間,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值得離間的情分在。

她不想回院子,索性打算出府買酒,卻在半路上被亓芊攔了下來。

“宗主若是沒有太要緊的事,不妨一起用早飯。”亓芊說的客氣,唐緩心下嗤笑一聲,這表面功夫倒是做的足。

公主府的這頓早飯看起來精致可口,唐緩與亓芊對坐,執着筷子卻遲遲未動。

“難道是不合宗主口味?”亓芊也放了筷子。

“合公主的口味便好。”唐緩也跟着放了筷子。

“我瞧宗主應當很是看中宗廟裏養着的那一株碧竹絲,不若宗主許我三個條件,我便将它雙手奉上,如何?”

“若是沒了命,我要它作甚?”

唐緩這話叫亓芊掩唇笑開了去,“宗主總是叫人十分好奇啊,”她似是心情不錯,“我這三個條件許是不會叫人欣然接受,但也定然不會為難宗主,宗主可以考慮考慮。”

“不用考慮了,我答應。”

“不先聽聽看?”

“我難道不是別無選擇嗎?”唐緩語氣譏诮。

“好,第一個條件,幫我除掉這些人。”亓芊擺手示意,有人送上一張紙來。

唐緩驀地擡頭,亓芊見她表情有些嚴肅,不由道:“宗主何必驚訝,難道坐在那個位置上,手上可以不曾沾染血腥?”

血腥……唐緩想起那一日的明鏡堂,她将神宗劍送進溫決胸口,那時的溫決已經絕無生還可能,殺掉一個将死之人,也是血腥吧。

她右手撫上胸口,只覺得那裏也跟着疼起來。

“殺人,總得有個理由。”連這一句問話,也帶上了血腥氣。

亓芊對她的痛苦表情十分詫異,又道:“宗主何必如此,這單子上的人,可都是些草菅人命之人。”

唐緩将紙展開,上面第一個名字是蔣紅珠。

“這是……皇後罷?”唐緩擡頭,見亓芊漫不經心地點頭,有些自嘲的繼續道:“在殿下這裏,殺人的活計如何輪得到我來做?”

“與聰明人說話果然省力。”亓芊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除掉一個人的确不難,只是以蔣紅珠的身份,畢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除掉之人。我希望讓她暫有兩日禁衛右将軍亡故時的體征,但要保持她意識清醒。待事情有了了結,再讓她依着那症狀死去便可。禁衛右将軍至今死因不明,更勿論抓住兇手,這個鍋,自然最好交給神通廣大的這位來背。”亓芊眼波微動,“宗主能否做到?”

這方法可是比直接了結要殘忍的多,唐緩閉了閉眼,“我需要出府一趟,做些準備。”

***

明城最大的藥鋪離公主府有些遠,唐緩買齊全部藥材已經接近午時,想起那日在廣善樓門前聞到的酒香,心道既然都是酒,應當去嘗一嘗才好。

快至廣善樓時,她好巧不巧在一處三層酒樓的門前看到了熟人。

鐘晹綏寬袍廣袖,和樓大夫一起等一女子下馬車。不知是不是故意,那女子腳步不穩,好巧不巧地一下便跌進了鐘晹綏懷裏。

唐緩捏着手中藥材,看着鐘晹綏小心扶穩那女子,三人一起進了酒樓。

那是一個陌生女子,衣着不凡,即便離得遠,依然叫她瞧出了不輸亓芊的芳華絕色,少了三分媚,卻多出五分冰肌玉骨養出的脫俗,竟似不曾沾染一絲凡塵煙火。

“呵。”唐緩向前走了幾步,站在街邊時不禁仰頭。

三樓臨街的一扇窗戶突然被從裏推開,唐緩下意識地望去,望進了再熟悉不過的那雙眼裏。

鐘晹綏一時間竟似沒有反應過來,就那麽看着眼前的人,直到樓清和那女子都走過來,鐘晹綏才如夢初醒般轉身,朝着樓下追了過去。

唐緩轉身躲進了旁邊的巷子裏,看着鐘晹綏出現在門口,朝着相反的方向追出很遠。

不過一兩日未見,竟也會如此想念,唐緩倚着身後的灰石磚牆,不禁苦笑,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躲開。

“怎麽,做了許久的夢,如今醒了?”

唐緩循聲看過去,巷口處立着一高挑的紅色身影,許久未見,看起來依舊惹人厭的很。

眼看着段筝歌上前,唐緩緊跟着後退了幾步,段筝歌見此停了步子,訝然道:“小緩兒,你莫不是怕我?”

唐緩只覺這人今日心情不錯,應當不會像前幾次一樣痛下殺手,只是……還是離得遠些好。

“正好今日約了樓大夫,小緩兒要不要一起赴約?”段筝歌作勢去拉她的手,唐緩趕忙向後跳開,索性轉身直接跑起來。

一路跑回公主府,剛一進門便雙腿一軟跪在地上,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去。

亓芊此時恰好正要出門,她見此忙叫兮君上前将人扶住,唐緩一口血全部噴在了兮君的衣衫上。

眼前一陣陣發黑,唐緩眼皮沉得不行,算算時間,也不知是不是大限已到。

她并不害怕,只是當成要去見水巳了而已。

段筝歌和亓芊已經成為她心中的紅綠雙煞,若有來世,這些人她當真是一個也不想遇到了。只是,這個時候,真想鐘晹綏能在身邊。

真想他啊。

眼中的天空漸漸失了顏色,綠樹也失了顏色,兮君衣衫上的血跡看起來像一團灰。

唐緩用盡最後的力氣擡手,幸好幸好,并沒有那令人作嘔的青筋凸起,她終于可以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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