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平臺傾斜的越來越厲害,酒案站立不住,紛紛滑向平臺邊緣,接二連三地落入水中,一路上誤傷了不少人。

百十來根立柱已毀十之三四,若是繼續下去,不消一刻,整個平臺便會落入水中。

變故初生時,位置靠外的人反應過來,最先沖向木橋,木橋卻在第一個人踏上的一瞬間粉身碎骨,連帶那人也不知被甩到了哪裏去,看樣子定是兇多吉少。

衆人見此情形,心中懼意更甚,驚叫聲更加刺耳。唐緩緊緊抱着圍欄,整個身子挂在上面,她知道若是換個時間,她的模樣定然引人發笑。

不遠處的亓芊與唐緩一般,只是眉頭緊蹙不知在想些什麽,唐緩第一次看到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看來這番變故應該與她無關。

石柱炸裂還在繼續,唐緩整個人随着平臺的顫動搖來晃去,只覺頭暈的不行。她看向亓芊,亓芊似乎情況更糟,只剩一只手挂在欄杆上。

畢竟過的是養尊處優的日子,亓芊最後扭頭,不知朝着哪裏望了一眼,緊接着終于堅持不住松了手,整個人瞬間便沒入水中,在巨大的轟隆聲中連落水聲都未聽到。

唐緩此時又想起之前問亓芊的問題:“你會水嗎?”她沒得到亓芊的回答,此時此刻,只希望答案會是肯定的。

唐緩的姿勢從抱着欄杆變成了扒着欄杆,滿場的狼藉中,她看到不遠處的亓茗松開了原本抓住的木欄,仗着功夫傍身,順着平臺的傾斜滑到唐緩身邊,只是,這眉頭緊鎖的人無心顧及周遭的一切,似乎也忘記了她們到場時,那些在亓芊面前故意诋毀他只為讨好那位得寵公主的難堪。他大致估摸了亓芊落水的位置,然後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這一瞬間,唐緩使出最後的力氣,在平臺邊緣搖搖欲墜,卻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麽。

衆人所看到的亓茗的憤怒和失望,他的在意與悲傷,被包裹在其中的緣由,在落水的這個時刻,終于被剝開,似乎已露出它原本的樣子來。

此時,滿場中看起來最不吃力的當是段筝歌,雖然他也需要抓住固定之物來穩住身子,卻看起來并不驚慌着急。岸上的救援應當不久将至,只是不知,最後葬身亂石之中的,又有幾人。

唐緩扒着欄杆的手臂已經抖得肉眼可見,她咬緊牙關,只想再堅持一下,哪怕只有一瞬也好。

她能感受到水面涼氣的侵襲,她也知道,此時全身上下的皮膚定是布滿了紅疹,連眼睛,應當也在充血後變得如怪物一般,這是她服下菇類之後的症狀,從無意外。

她此時在想些什麽呢?

想瞿如宮後山的鳥,也想四月谷春天的花。那是她珍惜的喜樂時光,因為有人在鳥鳴中暢快地笑,也有人在花香四溢裏向他溫柔招手。她這一路并不平順,卻讓她有了一種匪夷所思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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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已經快要窒息,她勉強扭了頭,血紅的眼正對上一雙目光流轉的眸子。

段筝歌向岸上望了望,見救援之人已經開始讓小船下水,心中一定。他轉回頭,便看到了那雙目赤紅的姑娘。

他有耳聞,那是伯成侯的小女兒玉媗郡主,與他從無交集,只是,她看向他的目光,像極了盤踞在他回憶中的那個人,盡管他知道那個人正萬無一失地待在他的驿館中。

身體快過思考,唐緩的手從圓木上滑落的那一瞬,段筝歌足尖點地幾個起落,在唐緩落水的瞬間,将她攔腰擁進懷中,用手護住她的頭,與她一起落進了冰涼刺骨的湖水之中。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唐緩在眩暈中清醒了些,待她看清眼前張揚的紅色衣衫,卻不由地身子一僵。段筝歌許是感覺到她的僵硬,微微調整了姿勢,盡量避開砸落的碎石,帶着她向水面游去。

從一處僻靜的地方游到岸邊,段筝歌将唐緩拖到岸上,然後再無暇顧及往日翩翩公子的形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唐緩吐出幾口水後,伏在地上幹嘔起來,只覺得要把胃給吐出來。

許是在水中泡過,唐緩的人.皮.面.具邊緣有些脫落,段筝歌餘光瞥見,趁唐緩不注意,伸手将其徹底撕掉,看到唐緩的臉時,不由地怔了一怔。

唐緩神志已不甚清晰,只下意識地轉了頭,便見段筝歌手指挑着那薄如蟬翼的面具,有些玩味道:“我倒是不知,小緩兒你還有這等偏好。”

他的話好似從天邊傳來,唐緩臉熱的厲害,身上卻如墜冰窖,看着段筝歌那一張一合的嘴唇,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将他的嘴唇輕輕捏住,眼睫微阖喃喃道:“水六……你吵死了……”她吐字越來越輕,最後徹底暈了過去。

亓芊被亓茗帶到了岸邊,尋到這處時,便見段筝歌抱着暈過去的唐緩,怔怔地坐在地上。

亓芊看了看被撕掉的面具,心下一嘆,誠如唐緩所說,今日她是去不成伯成侯府了,最初的計劃十成十落了空去。她清了清嗓子才上前,段筝歌聞聲抱着唐緩起了身,讓亓芊也是一愣,末了低聲道:“陛下将唐姑娘交給我便好。”等了許久,不見段筝歌有松手的意思,也不再催促,只道:“陛下請随我來。”

***

此番昏睡竟然無夢,對唐緩來說實屬罕見。她睜眼時,只覺好似睡了個好覺,看到床帳的蓮花紋頂,頓時認出了身在何處——這是她最初随鐘晹綏下榻驿館時的房間。

她側頭向屋中看去,一人立于窗邊,身姿挺拔,在晨光微熹中仿佛褪去頑劣與狠厲并存的僞裝,純淨的不似凡人,卻不是她此時思念的人。

段筝歌聽到些微的聲響後轉了身,他此時罕見地披着一件素色外袍,唐緩詫異于他此時看向她的眼神,竟與最初的鐘晹綏有些相似。

他慢慢走近,眸色幽深,緊盯着唐緩的雙眼,一字一頓緩慢問道:“你是誰?”

這一句話不知從何處所起,自然叫人不知從何處來答。唐緩費力地撐起半邊身子,驚訝地看着段筝歌上前,将軟枕放到她背後,讓她靠住。

唐緩下意識地向後挪了挪,段筝歌眉心微蹙:“你怕我?”

這問話簡直如白問一般。

自那日在懷城內使府差點喪命于他手,唐緩便不能不提防他,只是一向她為魚肉,人為刀俎,防不住便也只得認命。

“陛下認為我是誰,我便是誰好了。”唐緩話落,便見段筝歌上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剛想開口,門卻被人從外推開。

樓大夫端着藥碗跨進門,看清屋內情形時未動聲色,見段筝歌放開了手,便微微笑道:“我估摸着該清醒了,便熬了藥來。”說着将碗遞給唐緩。

碗身溫度适中,唐緩了解樓大夫的醫術,不待多言,端着碗一飲而盡,末了咧着嘴吐着舌頭,連呼幾句“好苦”,左手不斷扇着,右手卻伸到樓大夫跟前。

樓大夫無奈,只得摸出兩顆梅子放入她手心,“都多大的姑娘了。”

“便是變成老太婆,苦的依舊是苦的。”唐緩說完,趕忙将梅子含了,鼓着腮幫子問他:“鐘……王爺呢?”

這一問,便叫樓大夫面上笑意淡去許多,他看着唐緩一無所知的樣子心中一嘆,礙于段筝歌在場,到底未多說什麽。

此時卻有人從門外走進,唐緩定睛一看,立即冷了臉,楚六卻似乎心情甚好:“你這香菇包子,真是會給王爺添麻煩,早知如此,當日在……”說到此處驀地頓住,話鋒一轉,又道:“王爺昨日早上在公主府未尋到你,回到驿館打了招呼便啓程,說是要去頻州赤嵚山尋人。段公子帶你回驿館後,樓大夫派人去給王爺傳了話,估計王爺便又披星戴月地往回趕,此時應當也快到了。”

不光唐緩,便是段筝歌也未料到,鐘晹綏昨日缺席,只是因為區區這一個小丫頭。

唐緩一時心中歉然,她知道即便心中有再多猶疑,她也應當提前知會鐘晹綏一聲。那看似高高在上,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的人,竟然因為她一句“回瞿如宮”便追了過去,讓她不得不承認他是在意她的,也不得不承認,她心裏泛起的歡喜之意。

唐緩抿着嘴唇想,楚六曾極力阻止鐘晹綏與她有所瓜葛,今日怎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打量楚六一眼,發現他正一臉幸災樂禍地看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懷疑。

門外的問安聲由遠及近,沒過多久,鐘晹綏便大步跨進了房間。他絲毫未顧及禮數,直直走到唐緩跟前,依舊清俊挺拔,面容卻有些微憔悴,他死死盯着唐緩看,深邃的眼中有怒意,眉間卻又叫人尋到一絲放下心來的欣慰。

唐緩想拉住他的手,想張開手臂抱抱他,礙于其他人在場,最終卻動也未動。

此時突然有尖細的嗓音高聲唱到:“聖旨到,北靜王鐘晹綏接旨。”

這一聲太監的高唱将屋中的寂靜徹底打破,唐緩看到鐘晹綏皺了眉頭,靜了一會才轉身走到院中接旨。她的餘光瞥見楚六眉峰微挑,全然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傳旨內監的嗓音叫人想聽不到也難,唐緩坐到床沿,只聽那太監高聲道:“咨有林氏将軍長女飛暖,溫良恭順,知書曉理,着配北靜王為側妃,擇吉日成良緣,特發此诏,以明聖谕。”

短短四十個字,那內監讀的抑揚頓挫,卻震得唐緩腦子嗡嗡直響。

她僵直着脊背從床邊起身,光着腳艱難地走至門邊,半邊身子倚着門框,看着鐘晹綏筆直地跪在地上,靜默許久,終是緩緩擡手,接過了那道聖旨。

那一瞬間,唐緩只覺身體中有什麽東西裂開來,那崩山斷石的力道逼得她眼眶通紅,雙眼如着了火一般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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