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亓芊今日依舊是碧色宮裝,青絲梳得一絲不茍,青鸾銜珠的步搖一步一搖曳,比之平日少了些慵懶,多出些風情。
她走至殿中央向蔣紅珠施禮,儀态端方,禮數叫人挑不出一絲不妥來。
“真是難得,你今日特地過來,找本宮有何事?”蔣皇後對待亓芊的态度中規中矩,叫人看不出好惡。
“幾日不見,過來給母後請安。早先聽聞玉媗郡主今日回城,也正好見上一見。”亓芊話落,偏頭看向唐緩,笑意嫣然。
“消息倒是快得很,既是如此,你便帶玉媗在宮中逛一逛,我也乏了。”蔣皇後說完,閉了眼揉了揉額角,二人見此,默契地齊齊告退。
正門外是一條筆直的青磚路,唐緩随着亓芊一路走過,二人皆未出聲。
行至路的盡頭右轉,眼前頓時有了生機。面前是一處小花園,樹葉将綠未綠,花朵含苞待放,一簇花藤慵懶地攀在竹架上,像一匹綠色的緞子。
亓芊的腳步慢下來,轉頭打量唐緩一番,末了聲音低的不能再低:“完全可以以假亂真。”
唐緩只當這話是誇她,她聞言唇角微勾,低聲問道:“那玉媗郡主的本尊,你是如何安置的?”
“放心,玉媗郡主安然無恙。”亓芊停了腳步,“若是得閑,還是想想你自己的好。”見唐緩不解她為何這樣說,又解釋道:“今早你剛離開,北靜王便去我府上尋人了。”
唐緩此時覺得呼吸略有些亂,撫着胸口問:“你如何與他說的?”
“說你走了。”亓芊當時答的倒是更加不客氣些,但是她想,大意應當便是這樣。
“然後呢?”唐緩眉尖微蹙,完全沒有料到鐘晹綏一大早會去公主府尋她,更未料到亓芊會對鐘晹綏說謊。
“他當然會問去了哪裏,我只能答不知道,不是嗎?”亓芊答得理所當然。
雖然知道亓芊說的在理,唐緩還是無端覺得心裏有些堵。
亓芊見她徑自向前走,打趣問道:“七膳羹味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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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緩停了腳步,轉頭橫她一眼,亓芊跟着上前,聽唐緩語氣不善卻不得不壓低聲音道:“只是向我表示她老人家對伯成侯定下的女婿不滿,管的可真寬。”
亓芊一副應當如此的樣子道:“伯成侯府的婚事,事關大局,自然不可意氣用事。”
唐緩許是餓得太久,剛剛又喝的急,此時只覺胃中泛起些惡心,吸了兩口氣壓下後才問亓芊:“不知伯成侯看中的是哪家公子?”
亓芊聽聞她的話,面上神色有些複雜,幽幽答道:“是阿茗。”
這人選實在是有些出人意料的,亓茗雖有親王名,卻并無太多實權。伯成侯據聞在朝中一直處于中立的位置,會選中亓茗,看來是對女兒的終身幸福用了些心的。
“那廣邑王應下了嗎?”事不關己,唐緩伸手揉了揉手臂上突然發癢的地方,她只是對此事有些好奇。
亓芊聞言笑看唐緩:“阿茗估計在等着向你提親,你救了他,他以身相許倒也應當。”見唐緩白了她一眼,亓芊也不生氣,“阿茗心軟,最受不得別人的好,你對他好一分,他會想着還你十分。瞧之前廣善樓的佟大夫,便是坐實了別國細作的身份,因着之前的點滴恩情,阿茗還想救他一命來着。他若是生在清貴世家,應當便能如世家公子般安穩一世,可惜卻生在了這亓昭宮中。”
唐緩聞言,突然想起了那句“只有成王沒有敗寇”,這世間,哪裏有人知道自己的命運究竟如何。
“那一日在客棧中,到底發生了何事?”那一日的情形依舊清晰無比,唐緩覺得,此時問亓芊,她會回答。
早知唐緩會問,亓芊答的毫不遮掩:“那日我叫兮君扮成阿茗的樣子,這一次不巧,終于被他發現了,他便扮成刺客,大概是起了殺意吧。”
“終于”二字引得唐緩猜測,不知亓芊究竟授意兮君扮了幾次亓茗,竟叫心軟的廣邑王起了殺意。
“阿茗的生母錦妃娘娘,算是因我而亡,他恨我,也是應當。如今我還有命在,也應當感謝他手下留情了。”亓芊好似旁觀者般說完這一句,招呼唐緩快些走,“此時過去,時辰應當差不多。”
此番提起舊事,亓芊看起來并沒有太過唏噓傷感,不知是真的不在意,還是将那種種感情只放在了心裏去。
唐緩本以為,在宮中設宴,宴席都是開在殿中的,再不濟,也當是一處露天開闊的平整之處,如眼前這般在湖上設宴的,實屬罕見。
湖中不知水深淺,只是百十來根柱子支起一處開闊平臺,從岸邊修了兩座木橋通向湖中心。平臺上已經布置停當,宮人忙碌地穿梭其上,有些眼熟的華服之人已經入座——是唐緩曾在那些畫軸上見到過的人。
亓芊并不着急上橋,唐緩指着不遠處好似浮在碧湖之上的平臺問她:“北方之地,何苦在這水上架了臺子?這活計,應當也是費時費力的吧。”
亓芊聞言一笑,笑中帶上三分諷意,“對一些人而言,難道不是越沒有,才越想要嗎?自古,得不到的才是心頭好。”
唐緩此時有些頭暈,胸口比之開始更加悶了些,聽完亓芊的話點了下頭,這一下卻讓她差點栽倒,亓芊忙扶住她,問道:“不舒服嗎?”
“你說,那七膳羹裏不會下了毒吧?”唐緩喉嚨發幹,扶着亓芊手臂有些不确定道,按理說,大多數的毒對她應當不起作用才是。
亓芊聞言一愣,也有些不确定,想了想道:“蔣皇後不至于愚蠢至此,把玉媗郡主毒死在自己的宮中做什麽,不是白白得罪了伯成侯去。她想扶正泉江王,反倒還需拉攏伯成侯。”
唐緩心中明白這個道理,只點了點頭,“許是我自己的問題。”只是,太子亓蕭也是蔣皇後所出,聽亓芊直白地說出蔣皇後想扶正次子泉江王,實在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其中,不知又有什麽外人不知的緣由。
許是以為唐緩太過緊張,亓芊安撫道:“莫要擔心,伯成侯對待子女雖嚴厲,卻是個好父親,你今日只需随他回府去做幾日玉媗郡主,待祭祀當日的布防圖到手,便可離開。”
唐緩頭重腳輕,連頭也不敢随便點,只“嗯”了一聲當作回應,心道:那布防又怎會輕易叫她這不相幹的人知道去。這樣一想,只覺身體更加不舒服了。
亓芊手臂借給唐緩微微借力,二人一起踏上木橋,唐緩餘光之中,除了紋理清晰的木橋,便是微波蕩漾的湖水,她突然出聲問亓芊:“你會水嗎?”
“放心,這木橋和平臺相當結實,四周都設有圍欄,不會叫人無端落水的。”亓芊答的篤定。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着身體不舒服,唐緩今日心慌的厲害。她随着亓芊登上湖中平臺,在自己的位置入了座,此時才突然發覺,兩只手臂都很癢,心中頓時升起不祥的預感,此時趁着四周沒人,她揭開衣袖一看,果然如此。
亓芊也看到了她手臂上的紅疹,有些驚訝:“怎麽回事?”
“今日,我可能去不成伯成侯府了。”唐緩放下衣袖,懷着最後一絲希望問道:“七膳羹中,可有蘑菇之類的食材?”
亓芊想了想點頭道:“如此說來,确實有兩味不同的菇類,都是珍稀的好東西。”
無奈扶額,唐緩只覺運氣背,再珍稀的蘑菇,它也是蘑菇,“我平日吃不得蘑菇,今日喝下了一碗七膳羹,若是不幸喪命,還請公主殿下施舍一口薄棺。”
亓芊聞言皺眉,據她所知,玉媗郡主應當沒有什麽吃不得的東西。她實在不曾料到,今日的變故居然出在不起眼的蘑菇上面。此時時辰已到,來客皆已入座,若是唐緩突然離席,實在有些引人注目。
昭帝也已經入座,下首坐了段筝歌,對面是昭國太子和璃國大皇子,穆玥瀾坐在段筝歌旁邊,再旁邊,便是泉江王和廣邑王。上首有一個空位,若是唐緩沒猜錯,那裏原本是給鐘晹綏準備的,只是鐘晹綏如他所言一般,并未赴宴。她瞧見,穆玥瀾對着那空位看了許久,最後終于失望地偏開目光。
昭帝許是也看到了空位,寒暄之後,緩慢道:“北靜王不知有何要事,若是不知者,還要以為是朕怠慢了他。”
“陛下有所不知,我們這北靜王,一向是随自己性子的,便是父皇,也沒從他那裏讨得什麽好。”璃國大皇子語含譏诮,想是将鐘晹綏視為眼中釘已久。
“呵,自古稱得上有才華之人,脾氣總是古怪些,看看悫州,如今确實富足,北靜王脾氣古怪些,也有他古怪的底氣不是。”段筝歌握着酒杯,一番話說的慢吞吞。
“悫州再富足,也是璃國的悫州!”璃國大皇子已有些動氣,只是礙于身份,不好發作。段筝歌聽聞這話,聳了聳肩,笑着對他舉杯,然後一飲而盡。
“好了,不說這些,今日聽聞玉媗回了明城,伯成侯日前正好請朕賜婚,朕今日便準了。太子即将大婚,也算是雙喜臨門。”昭帝看起來老态龍鐘,頭發胡子均已花白,雖打理的整齊,卻并無精神氣。
衆人聞言,齊齊向亓茗和唐緩看來,唐緩忙低了頭,衆人以為她害羞,并未多想。
過了好一會唐緩才敢擡頭,卻正對上亓茗的目光,他皺眉盯着唐緩的方向看,然後冷着臉轉開了頭,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對這門親事相當不喜。
如此不屑于掩飾,寧折不彎便是亓茗,就如亓芊所說,亓茗果真最不适合做皇帝。
只是,在這皇宮亓家,若是他做不成皇帝,最終只能變成皇位争鬥的犧牲品。唐緩搖了搖頭,她此時呼吸越發困難,再無精力去想別人的事情。
唐緩見亓芊好似突然轉頭想對她說什麽,耳邊卻突然響起石柱炸裂的聲音,幾乎将人震聾了去。
立在水中支撐平臺的石柱,一根接一根地炸開,殘骸飛濺的四處都是,衆人只來得及驚叫一聲,便眼睜睜地看着腳下的平臺漸漸向水中傾斜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因為電腦的原因斷更了兩天,實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