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月谷中的夜很靜,一路甚至能聽到鞋底與地面細微的摩擦聲。走了好一會,唐緩才突然想起那只水壺,轉頭一看,鐘晹綏的另一只手中果然還拎着那只空水壺。唐緩只覺有些哭笑不得,此時不知是不是應該勸他将水壺放下。
鐘晹綏低頭看她,笑道:“無妨,回去時正好去打水。”
“哦。”唐緩一路被牽着手走路,一時間有些不習慣,連話也沒有以前多。
走至鏡湖邊時,整個湖面被月光照的十分明亮,看起來竟真的好似一面鏡子,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得的名。
唐緩指了指不遠處的草地,對鐘晹綏道:“我在谷中待了許久,晴天時最喜歡的地方是那裏,可以躺着曬太陽。”
“那邊的幾棵樹是我種下的,本想讓它們自生自滅,卻不想幾年的時間便長的這樣高了。”唐緩看着遠處,語氣柔和,“當真神奇。”
鐘晹綏認真地聽她講話,偶爾點頭回應。
她似乎是将眼前的一切一一指給鐘晹綏看,不知為何,唐緩覺得眼前的每一處都能給他說上許久。繞過小半個湖後,唐緩突然改了方向,拉着鐘晹綏朝旁邊的樹林走去。
走了大約半刻鐘的時間,視線所及之處,出現了一座簡單的墓。
唐緩感覺到鐘晹綏握着她的手緊了緊,只聽他溫聲問道:“水巳?”
唐緩有些意外,低聲道:“只是衣冠冢。”鐘晹綏卻拉着她走了過去。
風中的樹葉發出沙沙聲響,唐緩看着鐘晹綏放下手中的水壺,從懷中取出了什麽,放到了墓碑前。
唐緩有些疑惑地看他,卻聽鐘晹綏問道:“你為何總是放不下?”
唐緩知道,他問的不是忘不掉,而是放不下。只是,她總能想起那場大火,每逢此時,愧疚感便鋪天蓋地而來。午夜夢回,總有故人入夢而來。
“大概是……因為他欠了我二十文錢沒有還。”唐緩笑了,卻比哭還難看。
鐘晹綏無法得知當年情形,他攬了唐緩的肩,“一切都不是你的錯,若是曾經待你那樣好,他如何會怨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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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緩終于看清了躺在地上的崖柏木雕,一瞬間又紅了眼圈,她用袖子抹了抹眼,埋怨道:“自從遇見你,眼淚總是特別多。”
鐘晹綏無奈,将人輕扣進懷裏,在她耳邊道:“都是我不好,作為補償,以後我的錢都給你可好?”
唐緩聞言破涕為笑,将臉埋在鐘晹綏懷中,狠狠點了點頭。
第二日起床時,唐緩的眼睛有些腫,她本想趁着無人時用帕子敷一敷,到客堂時卻發現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在。
鐘晹綏朝她招招手,唐緩上前坐到了他身邊。周圍的人都看向他二人,鐘晹綏卻只看着唐緩微腫的眼睛,無奈道:“待會敷一敷。”唐緩低低應了一聲。
溫淩瞧了唐緩一眼,突然出聲道:“昨天的碗是木姑娘刷的,今早的飯是木姑娘和林姑娘一起煮的,你這丫頭什麽活都不幹,趕緊出谷去罷。”
唐緩聞言“啪嗒”一聲撂了筷子,“若不是你,我如何會回這裏來!”說完轉身便走。
溫淩見此也不惱,只是不知為何突然對在座之人道:“她脾氣不大好,且十分記仇,你們小心着些。”
林飛暖聞言臉色微變,飯菜如何都再也難以下咽,她擡頭看過去,發現鐘晹綏已經追了出去。
鐘晹綏追上唐緩時,她正朝着樹林深處走。鐘晹綏問她去哪裏,她沒出聲。
鐘晹綏索性走到唐緩跟前背對着她蹲下,道:“要去哪裏,我帶你去。”
唐緩本想繞過去,卻被鐘晹綏拉了回來,一把背了起來。
鐘晹綏背着唐緩,沿着林間小路走了好一會兒,唐緩終于出聲道:“往回走罷。”
鐘晹綏聞言轉了方向,背着唐緩慢慢往回走,他突然問道:“為何又不開心?”
唐緩想了想,在他耳邊道:“我不會做飯。”
她話落,卻聽鐘晹綏低笑出聲,唐緩突然就惱了,擡手打了鐘晹綏肩膀,惡狠狠道:“不許笑!”
鐘晹綏轉頭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打緊,我會做飯。”見唐緩撇過頭去,他又道:“我還會洗衣掃地,保準晾衣杆上有洗好的濕衣服。”在經過了許多日的此刻,他終于理解了唐緩之前的話。
唐緩輕輕地“哼”了一聲,眼角卻不由自主地彎下去。她拍了拍鐘晹綏的肩膀,大聲道:“快些走,我餓了。”
“好。”
唐緩回去後最先去了廚房,卻沒尋到任何吃的,想起櫃子裏應當剩了兩根蘿蔔,忙去開櫃子,卻連蘿蔔的影子都沒看到。
鐘晹綏站在門邊看她翻箱倒櫃,無奈出聲道:“罷了,別找了。”
“那女人定是看早飯做的少,故意叫我吃不下飯。”唐緩垮了肩,“從前也是,若是有了她愛吃的,她一定會在那個時間找我試毒.藥。”
鐘晹綏有些心疼,挽了袖子對唐緩道:“等我一下。”
鐘晹綏用僅剩的菜做了粥,唐緩喝第一口時,險些流下眼淚來。她指着鍋,對鐘晹綏含混道:“你也喝些。”
鐘晹綏笑着搖頭,對唐緩道:“待會收拾收拾,我們今日便出谷罷。”
唐緩點頭應下,既然與溫淩的賭打贏了,她是應當馬上出谷去尋下一味解藥了。
唐緩回房間收拾行李時,突然有人敲門,她以為是鐘晹綏,開門才發現是林飛暖。
“我有事與姑娘說,唐姑娘可否随我來?”林飛暖依舊一副溫柔模樣,唐緩每每見此,卻總是想起斷崖邊她猙獰的面孔,只叫唐緩想将她這惡心的虛假外表狠狠撕掉。
“有什麽話不能在這裏說?”話本唐緩看過不少,這樣的對話着實俗的不能再俗。
“此事特別,若是不隐蔽些,我倒是怕落了唐姑娘的面子。”
面子?唐緩何時擔心過這東西。話雖如此,她還是随林飛暖走了出去。
一路走至鏡湖邊,唐緩看着開闊的湖面,直言提醒道:“我會水,這湖可能淹不死我。”
“姑娘說笑了。”林飛暖面色悵然,“只是想必姑娘已知曉,皇上給我和王爺賜了婚,便是王爺再在意你,我們的婚事也更改不得。”
林飛暖見唐緩不為所動,繼續道:“其實十年前,早在我與王爺出谷時,他便将定情信物給了我,許是他一時被你迷惑,倒叫我成了惡人。”
“呵,看來林大小姐這話本也沒少看,如何叫‘你成了惡人’?十年前将我推下斷崖的難道不是你?我瞧着,他失憶忘了一切也少不了你從中作梗,你就仗着他記不得,便紅口白牙地搬弄是非颠倒黑白,還敢言定情信物,我倒要瞧瞧,這定情之物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林飛暖被她一番話說得臉色不善,她從懷中取出一物遞到唐緩面前,見唐緩瞬間變了臉色,她面上不由地浮現出笑意來。
唐緩接過那塊玉牌子,入手是上好的白玉,她手指沿着牌面上篆字的紋路摩挲,一時間不由地笑出聲來:“我以為它已經丢了,卻原來是到了你手中。你瞧瞧上面這絡子打得好不好?我當年可是打了五六個,才挑出了這麽個過得去的挂上。”
林飛暖無論如何也不曾料到,當年鐘晹綏昏迷時手中緊緊攥着的這枚玉牌子,竟是唐緩的東西。
唐緩擡頭看着林飛暖蒼白的臉,笑道:“這是我的玉牌子,雖說來歷不甚好,到底也是我的東西。林大小姐口中的定情信物,竟是它麽?”她上前兩步,逼近林飛暖,“你小心翼翼保存了這樣久,這玩意定的,莫不是我與林小姐的情罷。”
林飛暖一時間惱羞成怒,伸手狠狠推了唐緩一把,唐緩猝不及防地受了這一下,身子不由地向後面的湖中倒去。
唐緩極快地伸手抓住林飛暖的胳膊,堪堪穩住身子,卻突然腿間一麻,整個人連帶着林飛暖一起落進了湖中。
不小心嗆了兩口水,唐緩奮力地游到岸邊,此時卻發現岸邊有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正是那木姑娘。唐緩不指望她能伸手拉她上岸,卻不料那木姑娘竟一腳踩在了她扒着岸邊的手背上。
唐緩忍着疼想掙開,卻不料木姑娘蹲下身對她道:“将你那玉牌子給我,我便讓你上來。”
唐緩看着眼前之人,似是突然想到什麽,抖着嘴唇問道:“你是誰?”木姑娘有些好笑地看着唐緩,聽唐緩不敢置信地問她:“你叫……木申?”
“待有了玉牌子,我便是真正的木申,你不曾認出他,他也再不會認出你來。”木姑娘說完,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她對唐緩詭異一笑:“木申,你完了。”
段筝歌走至湖邊時,便看到木姑娘受了傷,被唐緩一把拉到了湖中。他幾乎是飛奔過來跳進湖中,費力将已經昏迷的木姑娘救了上來,從始至終不曾看唐緩一眼。
唐緩伏在岸邊,呆呆地看着段筝歌走遠的背影,喃喃道:“不可能……”她游回湖中,将已經沒了意識的林飛暖拖上岸,然後踉跄着朝着樹林深處走去。
似乎走了許久,才走到水巳的墓前。她看到躺在墓碑前的木雕,突然發了瘋似的開始用手扒土,直至将她曾經埋進去的東西全部挖出來,她才捧着一堆舊物,踉跄着朝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