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唐緩不知段筝歌是怎樣将他身染絕香草之毒,碰不得蘭甜玉一事透露出去的,他似乎毫不猶豫地将自己置于風尖浪口上,又似乎已經張開了一張細細密密的網,靜候魚兒游進來。

攝政王前不久雖被段筝歌傷了些元氣,卻似乎手腕依舊,甚至更加用力了些。

他曾一直懷疑段筝歌絕非表面看起來一般簡單,如今卻在行動的接連失利中确定了這個猜想,代價确實有些大。

唐緩毒發後的第三日,溫淩終于将整塊蘭甜玉帶到了她面前,此時距離四十九日之期,已只剩兩日。

唐緩躺在紗帳繁複層疊的雕花紅木床上,看到溫淩手中的烏木盒子時第一個反應是問她:“水巳他如何了?”

溫淩将手中的盒子放下,板着臉孔道:“他能如何?用這種自殺一般冒險的方式,卻到底是将這蘭甜玉給你奪過來了。”

本就蒼白的臉孔似乎更加白了三分,溫淩見她如此模樣,到底是心軟了軟,似嘆息一般接着道:“攝政王并不知這蘭甜玉對他的厲害之處,只知需接觸這完整的一塊他才會毒發身亡,因而并沒搞小動作,其中并無太過兇險之處。”

唐緩聽完她的話,長長松了口氣,只覺額頭上已沁滿了冷汗。

這一次不知是不是因為是最後一味解藥,溫淩幫她解毒時,比之前幾次都更加兇險些。

因為蘭甜玉藥性較之前幾味藥更加霸道,溫淩先入了藥引才将蘭甜玉給唐緩服下,之後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唐緩的冷汗已将寝衣濕透。

本以為她會昏睡至藥性散盡,卻不知為何,唐緩突然在此刻睜開了眼。

渙散的目光漸漸凝在溫淩臉上,她此刻覺得整個身子都要被撕扯開一般疼,她驀地伸出冰涼的手,死死拽住溫淩的衣袖,幹澀的嘴唇動了許久才發出聲音來:“若是我死了……”

卻不想溫淩聽到此處突然厲聲打斷了她:“死什麽死?你當這藥是白吃的?你當我是來玩的?”

唐緩盡管頭腦不甚清醒,卻依舊被堵的啞口無言,她看着溫淩已有了細紋的臉,漸漸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在光怪陸離的夢境中掙紮許久,唐緩終于在晨光微熹時清醒過來。這個瞬間,她只怔怔地看着目光盡頭的床帳花紋,不知自己睡過去多久,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盯着看了太久眼睛酸澀,眼角有淚珠滾落下來。

突然臉頰一涼,骨節修長分明的手指擦去了唐緩不住落下的眼淚,她終于偏頭看去,眼淚卻在看到那人疲憊的臉孔時落的更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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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暥已有五日未曾合眼,他在奪下璧國後便快馬加鞭地趕來峥國,而先遣而來的悫州軍隊早已按照他與段筝歌的約定,在整個皇城之中整裝待發。

他伸出雙臂輕輕抱住唐緩,在她耳邊低聲道:“阿緩,我來了。”

唐緩雙手環住他的腰,在他懷中不住地點頭道:“你終于來了。”說完,又自他懷中擡頭,心疼道:“為何瘦了這樣多?”

酆暥卻并未回答,只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彎眉笑道:“阿緩卻是更漂亮了。”

唐緩此刻才重新記起解毒之事,趕忙要去尋銅鏡,酆暥卻将人攔住,無奈道:“又想光着腳踩在地上。”

說罷,他取了遠處銅鏡,遞到唐緩手中。

唐緩小心翼翼地向鏡中看去,裏面的姑娘眼圈微紅,面色卻不再蒼白,眉目間正是十八歲女子該有的嬌俏模樣。

啪嗒一聲,銅鏡落在了錦被之上,唐緩雙手捂了眼,眼淚雖止不住,卻到底是彎了嘴角笑起來。

這入了君子陣中的十年已然過去,回首而望,如今竟是如看夢境一般。那些烙在骨頭中的苦痛經歷,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輕易忘記了。

耳邊響起低低嘆息,酆暥再次擁住了唐緩單薄的身子,輕聲問道:“阿緩,你可怪我?”

唐緩知他已想起了所有過往,此刻淚眼朦胧地擡頭看他,卻有些看不清他消瘦而清俊的臉,她狠狠搖頭道:“麟彧,我無比慶幸那一日在樹林中遇到了你。若沒有遇到你,那一日我定會倒在那場雪中,再也爬不起。若是沒有遇到你,我此生便會錯過這樣一個你。”

男子眉目清俊卻眼圈微紅,他并未落下淚來,只細細看着唐緩的眉眼,在她唇邊輕輕落下一個吻,如蜻蜓點水,卻到底微亂波心。

酆暥就着唐緩的身邊睡了一個時辰,天光大亮時,他稍稍洗漱一番,便與段筝歌一同去了議事殿商讨事情。

唐緩用過早飯後本想去尋人湊熱鬧,卻有宮人前來通報,說是有人求見。

這整個峥國皇宮之內,唐緩認得的人一只手都數的過來,卻不知何人還要求見于她。

宮人通傳之後,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牽着一個男孩走入了殿中。

那女子唐緩瞧着十分面生,問過宮人後才知是先皇的妃子,也就是段筝歌的嫂嫂,段筝歌即位後,憐她二人孤兒寡母,便将人留在了宮中。而那女子牽着的男孩唐緩曾有過一面之緣,正是段筝歌那日抱過來的孩子,他兄長的遺腹子。

二人此番前來并無要事,那女子聽聞唐緩生了病,這才特地過來看望,而那男孩則乖乖坐在女子身邊,偶爾好奇地看唐緩一眼。

唐緩與她二人并無太多話可說,只是禮貌地說了些尋常見聞,直至那女子開口問道:“不知姑娘何時嫁入這宮中來?”

這話問的十分沒邊際,唐緩知她會錯了意,解釋道:“娘娘誤會了,我與陛下,并非如此。”

那女子聞言柔柔笑開:“但是陛下的心意,阖宮上下都看得出。陛下即位許久,卻未有一子,怕是真的等了許久。”

如今段筝歌沒有子嗣,先皇的這個孩子便是目前第一順位的皇位繼承人,唐緩有些訝異,她竟會說出此番話來。

正不知如何接話時,門外突然有人大力敲門,唐緩不由地揚聲問道:“門外何人?”

“姑娘,屬下屹山!”

唐緩此刻才注意到,除卻屹山剛才的聲音,門外還有其他嘈雜聲遠遠傳來,宮中怕是出了什麽變故。

屹山進門後看到那母子二人愣了一瞬,随即道:“姑娘,攝政王此刻帶兵逼宮造反,已攻到宮門處,陛下與北靜王兵分兩路剿滅叛黨,此處不安全,還請随我離開。”

逼宮?

唐緩心下微驚,轉而卻又想通了。

之前攝政王妄圖以蘭甜玉取段筝歌性命,雖一擊未成,卻到底是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這一次,怕是拼盡了全力來最後一搏。

心中祈禱着酆暥與段筝歌定要平安歸來,唐緩跟着屹山出了門,剛跨出門檻她卻又停了腳步,問屹山:“她母子二人呢?”

屹山聞言一時間面有難色,應道:“這個主子未曾交代。”

唐緩有些意外,回頭看着跟到門邊的母子二人,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屹山皺眉看了看,出言道:“不如這樣,唐姑娘先随屬下去主子那裏複命,她二位便先回寝宮,待屹山請示過安排再做計議。”

“寝宮那裏可安全?”唐緩不知二人寝宮在何處,不由地問道。

“姑娘放心,後宮并未有何兇險,定然無礙。”

唐緩未及點頭,那女子便先與她告辭,只是與唐緩擦身而過時腳步突然踉跄,十分驚慌地朝着唐緩摔過來。

唐緩下意識地伸手扶人,卻因着一時間沖勁過大,人未扶住,她自己卻與那女子一同摔下了石階。

“都是我不好,姑娘可有傷到?”女子先于屹山扶起了唐緩,有些尴尬地問道。

唐緩只是手掌有些擦傷,她并未在意,那女子卻取出一方幹淨的帕子,對唐緩道:“我先幫姑娘簡單包紮上,稍後再尋太醫瞧上一瞧,莫要耽誤了。”

唐緩見她只是無心之失,此番卻十分愧疚,擺手推辭,連連道:“不必勞煩,無礙的。”

那女子卻執意道:“姑娘好意幫我卻被連累,若這樣的小事都推辭,叫我如何過意的去。”

話既然這樣說,唐緩一時間不好再推辭,便讓她将帕子覆在傷處包紮好,然後才離開。

一路随着屹山穿過層層宮殿,時常會聽到喊殺聲傳來,待快到目的地時,這聲音已漸漸弱下去,勝敗大抵已經塵埃落定。

此刻眼前的殿門大敞,空曠的殿中一片狼藉,段筝歌聽見聲音轉身看來,發絲雖有些亂,卻依舊難掩出色的相貌。

他腳邊躺着的人一身朝服血跡斑斑,已沒了呼吸卻雙目圓睜,到死都未曾瞑目,正是大權在握許多年的峥國攝政王,韓準。

這許多年的隐忍終于心願得償,段筝歌對着唐緩笑道:“我以為還得耗上許久,不曾想竟如此之快。外面那些亂黨已是強弩之末,我恐誤傷你,才叫屹山帶你過來。”

他的笑不同于從前,似最後一片烏雲自山頂移開,整片山色舒朗鮮妍,瞬間明媚得晃眼。

唐緩朝他身邊走去,手上包紮的帕子卻突然滑落,她停了步子擡起手掌,卻見原本并無大礙的傷處,此時已泛青烏之色。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終于出來打醬油了,捂臉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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