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溫淩的話落,唐緩瞪圓了眼睛看她,嗓音幹澀道:“此言何意?”

“意思就是,蘭甜玉是你最後一味解藥,它能救你的性命,但是若叫它沾上他段筝歌一星半點,便足以叫他暴斃而亡。”

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好似炸雷響在耳邊,唐緩震驚地看着段筝歌,只覺周身寒氣漸起,幾乎要叫她整個人凍得結了冰去。

此時燈燭恍惚,有細小塵埃在燈影中沉沉浮浮,整個寝殿內陷入了落針可聞的寂靜之中。

見她二人這樣嚴肅,段筝歌突然輕笑着打破了這安靜:“為何說的這樣叫人生怖,如此,我不接觸那東西便是。”

“話是輕巧,但此事若是被韓準知曉,他怕是會千方百計将那東西送到你身邊。”

“哦?”段筝歌挑眉,“如此不也正好,倒省了我去尋天啓玉玺的力氣,待我得了蘭甜玉,小木頭便可以解毒了。”

唐緩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不像話的人,喉嚨一哽,紅着眼圈皺眉罵道:“白癡。”

段筝歌卻笑眯眯道:“我知你二人關心于我,放心吧,無礙。”

第二日早朝之後,唐緩便聽聞,段筝歌在議政殿中大發雷霆,他命人将昨日活捉的刺客押入殿中,那些刺客當場咬出了幾位朝中重臣,雖然未提及攝政王,卻将他如臂膀一般重用之人一舉剪去許多。

謀刺皇帝是誅九族的大罪,段筝歌着攝政王統領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查辦此事,朝臣大呼皇帝聖明。

之後,他晉了六位受傷嫔妃的位份,追封了遇刺身亡那位妃子的封號,成功拉攏了她們身後的門閥世族。

段筝歌這一次做的前所未有的幹淨利落,叫韓準狠狠吃了一個啞巴虧卻發作不得,這位大權在握直逼帝位的攝政王心下十分驚疑,有生之年第一次灰頭土臉地下了早朝。

下朝後段筝歌心情極好,詢問過随侍宮人,在禦花園湖邊的水榭中尋到了正望着湖面發呆的唐緩。

她倚着圍欄,雙手攏着一顆珠子,正是酆暥曾經送給她的那一顆。

揮手屏退了周圍宮人,段筝歌悄無聲息地坐到了唐緩身邊,只是過了許久,唐緩卻依舊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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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筝歌無奈,只得出聲喚道:“小木頭,想何事想的這樣入神?”

唐緩終于回了神,看着他笑道:“你來了。”

“你是在想家,還是在想他?”

唐緩失笑搖頭,卻聽段筝歌笑道:“那難道是在想我?”

見唐緩未出聲,顯然并無開玩笑的興致,段筝歌也不繼續打趣她,過了許久才正色道:“我安排的人還得過兩日才就位,但韓準已發現了黑白調換之事,難不成是你做的?”

他問過之後,見唐緩神色自若地點頭道:“是我,你今日對攝政王一派發難,他此後必定萬事皆有所提防,你的人再想得手,會比之前困難許多,我便提前自作主張了。”

段筝歌邊随手擋開水榭周圍翩飛的輕紗邊問道:“即便是之前,韓準的戒心也很強,你如何做到的?”

“你應當知道,攝政王府前不久有一位去世的側妃,我恰好認得她的兄長。”唐緩回憶起知墨,眉心便又不由自主地蹙起。

“當真是好巧,只是,他兄長竟然肯去?”段筝歌有些驚訝。

“自然不肯。”唐緩說到這裏停頓了片刻,才繼續道,“況且,我連他如今在哪裏都不知。去認親的,是瞿如宮的人,我叫他假扮了知側妃的兄長。”

段筝歌聞言恍然,面上染了淺淡紅光一般笑道:“小木頭,你對我可真好。”

唐緩撫了撫胳膊上生出的雞皮疙瘩,當即白了他一眼,起身便想離開。

段筝歌見狀,趕忙伸了雙臂将人攔住,“哎,我還未說完,小木頭你別走啊。”

唐緩左右也繞不過這個人,索性又坐了回去,問道:“你還有何事要說?”

段筝歌卻不着急,他吩咐遠處靜立的宮人泡了熱茶端來,又将取來的披風圍在了唐緩身上,說道:“水邊風大,別着涼。”

不知是不是為了令朝臣更加信服,段筝歌今日的面色比之遇刺當日更加白上三分。唐緩的目光由他光潔的下巴落到他系披風帶子靈活的手指上,一時間竟有些恍惚,時光仿若就此被遠遠拉開,眼前的人瞬間與記憶中的水巳漸漸重合起來。

直到段筝歌停了手上動作,唐緩才問道:“你的傷,如何了?”

“無妨,但若是你一直挂心于我,我會更加開心。”段筝歌狀若羞澀少女一般說完,将盛了熱茶的瓷盞推了過去,道:“這是新進的貢茶,今早才到,你嘗嘗看。”

唐緩聽完他的前半句,簡直再不想搭理他,最後卻還是執了瓷杯抿了口茶,那茶水入口後先苦後甜,最後只剩唇齒之間留下的清爽香氣,當真是極好的品質。

待唐緩放了瓷杯,段筝歌才繼續道:“我剛剛接到消息,邊境有人來報,說是我峥國龍玉關外的昭國邊境,昭國駐防軍比之前多出三倍來。你說……”

“不用說了,昭國與璧國邊界,襄北關外的駐防軍,也多出了三倍來。”

見段筝歌有些意外,唐緩接着解釋道:“麟彧他随着酆紫香回了悫州,便意味着他不想在此刻撕破臉,酆紫香既然隐忍這麽多年等待時機,想借助他的手來複滅國之仇,此刻從璧國下手是最好的選擇。麟彧手中有兵符,待他依酆紫香之意,用璧國養了十多年的精兵從內部攻破璧國,酆紫香便會徹底失去對他的控制。”

“如今你的人将璧國皇帝翟謙困在璃國境內,我便将整個璧國的注意力吸引至邊界,這樣用不着費去多少力,璧國便可被他收入囊中,畢竟無論他是鐘晹綏還是酆暥,都可算是襄國舊主,奪回璧國天經地義。”

段筝歌笑着聽她說完,搖頭道:“你也當真是用了心。我開始時只是猜測,卻不想你如此神通廣大,竟說動了亓茗那塊木頭幫忙在東西兩界陳兵邊境,還順帶幫了我一把。”

“他是個心腸軟的,說動他并不困難。”

段筝歌此時擺了擺修長的食指,不贊同道:“小木頭,這便是你不了解了,但凡坐在這個位置的人,怎會僅僅憑着心腸做事?他要考慮許多事情,此番應了你,不過也是因為将來有所圖罷了。”

唐緩抿着嘴唇聽他講,幾乎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她突然反問道:“你也是這樣嗎?”

段筝歌本是帶着笑意的神情驀地怔了怔,唐緩卻笑道:“我說笑的。”

話雖如此,段筝歌卻并未就此罷休,反倒認真思考片刻才道:“小木頭,這個是分人的。”

這一句話太過籠統,唐緩卻沒有繼續問下去。

這一處水榭之上清風微涼,水下有錦鯉三五成群,湖邊綠樹映入水中,樹影或濃或淡的顏色似在水中化開了去,朦朦胧胧的一片。

這日之後,唐緩有好幾日不曾見到段筝歌,但是朝中大事時而會傳到她耳中。

段筝歌剛剛親政時,攝政王牢牢把持着六部之中的五部,段筝歌得以憑意志調配的,只有禮部,其餘握在手中的,也是十分雞肋的部門。

但自遇刺之後,朝臣皆心驚地發現,他們心中不堪大用的年輕帝王,開始雷厲風行地清除朝中毒瘤,凡是有大過者,皆被革職查辦,一時間刑部大牢被塞得滿滿登登,官帽有幸得以保住的,也是人人自危。

攝政王之前因黑白玉龍一事找借口停了趙亦的職,本想讓他吃個教訓後長長記性,然後再官複原職,卻不料趙亦直接被請進了大牢之中,再未能出來。

幾日之間,峥國朝中空出許多重要官位,段筝歌着手提拔新人時,只問能力,不問出身,一時間令門閥世家頗有微詞,卻大大得了寒門學子之心。

唐緩聽着這一樁樁事,終于知道了段筝歌想要什麽,若是可以,他大抵也希望峥國如悫州一般,即便曾一貧如洗,卻始終留存着無限的希望。

天氣一日暖過一日,唐緩卻覺得身子一日比一日更涼,夜裏就寝時,她偶爾會咳醒,而她手中質地雪白柔軟繡了蘭草圖紋的帕子,總是會染上刺目的腥紅。

她不是不想離開,卻每一次都被溫淩阻攔下來。

溫淩每日都會過來給她把脈,隔三差五會差人熬了氣味刺鼻的苦藥送過來,唐緩便一言不發地仰頭喝掉,每每此時,溫淩便會眉頭緊皺地看着她,卻從未開口說過什麽。

盡管如此配合,唐緩依舊覺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君子陣又開始發作,她蒼白的皮膚時而便會青筋凸起,她雖已習慣,卻不願叫別人看到,因此每每感到要毒發時,她便将所有人都趕出門去,而這件事,她與溫淩皆默契地沒有告訴段筝歌。

毒發的劇痛熬過去後,她便會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偶爾醒來,卻吃不下任何東西,原本單薄的身子更加消瘦,用溫淩的話說,她下巴尖的能紮人。

這一日再次自昏睡中醒來時,唐緩發現自己正被人抱在懷中,一身錦緞華服的段筝歌将她緊緊抱着,手臂有些微的顫抖,他自言自語般喃喃道:“小木頭,你既已等不得,我便不再等了。你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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