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自峥國皇城去往悫州,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穿頻州而過,二是取道益國,唐緩與酆暥商量之後,決定走第一條。

進入頻州後,二人再次走進了赤嵚山腳下的那處小酒館中,小二将二人引至大堂中的最後一處空桌坐下,好巧不巧,正是上一次的那一張。

唐緩坐在與從前一模一樣的位置上,看向對面桌的客人,幾人只是普通百姓的打扮,正安靜地吃飯。她收回視線,卻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時坐在對面桌,十分聒噪的胖瘦二人。彼時他二人喋喋不休提起的那些名字,竟無一不在她的生命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記。

似是知她所想,酆暥落座後并未出聲,只是安靜地喝茶,唐緩看着他袖口的雲紋,突然出聲道:“我要上山一趟。”

杯底落桌的輕響後,酆暥道:“我與你一起。”

“你在這裏等我便好,我去取樣東西,用不了多久。”

“若是尋常之地,自然無礙,只是此地,”酆暥定定地看着唐緩依舊清瘦的臉,“我會擔心你。”

有淺淡笑意自唇邊漾起,唐緩看向眼前之人,只輕輕點頭。她知道他取下璧國後秘而不宣是在暗中布置等待時機,她也知他其實不必在這樣不穩定的時候親自前往峥國,他定有許多要事需要處理,而她此刻,只聽到了這一句擔心。

這一次上山,眼前再不是那時的蕭瑟之景,周圍綠樹蔭濃,路邊有各色野花盛開,整座赤嵚山似乎終于自寒冬之中再次鮮活起來。

酆暥牢牢牽着唐緩的手,時而停下來詢問她是否累了,可否需要稍作休息。

這一條路唐緩走過許多次,卻從未有一次如此刻這般,讓她希望能再長一些。她一時間有些失神,雖然她已經做好準備,卻到底對以後的事生出些不确定之感來。

世事變數如此之多,他二人,能夠這樣一直走下去嗎?

腳下突然被石子絆了一下,唐緩身子趔趄向後仰去,酆暥突然伸手環住了她的腰,将人帶進了懷裏。

好聽的嗓音自頭頂響起,酆暥緊了緊手臂,有些無奈道:“走路也會摔倒,當真不叫人省心。”

“我就不叫人省心了,你能怎麽着?”唐緩自他懷中擡頭,挑眉道,“整個晏城中都是叫你省心的千金小姐,你不若……”

剩下的話突然盡數被淹沒,酆暥的吻如疾風驟雨一般席卷而來,幾乎奪走了唐緩所有的感官和呼吸,她如溺水之人一般,而眼前之人是她此刻所有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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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回應讓酆暥的氣勢漸漸弱了下來,他的吻由淺入深,卻漸漸變得溫柔。唐緩踮起腳尖環住他的脖子,呼吸間,整個世間有如只剩下了彼此。

待二人平複了呼吸,酆暥親了親唐緩光潔的額頭,然後轉過身蹲下,道:“上來。”

他本以為唐緩多少會有些扭捏,卻不料這一次她理直氣壯地走了過去,待酆暥将人背起邁開腳步,唐緩環着他的脖子,溫熱的氣息浮動在他的耳邊,她突然硬邦邦道:“你抱也抱了,親也親了,何時才打算負責?”

酆暥聞言愣了許久,連步子也忘記邁出,他有些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話。

這一路,二人默契地避開了段筝歌之死,雖一直避而不談,他卻知道唐緩定然是傷心的。他已然做好了等待的準備,無論是一年還是十載,無論是有望還是無望。

除卻恢複記憶時那些席卷而來的心疼憐惜,他知道,他此生早已将一個人牢牢刻在了心上。八歲的初遇,十八歲的重逢,這中間,還有她十歲的嬌俏,十二三歲的沉默,十五六歲的歡喜,一刀一刀,皆是又痛又上瘾的折磨。上天讓他自墳墓中醒來,只為讓他來到她身邊。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響起,其中蘊含着只有他自己懂得的情緒,他道:“悫州王府早已一切就緒,而我,一直在等你。”

唐緩的手臂緊了緊,終是在他耳邊低低應了一聲。

他如今在世人眼中,依舊是北靜王鐘晹綏,若是在此刻娶了她,便是與璃皇對着幹,璃皇鐘凱霁勢必會以此為借口大肆派兵圍剿悫州,将他這隐患除之而後快。他雖取下璧國卻到底政權未穩,依照如今局勢,他應當先隐而不發,待璃國的一切都布置好,再考慮成婚之事。但是此時此地,他卻再不想遲上一日。

唐緩知他心意,終于笑道:“你若敢娶,我便嫁。”

堅定的腳步終于重新邁開,酆暥的笑聲自綠樹青草的香氣中響起,他一字一字說得鄭重:“阿緩,你可願嫁我為妻?從此後,我的一切全部都給你。我以為我這一生運氣實在差極,卻原來都攢在一處,然後換來了一個你。”

眼前的景色突然有些模糊起來,唐緩伸手揉了揉眼睛,末了擡頭看着被濃蔭遮蔽的天空,心道:水巳,你定要一路走好,而我此生,定不會再辜負了我自己。

***

二人入瞿如宮時已是傍晚,整個瞿如宮中幾乎已沒了人,只剩一座座空置的院落,在暮色之中沉默靜立。

門廊之下皆未掌燈,唐緩依着印象中玉石板上刻的地圖,自前宗主溫決卧房的密道而入,終于避開了所有機關,取出了那枚被世人觊觎已久的傳國玉玺。

出了密道後,唐緩有些猶豫道:“此時天色不早,今日可還下山?”

未及酆暥回答,卻有笑聲從門外而入,自剛剛降臨的夜幕中響起:“二位不必猶豫,你們今日,定是下不了這山了。”

穆玥深推門而入,唐緩循聲望去,只見他身後的院中,密密麻麻的火把接連亮起,埋伏之人顯然不在少數。

酆暥不着痕跡地将唐緩護在身後,皺眉問道:“你為何在此?”

穆玥深緩步上前,答非所問道:“你說,我應當叫你一聲王爺,還是喚你一聲堂兄?”

“他與你如何會有手足之情?一早便聽聞你太子之位被廢,如今不去當你的侯府世子,來我瞿如宮作甚?”唐緩嗤笑道,“你以為有了這玉玺,你便是天下之主了?”

“許久不見,還是這般嘴硬。你我自小身份互換,若不是褚容言利欲熏心,如今說不定會成就一段姻緣。”穆玥深背手立在不遠處,對唐緩道,“你若是将手中的東西給我,今日我便給你二人一個痛快,若是你依舊不識好歹,少不得要吃些苦頭了。”

“我遇到的最稱得上利欲熏心之人,非你莫屬。”唐緩有些嫌惡道,“你不甘心從一國儲君變成如今的侯府世子,便将主意打到了酆暥身上。你殺了他,酆紫香想複仇便只得借你之手,而你恰好也想借她之力登上皇位,無論是哪一國。”

唐緩自酆暥身後走出,突然勾唇一笑:“你說,憑你之前所作所為,我如何會讓你得償所願?”

說罷,她舉起手中玉玺,狠狠砸在地上,龍紋玉玺應聲而裂,碎片濺出很遠,有些恰好落到穆玥深腳邊。

“你!”穆玥深未曾想到唐緩當真舍得砸碎玉玺,看着濺到腳邊的玉玺碎片,一時間只覺怒極,他對身後待命的手下冷聲道:“死活勿論,将他二人給我拿下!”

後面的黑衣人蜂擁而至,酆暥再次将唐緩護到身後,奪過沖在最前面黑衣人的佩劍,伸手擋開另外三人,手起劍落,三人瞬間倒在地上。

唐緩早知穆玥深既然埋伏在此,便是起了十成殺心,今日無論玉玺在否,他必不會讓二人活着走出這赤嵚山。

前面的黑衣人倒下,後面的馬上便補上來,唐緩看着酆暥不斷起落的身形,抿着嘴唇撿起了落在腳邊的劍,将劍柄緊緊攥在手中。

她雖無武功在身,卻好歹在羽樓中待過兩年,如今君子陣已解,她的身子不似從前一般廢物,到底也算好上許多。

有黑衣人見酆暥正被幾人圍攻,便想從後面偷襲,只是劍鋒剛起,便被人自身後刺穿了身子,他不可置信地回頭,便見唐緩将劍身拔出,冷冷地看着他倒了下去。

穆玥深站在不遠處,此時臉色更加難看,而酆暥為了護着唐緩,身上已受了傷。

鼻端是越發濃重的血腥之氣,耳邊只聽得到金屬相擊以及利刃刺穿皮肉的聲音,唐緩近乎麻木地揮着手臂,只盼能為酆暥多減少哪怕一個敵人。

黑衣人似乎無盡無窮,酆暥将唐緩身邊的兩個黑衣人擋開後,右肩卻被人刺穿,他一時體力不支單膝跪倒在地,此時恰好又有黑衣人再次朝唐緩揮劍砍去,他一時間只覺血沖上頭頂,拼着全力将唐緩護在了懷中。

有血染在唐緩衣衫之上,她此刻能感受到抱着她的那雙手臂有些微的顫抖。恐懼瞬間如潮水一般襲來,她聽到穆玥深叫停的聲音,然後自那染了血腥氣的懷中擡起頭來,便見酆暥蒼白着臉,嘴唇卻殷紅至極。

“麟彧……”唐緩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二人的衣衫幾乎被血浸透,她知道,那都是他的血。

“我們說好了回悫州成親的,你不能死!”唐緩跪坐在地上,緊緊抱着酆暥,“麟彧!”

“呵,可真叫人感動。”穆玥深順手取過把劍,提着劍朝二人走來,“你二人,便去地下作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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