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酆暥似是已經體力不支,他将頭垂在了唐緩肩上。此刻所有出路皆被穆玥深封死,此地已是死局。
“方才那處密道,可有其他出口?”酆暥的聲音很輕,應當是在回避其他人。
唐緩被他的話提醒,仔細回憶後方才在他耳邊幾乎無聲回道:“有。這一處是被溫決後變作卧房的,但密道卻是一早就有。只是此處密道的另一端出口,因着雨水旺盛,早在十幾年之前變成了一處低窪水塘,也不知那門還打不打得開。”
“我進來時曾看過,建造這瞿如宮之人應當也是業界翹楚,那一處既然設了門,便定然能打開。阿緩,你可會水?”
唐緩聞言,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你要如何?”
她話落,酆暥突然笑了笑。他的臉上雖沾染了血污,笑容卻依舊溫和耀眼,他偏開枕在唐緩肩膀上的頭,将她整個人用力抱進了懷裏,這個擁抱,仿若用盡了他畢生的力氣。
他的懷抱很暖,唐緩以為他有了逃出去的方法,便安靜地等待着他再次開口。只是,短暫的相擁之後,他只親了親她的額頭,然後在所有人皆未反應過來時,将唐緩抱起,極快地送入了密道之中。
唐緩眼看着密道的門在眼前轟然合上,将酆暥的身影徹底隔絕。
她此刻,終于知道了他的打算。
密道的這一處門,只能從外面鎖住而無法自裏面反鎖,這意味着他們二人無法同時從此處逃離。酆暥将她送進來,自己守在門外,便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将最後的生機留給了她。
唐緩用手掌狠狠地拍門,聲嘶力竭地喊道:“麟彧!放我出去!我不會逃走的,要死一起死!麟彧!”
門外劍鋒相接之聲又起,穆玥深有些氣急敗壞道:“速将此人拿下,別叫那丫頭跑了!”
酆暥将靠近密道入口的黑衣人狠狠挑開,末了整個身子倚靠在了門上。隔着冰涼的石門,唐緩聽到他近乎嘆息的聲音:“阿緩,若不是你,我早已死在十年前的雪地之中。失憶的這十年,我一直覺得餘生太長,而今卻發現,原來有你的餘生竟是這樣短暫……你定要好好活下去。”
滾燙的眼淚徹底模糊了視線,唐緩聽到那個她曾想念了十年的人最後道:“阿緩,我愛你之意如潓江之水……”
對方似乎并未給他機會将話說完,但只這半句,早已猝不及防地擊碎了唐緩最後的堅持,她勉強站穩身子,最後滿眼留戀地看了那石門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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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了究竟是如何打開出口離開密道的,也忘記了究竟是如何游出水塘的。唐緩幾乎力竭地躺在水邊的草叢中,眼皮沉重有如千斤。
将要徹底閉上眼時,空中的雲突然徹底散開,滿天星光落入眼中,再次喚回了唐緩原本漸漸抽離的意識。
她閉上眼,卻未讓蓄在眼中的淚水落下。
時光突然被遠遠拉開,她想起了益國別宮那一次,而如今旖旎的夜色依舊,漫天的繁星依舊,身邊卻再沒有她的心上人。
壓抑的低泣自夜色中靜悄悄散開,隐在暗處的夏蟲似理解了其中的悲傷,此起彼伏的叫聲有如哀鳴。
“麟彧你等等我,待我報了仇雪了恨,再去尋你!”
唐緩睜眼時,眼中已斂去所有情緒,此時周圍濃霧漸起,她以此為掩護,朝着來時的方向尋了回去,不遠處有若有若無的火光亮起,她皆小心避開。
她知道,若是今日酆暥死于穆玥深手中,這卑劣的小人定會将他屍身帶走去尋酆紫香做交易。只是即便知道,她還是抱着一絲僥幸,要回去看上一看。
一路并未遇到追殺她的黑衣人,整個山谷似乎皆陷入了沉睡之中。唐緩借着夜色掩護,走的依舊極是小心,連腳步聲都幾乎聽不到。她記得酆暥的話,再不得輕賤自己的性命。
偶有夜枭振翅而起,瞬間的聲響過後,四周便又只剩蟲鳴。
她在距離那處卧房很遠的地方停了腳步,躲在背光之處仔細觀察之後,卻未發現一絲一毫的動靜。即便如此,她依舊未再向前踏出一步,直至朝陽初升。
天色漸漸亮起來,唐緩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子,終于朝着卧房門口走去。
如她所想,整個房間此刻空無一人,若不是地上狼藉的血跡,她甚至會懷疑,昨夜的一切只是她自己的想象而已。
行至那處石門前站定,唐緩将臉頰貼在了冰冷的石板之上。涼意透過皮膚穿過骨肉,直直滲進她的心裏,她卻好似感受到了酆暥那最後一絲體溫一般,再舍不得離開。
她明明還如此年輕,這樣刻骨的離別,卻已被迫收下了不少。直至石門關閉刀劍聲起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她此生所求再無其他,惟願他在而已。
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光滑的石板,唐緩的動作突然頓住,她不可置信地側頭,幾個新刻上去不甚明顯的字跡映入眼簾——阿緩,頤城等我。
指尖不住地顫抖起來,唐緩幾乎喜極而泣,她知道,這極有可能是穆玥深設下的圈套,但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也不可以放棄。
頤城是益國國都,她尚未離開那裏許久,如今,卻又要回去了。
此時已近午時,唐緩回到曾住過的院子中,将曾經留下來的銀錢翻出,帶在了身上。
剛出了瞿如宮大門不久,突然有一隊官兵模樣的人迎面走來。
赤嵚山地處頻州,是四國皆不管的地帶,如何會出現這官兵模樣的人?唐緩不想無端生事,便謹慎地低了頭,想盡快與這一行人擦肩而過。
就在她快要達成目的時,那一行官兵中為首的人突然攔在她身前,開口時語氣還算客氣:“請問,可是唐緩姑娘?”
唐緩面無表情地擡頭看了來人一眼,那人四十出頭的年紀,五官十分平常,叫人看不出任何底細來。
“閣下怕是認錯了人,告辭。”唐緩中規中矩地答道,說罷,朝着下山的方向行去。
那人皺眉取出一張畫像,其上勾出的正是唐緩的面相,他再三端詳了一番,馬上對着身後的屬下道:“将她攔下來。”
唐緩之前便幾不可察地加快了腳步,聽到那人的話後,她幹脆使出全力向山下跑了起來,後面的人見此,趕忙擡步來追。
眼見着不遠處便是一處樹林,唐緩打算先進樹林,待甩掉身後的尾巴再走大路,卻不料,方才那為首之人在她堪堪要進樹林之時将她截了下來。
“唐姑娘為何要跑?”
唐緩便是再遲鈍,也聽出了這語氣中的不善,她抿着嘴唇,沒有接話。
“我們是王爺派來接姑娘的,還請姑娘随我們走吧。”
“王爺?哪個王爺?”唐緩語氣平靜地問道。
“自然是北靜王。”
北靜王?唐緩只覺可笑,酆暥才與她分開不久,如何就派了這麽一隊人來接她,這人連說謊都懶得編上一編。更何況,這些人身上穿着的衣裳,皆是璃國宮廷的樣式。
只是未及唐緩反抗,那一隊官兵模樣的人已經将她圍住綁了起來,唐緩輕哼一聲:“這樣的接人方式,我倒是聞所未聞。”
未及她說完,便有人用布條将她的眼睛蒙住,許是怕言多必失,那一行人未再有一人開口說話。
唐緩被塞住嘴後,被人扛着下了山,之後又被扔進了一輛還算寬敞的馬車裏。
下山這一路,扛着唐緩的人走的十分急,且腳步不穩,盡管已許久未吃東西,依舊颠的她胃裏翻江倒海。她靠在馬車車壁上幹嘔了許久,因着嘴被塞住,直叫她整個人險些難受地暈死過去。
因為眼睛被蒙住,她索性一直閉着眼,腦中卻不斷猜測着,這一次的幕後之人到底是誰,這樣對她又到底有何目的。
考慮到之前為首的那人提到了北靜王,唐緩猜測,這一次綁了她,八成是為了對付酆暥。她只是不知,酆暥此刻到底是去了頤城,還是回了悫州。
按照常理,酆暥此刻丢下她去頤城,除了是被穆玥深帶去,實在再找不出其他合理的理由來。但穆玥深若是挾持了酆暥,最應該做的是去悫州尋酆紫香而不是回益國,這便讓她幾乎可以确定,石門上的字,是穆玥深故意刻下的,這是一個圈套,大概是為了抓住她而設。
只是,穆玥深為何要抓她?難道因為酆暥并未在他手中?
唐緩搖了搖頭,如此一來,她便沒有了去益國頤城的理由,若她的猜想沒錯,這一行人定會将她帶到璃國去,至于是交到悫州一處還是晏城一處,她也只得聽天由命。
酆紫香如今算是悫州的半個主子,她此刻最想做的事,大概就是報滅國之仇,而酆暥雖不是她的兒子鐘晹綏,卻也得喚她一聲姑姑,複仇一事,他怕是想不插手也難。
酆暥如今已拿下整個璧國,若是與璃國朝廷一戰,雙方勝負尚未可知,而這一戰,怕是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
唐緩昏昏沉沉間只覺又看到了那人的臉,她如今只求一件事,便是希望酆暥尚且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