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陰影

龍芷瀾站在那裏一動不能動,背對着她的男人站起來,身形霍然高大許多,龍芷瀾瞬間瞪大眼睛盯着他。男人轉過身看見她微微一怔,然後輕輕皺了皺眉。

夜風從他們之間無聲穿過。

龍芷瀾動了動嘴唇,喉頭一片幹涸,居然什麽聲響都發不出來。

這時耳畔忽然傳來一串銀鈴般的聲音,清脆極了,動聽中透着一股能耳朵叫醒的爽勁兒,“哥,這哪來的妞?”

說着一個年輕女郎款款而來,袅袅娜娜地站到他們中間,高挑的身段,緊身T恤配着低腰露臍牛仔褲,并沒有漂亮到十分,但有一雙勾魂的丹鳳眼。此刻她正用她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地上下打量着龍芷瀾,然後輕蔑地笑起來,“呦,這麽漂亮,不會是出來賣的吧?居然都賣上門來了,真是夠賤的!”

龍芷瀾渾身的血一下子就沖到頭頂,臉色倒刷得變冷,她一言不發抿唇盯着對面的男人,他倒如剛才一樣,微蹙着眉頭,沒什麽情緒地打量着她。

眼前這個男人很陌生,就連目光也全然陌生,記憶裏原本蒼白清俊的臉龐變成暗深峻刻的輪廓,頭發一看就許久沒有打理,淩亂散落在肩膀上,一道大約兩寸的傷疤從左邊的臉頰狠狠劃過,把這張臉原本的氣質全部毀壞,顯得冷酷峥嵘。

這不是當年與她初遇的傅以寧。

那時的他很瘦,近乎骨瘦風輕,臉上總帶種淡而沉致的書卷氣,讓人既感到舒适又感到向往。

那時的傅以寧雖然一無所有,卻有種骨子裏的儒雅和清峻,即便貧困也未曾落魄,即便挫敗也不堕俗流,似乎沒有任何事能磨滅他卓爾不群的清傲,盡管這股傲氣通常表現出來很謙遜。

可眼前的男子卻渾身上下一絲傅以寧的氣息都找不到了。

他撲面而來的是一種落拓和粗糙,他身上帶着傅以寧不可能有的傷疤和污漬,看人的目光既炯然冷漠又陰沉慓悍。

這是一個匪氣十足的男人,他和周圍這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很配,可以想象他是那種長久混跡于市井如魚得水的草根,他和傅以寧簡直雲泥之別!

弄錯了吧?

“傅……以……寧?”她試探着從喉嚨裏輕輕吐出幾個字。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你認識我?”

龍芷瀾像被人猛然打了一拳似的倒退一步,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男子刀斧鑿刻的輪廓愈發凝重,濃眉擰成一線,目光更加冰冷:“你是誰?”

龍芷瀾驟然轉身飛跑,越跑越快。

身後,傳來一個女郎充滿疑惑的聲音:“哥,你認識她?”

男人說:“不認識。”

* * *

龍芷瀾閉着眼睛再次回味咀嚼着那句“不認識”,蓋在臉上的書忽然被揭開,夏雅拿着書嘆氣:“我的大小姐,你這都躺了幾天了?課也不上、飯也不吃,你這是要修仙啊……我看看你都看得些啥?《弗洛伊德及其後繼者》,咦,你想轉修心理學?”

龍芷瀾拿回書閉上眼,“我沒事,就是随便看看,不用管我。”

夏雅沖她翻了個白眼,“誰想管你龍大小姐啊?是有人放心不下。江大帥一直在樓下候着呢,等着召見。給個話,到底宣不宣?”

龍芷瀾這才想起那晚的事,不禁睜開眼皺了皺眉。

夏雅有些納悶了:“倒真是奇怪了,江大帥今兒怎麽客氣起來?以前不都橫沖直撞的嗎?你們吵架了啦?”

龍芷瀾搖搖頭跳下床穿鞋子。

“又怎麽啦?喂,你去那兒?”夏雅在她身後喊。

龍芷瀾沒有回頭走出門:“我下去見見他。”

夏雅聞言吐了吐舌頭,回頭沖室友蕭鴻得意地笑:“我就說吧,他們這對準成。”

* * *

龍芷瀾走下樓,只見江狄站在不遠的操場邊,高挑的個子,讓人一眼就能望見。

這天的天氣很好,陽光照在他茂密烏黑的頭發上耀眼得發光,五官也更加俊逸潇灑。

龍芷瀾不禁有絲遺憾,真是可惜了,這樣優秀的男人終是與她無緣。

她迎着他走過去,江狄明亮的眼睛裏慢慢浮起熠熠生輝的笑意。

兩人相對沉默了幾秒,

“對不起。”

“對不起。”

兩人又同時一愣,然後一起笑了。

江狄先說:“對不起,那天是我急躁了。”

龍芷瀾搖了搖頭,“你哪急了?已經快兩年了。”她望着他的眼睛,“對不起,江狄,讓你浪費了兩年時間。”

江狄眼中的笑意慢慢隐去,過了好一會兒,低頭自嘲一笑,“不怪你,一開始你便拒絕我了,只不過我一直當那是對我的考驗。”

“這次明白了?”

江狄大大地嘆一口氣,“你都吓得落荒而逃了,我還不明白豈不太不識趣,”說完他隔空指了指她的鼻子,“你,小心點,以後不要找個比我差的哭鼻子。”

龍芷瀾噗嗤一下笑了起來,接着認真無比地點頭,“好,我一定争取找個比你強的,雖然很有難度。”

江狄被她忽然炫亮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看她悠悠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見你笑得這麽開心,是終于擺脫我輕松了?還是遇到了什麽開心的事?”

龍芷瀾臉上的笑容瞬間凝住,過了好一會,擡頭問:“江狄,如果你總是擔心一件事,結果那件事終于發生了,那麽是好事還是壞事?”

江狄思索一會回答她:“我覺得是好事。”

“為什麽?”

“比如我,這兩年總是擔心攻不下你這堡壘,結果你現在終于徹底拒絕我了,雖然很遺憾,但也徹底輕松了。”

“……”

龍芷瀾也徹底無語了。

江狄目帶微笑地望着她,“瀾瀾,如果你總是被一件事情困擾,那麽不如早些去面對它,我聽說過擺脫陰影最徹底的方法便是情景重現。只有重新遭遇它,面對它,才能真正打破它,解決它。”

* * *

第二天,她重新踏上那條街。

白天看這條街站巷道更加破敗,地面凹凸不平,兩旁樓房都不高、灰撲撲的,一大早街上少有行人,街道兩旁的梧桐倒似有些年頭了非常繁茂,樹幹斑駁,枝葉濃蔭蔽日,顯得整條街道更加幽靜,仿佛被這座欣欣喧嚣的城市遺忘一般。

——這就是傅以寧生活的地方了。

何至于此?

傅以寧與她不同,當初在全國最頂尖的醫科大他被稱為腦王,後來在股市更是呼風喚雨。他能輕松記得數年前某只股票的變化曲線,只要他有一塊錢,在這個未蔔先知的世界也能百倍千倍億倍地賺回來。何至落魄于此?!

那一夜,他說不認識她,是真的嗎?

難道他真的不曾重生?

還是這一切只是另一種迷惑人心的掩飾?

龍芷瀾走到一家店面門停住。

應該就是這裏了。

這居然是家新裝修的體育彩票店,看樣子還沒有開張。

在這樣的地方開一家彩票店會有什麽生意呢?難道不該開一家“薄利多銷”的十元按摩店嗎?那些為了十元錢便寬衣解帶的女人和那些只能在這種地方發洩旺盛精力的漢子們,誰會把錢浪費在買彩票上?

“你有什麽事?”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一瞬間,風不吹葉不動,整條長街都陷入寂靜,唯有金色的陽光透過橫越的枝桠灑落下來,在兩人身上鍍上一層淡淡的晨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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