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的開始
龍芷瀾緩緩轉過身。
“又是你?”那男人輕輕皺了皺眉,繞過到她走到門前彎下腰開鎖,随着彎腰的動作背部肌肉将黑色T恤勒出圓弧型的曲線。
“你有什麽事?”他說着,同時“嘩啦”一聲卷閘門被拉開到頂
龍芷瀾看向店內,新刷的幾面白牆和空空蕩蕩的幾樣擺設,“你這裏招不招人?”
他回過頭掃了龍芷瀾一眼,沒吭聲。
龍芷瀾說:“我是C大的學生,暑假想找點事做。”
他沉默了一會,說:“身份證。”
龍芷瀾從錢包裏抽出身份證遞給他。
他低頭瞟了一眼,問:“本市人,你怎麽會認識我?”
龍芷瀾微微垂下眼簾,“我以前在清鎮中學讀過書,在學校的光榮榜上見過你,你是全市的理科狀元,對了,傅師兄,後來你上了哪所大學?”
傅以寧沉默了一會兒,并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現在還沒放假,你可以出來打工了?”
“快放假了,最近沒什麽課……考試那幾天許我請假就行。”
他把身份證遞還給她,“這麽急着打工,很差錢?”
“……嗯。”
他貌似輕描淡寫地繼續問:“那天晚上你也是來找活的?”
龍芷瀾猛然擡起頭,一雙又大又深的眼睛蘊着絲絲寒氣,裏面倒似燃着兩簇豔麗瑩烈的火,讓人不敢逼視,她冷冰冰地說:“那天晚上你是那只眼睛看出我是來這條街上賣的?”
兩人對視着,男人忽然唇角一彎,露出一個出人意料的笑容,簡直清粹至極!!!
龍芷瀾不禁有絲恍惚,有那麽一瞬,眼前這個高大黑實渾身上下充滿市井氣的男子,與記憶裏那個一襲白衣清俊卓然的年輕人重合了。
傅以寧說:“明早開始,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每個月二千,周末沒有休息,特殊情況可以請假,有沒有問題?”
龍芷瀾眼裏閃過一絲退縮的瑟意,回答道:“沒有問題。”
* * *
龍芷瀾就這樣開始了她的“打工”生涯,她很慶幸去見傅以寧時她穿得是那套過季很久的運動衫。為了配合她很差錢的形象,當天她又跑到商業街買了兩套舊款打折T恤衫牛仔褲,第二天,她便套了件白T恤牛仔褲過來了。
她到時傅以寧已經在店裏,店裏上上下下也差不多收拾幹淨了。他手裏拿着拖把,顯然已經忙活半天。上輩子傅以寧也經常做家務,哪怕身家百億,不過當時他總是穿着精工定制的白襯衣,半挽着袖子,露出半截充滿男人味的手臂,龍芷瀾曾經戲言那算是傅總裁最性感的造型。
眼前這個穿着松垮垮汗衫皺巴巴短褲以及露趾拖鞋的男人卻讓她進退維谷,她知道該走過去像個正常打工妹一樣接過拖把幹活,可她沒有,只是面無表情地杵在那裏。
傅以寧倒似沒有發覺她的異常,繼續拖完了地,随意把拖把一扔,手往褲子兩邊擦了擦,走過來問:“會不會用彩票機?”
“不會。”
他坐到座位上教她。
傅以寧有一雙藝術家的手,修長靈活,骨節分明,并不纖細,反而很大、很有力量、富于最精密的技巧,那上面突起的青筋讓人印象深刻,極為有型和男人味。時隔多年重見,依然如是。
那雙手因為濕潤而顯得格外幹淨整潔,讓人一見就想起它俊拔清逸富有修養的主人,手比臉的配比,好像它并不屬于眼前這個發如亂草的男人。
“看明白了嗎?”傅以寧問。
“看明白了。”
傅以寧打開抽屜,裏面有一疊錢,“這是一百塊零錢。中午有人過來換飯,要是沒來你就關門出去吃,晚上八點我來接班。”
龍芷瀾說,“行。”
傅以寧沉默片刻,拿起原子筆在桌上報紙的一角寫了個電話號碼撕給她,“萬一有事就打這個電話。”
龍芷瀾接過號碼“嗯”了一聲。
傅以寧沒再說話,出門之前把立在牆角的拖把和桶拎進廁所,走了。
龍芷瀾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摸出自己的手機晃了晃。
新買的小靈通,她沒說號碼,他也沒問。
一早來買彩票的人不多,大多數時候很清閑。中午的時候龍芷瀾把錢點了一遍,營業額三百七十六塊,她笑了笑,這樣的生意怎麽付租金水電還有她的工資?看來現在的傅以寧并沒有當初眼光獨到百試百靈。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清脆中帶着撩人,“以寧哥我來——”
一個高挑苗條的年輕女孩伴着話音兒走了進來,一見龍芷瀾,她臉上的笑容頓時沒有了:“你怎麽在這裏?!”
龍芷瀾擡頭上下打量她一眼,依舊是裹身短款T恤和低腰褲,露着一截麥色(誘)人的腰身,看來,她對自己的身材是十二分的自信。
俏女郎見她這幅漫不經心的樣愈發生氣,“喂,問你話呢?啞巴了?!”
龍芷瀾站起身打開抽屜:“早上一共賣了376塊,還有一百塊的零錢都在這裏。你要不點點?不點我就出去吃飯了。”
只見女郎的臉色又是精彩紛呈地變了幾變,“傅哥請的就是你?”
龍芷瀾暗自冷笑一聲,什麽哥,據她所知,傅以寧可沒有這樣的妹妹。逢人就喊哥,當是演韓劇呢?
沒想到貨腰妹也愛做韓劇夢,龍芷瀾有些惡毒地想:這妞在這條道上還這麽愛賣弄腰身,怕不是職業習慣吧?看來傅以寧不僅混得不怎麽樣,眼光也變得低劣至極。
龍芷瀾格外愉悅地甜甜一笑,“對啊,你傅哥哥請的就是我。”
這樣的挑釁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俏女郎挽了袖子就想翻臉,龍芷瀾又是嫣然一笑,倒笑得讓人失了神,女孩沒來得反應她便擦身而過了。
* * *
龍芷瀾随便找了家包子店,點了幾個包子拿了一瓶豆漿找了個位置坐下啃。邊吃邊繼續琢磨那個女人和傅以寧的關系,她倒不是有什麽妒意,只是按照上輩子對傅以寧的了解,他不可能看上這種女人。不是說她們做為女人的吸引力不夠,而是接受了這種女人就代表對低層生活的屈服。
不過誰知道呢?能屈能伸、先茍且再抛棄的男人多的是,她又何嘗了解過傅以寧是哪種傅以寧?
回到彩票店,那女郎翹着二郎腿坐在裏面,見她回來也不打招呼,只是斜睨着眼瞧着她。
龍芷瀾安之若素走到電腦前坐下打開收銀屜開始點錢。
“喂,你叫什麽名字?”旁邊的女郎開口問。
龍芷瀾反問:“你有什麽事?”
“你和傅哥……以寧哥什麽關系?怎麽會在這打工?一個月多少工錢?”
龍芷瀾慢條斯理地說:“這些你打個電話問問傅以寧不就知道了?”
女郎的臉色一陣悻悻,看來是不敢給傅以寧打電話了。
那女郎冷哼一聲板着臉不說話,龍芷瀾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那麽各坐各的僵坐着。
三三兩兩有客人進來,有的買了彩票就走,而有的顯然是認識那女郎的,邊和她搭讪邊偷眼打量龍芷瀾,那俏女郎也是個會來事的,笑顏如花和人聊得火熱,彩票店漸漸熱鬧起來,聊天的、八卦的、研究彩票的,待到晚上八點傅以寧來過來的時候已經整整一大屋子人。
“以寧哥——”女郎驚喜地跳起來迎過去。
傅以寧腳步沒停進店裏,“你怎麽還在這兒?店不用看嗎?”
女郎撒嬌道:“人家等你嘛。”
龍芷瀾把錢整理好賬目打開,站起身,“錢都在這裏,你點點看。”
也許是有“老板娘”親自招攬生意的原因,下午的收入好了些,當天的收入總算是破千了。不過賣彩票不過7%的利潤,這點營收根本不夠保本。
傅以寧娴熟地點好錢,“對,沒問題。”
龍芷瀾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拎起包走人。
身後那女郎壯起膽子埋怨,“以寧哥,你從哪裏找的這麽尊活菩薩?成天板着個臉,把生意都趕跑了。不如,把她辭了吧,我替你看店。”
傅以寧說:“你自己的理發店不用看了?回去吧,這裏有我。”
“不要——”女郎撅起嘴,“人家等你一天飯都還沒吃。”
傅以寧抽出20塊錢放桌子上,“去隔壁吃碗炒飯。”
女郎氣得狠狠一跺腳扭身就走,走到到門口又扭過頭,“說好了,下個月我生日一起吃飯。”
傅以寧點點頭。
女郎緊繃繃的臉上這才露出笑容,擡起下巴俏生生一笑,踩着高跟鞋飄然離開。
* * *
接下來幾天,龍芷瀾每天按時來看店,傅以寧按時出門,除了交接賬目外兩人幾乎沒有說話。傅以寧顯然就睡在這店裏,門面後有個十來平米的小房間,裏面支了一張單人床,一個桌,一個簡易木衣櫃,窗戶處安了個排風扇,下面是單人燃氣爐,看來他還在這裏開火做飯。
以前龍芷瀾也去過傅以寧的宿舍,和周邊亂七八糟的男生床鋪相比,他的床鋪總是那麽整潔幹淨,唯一亂的就是永遠堆不下的書。
而現在,傅以寧房間裏一本書都看不到了。
龍芷瀾猜不透他變成現在這樣的原因。傅以寧話很少,她沒法子打聽。她觀察一段,發現他對旁人也是這樣,幾乎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不過他的人緣倒似很好的樣子,每次回到這條街一路上都有人專門走過來打招呼。
* * *
這天下午趁着店裏沒人,龍芷瀾搬了個椅子站上去往牆上的白板上填中獎號碼,這時忽然有人從後面扶住了她的椅子,一回頭,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正咧着嘴沖她笑,個挺高,穿了件花襯衫,臉上冒着幾顆痘,笑得一臉親熱燦爛,“小妹妹,下來吧,我來替你填。”
“不用。”龍芷瀾轉身接着填完,
雖然看不見身後,但如果沒估計錯,那人根本就沒走,而是正擡着頭饒有興趣地打量她的屁股。
龍芷瀾暗暗罵了一聲流氓。
扔下筆,跳下板凳,回到座位上。
那人笑嘻嘻地跟過來胳膊撐着櫃臺問:“妹子,什麽獎最好中,給我介紹下。”
“什麽獎都不好中,你買不買?”
“買!當然買!”那人抽出一百塊錢“啪”地一聲拍桌上,“你每天幫我買2塊錢彩票,愛買什麽買什麽,中了獎咱們對分。”
龍芷瀾擡起頭像看智障一樣看着他。
那人一點臉紅的表示都沒有,繼續拍着胸脯說:“放心,我又不是壞人,真的,不信你問傅哥,我是他鐵瓷。”
龍芷瀾拿起桌上的錢,問:“機選一注大□□?”
那人笑逐顏開,“行,就這麽買。對了,什麽時候開獎?”
“晚上八點。”
“好,那我在這等着。”
“……”
“對了,我叫何靳,你叫什麽名字?”
“……”
龍芷瀾被這人纏了整整一下午,本來不想搭理,可後來轉念一想,既然傅以寧那兒滴水不漏,不如從這個何靳這裏試試。
“你也是清縣人?”龍芷瀾忽然側過頭對一旁喋喋不休的何靳問。
何靳猛然住嘴,顯然她忽然搭腔受寵若驚,忙不疊地說:“不、不,我就本地人。傅哥是,你和他老鄉啊?”
龍芷瀾點點頭,“我是他中學學妹。”
何靳一臉大悟狀,“哦,原來這樣,我就說傅哥從哪請了個這麽漂亮的妹子,阿姚說了我還不信,敢情是學妹啊。對了,你還在上大學吧?”
龍芷瀾點了點頭:“傅哥呢,他讀的哪所大學?我記得當初他成績很好。”
何靳搖頭嘆了口氣,“他哪讀什麽大學啊,準備上大學那年他老爹得了尿毒症,哪還有錢供他?他先前和我一起在修車店打工,現在一起跑生意,起先的老板差工錢就抵了這個店面。對了,你別看咱沒上大學,掙得可比那些書呆子多,這年頭學歷有什麽啊?大學生全給小學生當喽啰……”
那人繼續喋喋不休地繼續說着。
龍芷瀾默不作聲地聽,
原來是這樣。
傅以寧的父親一直有慢性腎病,不過當初是等他塊畢業時才忽然惡化的,這一世居然提前了。
掙得多?掙得多傅以寧會蝸居在這樣一個陋室?掙得多,眼前這個滿嘴跑火車的何靳會穿着這身一看就是地攤貨的花襯衫招搖過市?
一百塊就想泡妞,還每天替他買兩塊錢彩票,傅以寧結交的這都些什麽人……
上一世,一窮二白的傅以寧能夠出人頭地除了靠頭腦、學識、也靠他在大學期間積攢下來的精英人脈。
他放棄了大學就等于放棄了這一切。
一個寒門學子最可期可行的奮鬥就是讀書,他為之拼搏了十幾年,一朝盡棄……哼,難怪曾經嗜書如命的傅以寧身邊一本書都見不到了,怕不是觸景傷情?想到這裏龍芷瀾忽然心情愉悅起來。